其实用不着上医院,关姨自己心里就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这一两年就在惶恐不安的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关姨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知道自己身上所有的症状都源于身体里雌性激素水平的急剧下降,才会出现“潮红”等心血管方面、精神紊乱等神经方面以及骨关节方面的各种病态反应,医学上的术语叫:更年期综合紊乱症。她到了更年期了!
唉……,好几次关姨在下班后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于暮霭昏暗中注视着镜子里那张同样昏暗的脸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女人啊,为什么要老去?象这温吞吞的落日余晖终将西沉直到暗淡;为什么老天要给每个女人一个粉嫩的童年、一个花儿一样娇艳的青少年,最后又要给她一个丑陋无比的更年呢?这一切的一切都象是场强加于人的恶作剧,无法逃避又莫可奈何。
就从那时起,关姨才变得有些激愤,而且嫉妒心十足,她嫉妒自己的女儿甚至有时还嫉妒自己的老伴,她嫉妒女儿的青春姣好和风华正茂,为这她已经很久没帮女儿洗澡了,她害怕见到女儿吹弹欲破膏脂如绸般的肌肤和坚挺靓丽的曲线,恰和自己的枯萎衰败形成鲜明对比,尤其两人赤身裸体的站到一起时就更让关姨感到沮丧;她有时嫉妒老伴是因为作为男人,老伴就没这些困扰,老骆年纪比她还大几岁却吃得饱睡得香,整天乐呵呵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还不够馋人吗!?
难道就这样结束?难道今生就此虚度?
关姨在心里时常这样问自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再过几年退休后的“前途”会是啥样的惨状了。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她的危机感和使命感。我的日子不多喽!尤其象现在这样身子骨还能动脑袋瓜还好使的日子,还是抓紧最后时机把该办的都办了吧,关姨对自己说,也不止一次的对宽慰她的老伴说过。不过到了这把年纪,自己和老伴在工作方面是不能有啥指望了,而家里的大事小情也早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除了几件答应别人尚未开织的毛衣外,真正能让她操心费力的事想来想去也只剩最后两条了——女儿的毕业分配和女儿婚恋问题。这两件事还都是不好办的大事儿。
最近这段时间关姨一直忙着为女儿跑工作,累得要死要活象被剥了层皮似的,直到前天下午事情才有了转机基本确定下来,迟局长的夫人通知她说电业局新成立的营业大厅里有个文档管理的职位可以留给圆圆,不过暂时还转不了正,要等省里批下才行,具体时间还说不好,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关姨高兴坏了,多年交往她是知道迟夫人说话的份量的,而且自己也为此花了一笔不菲的“好处费”,这事儿已经算是板上定钉了。
因为事关重大迟夫人叮嘱她务必保密以免节外生枝,所以关姨回家连老伴都没提起,更没和女儿说,还一如既往的扮着苦相,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给女儿和老伴持续的压力,让这两个人和自己一样随时都有危机感。不过关姨都没来得及高兴,家里就又出事儿了!偏偏还就是另外那件未竟之事——女儿的婚恋方面出了大问题!
那天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时,关姨就隐约注意到女儿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啥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关姨当时没有点破而继续吃饭;从小到大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往往越是凝重就越表明这事不是小事儿或者当中含有不被关姨所接受的部分。
“老关啊,我发现你穿现在身上这件真丝衬衫还是好看,雍容华贵贼有气质呵,圆圆你说是不是?”
“是呀,我也觉得好看,”骆蔚凑趣的应了句,
关姨知道老伴是没话找话哄自己开心,身上这件衣服是前几天去商业大厦花一百八十块从一个个体商贩手里买的,买完就后悔了,因为商场里的光线强,衣服显现的颜色和平时不一样,穿上才发觉有点过艳了,穿吧总觉得象个老来俏的妖怪,不穿吧又心疼那一百八十块钱,就在老伴面前发过几句牢骚。
“有机会我回老家,去苏州给你多买几件真丝刺绣的衣服,既舒服又好看,真的好看……”老骆一本正经的又补充了句,
“去边拉去!”关姨被老伴当着女儿面赞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很高兴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
……
“妈……爸,和你们俩商量件事儿呗,”那边骆蔚开口了,关姨心里一激灵,好你个小丫头片子,真是长大了啊,学会看脸色挑我高兴的时候张嘴了啊,不禁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啥事儿说吧圆圆,看爸爸能帮上你不?”那边老骆毫无防备的答道,
骆蔚停了一下没说话,用眼睛瞄着家里的绝对一把手——妈妈,关姨早已收起笑容表情严肃的望着女儿一言不发,骆蔚明显是被妈妈的态度吓着了,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下,脸也憋得红了起来,不过只维持了两秒,象是心里鼓了很大的劲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又抬起头来,坚定的说了句,
“妈,爸,是这样的,小李今年有机会公派留学去日本,不过要给领导送礼,我们现在还差几万……还差三万多块钱,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借我们,等小李从日本回来肯定能还上……”说完骆蔚扬起了脑袋,满怀期待望着妈妈。
还“我们”?难道有了对象就连爹妈都不认了么?关姨当时一听女儿的说法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先吃饭吧,这事儿我得和你爸爸商量商量,吃完饭再说……”关姨沉吟片刻答了句,然后若无其事的甩开筷子夹菜吃起来,本来么,这么突然的就张嘴借钱,咋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才回答啊,那边一直察言观色的老骆见状也立刻端起了碗跟着吃起来。
“那……你俩慢慢吃,我吃饱了,先回我屋呆一会儿。”说完骆蔚难掩失望的起身离席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要不借给孩子吧,也不多,才几万,咱俩的存折上不是有不少钱吗?”老骆说,
“借啥借呀,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别捣乱让我想想,”关姨紧皱眉头说道,那个极具政治智慧的头脑也在飞速运转着,老骆对妻子这方面一直信服,就没再说啥。
正所谓浮云遮不住望月,关姨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呢,只片刻工夫她就完全想明白了,
“这钱咱不能借,”关姨说着把餐厅的门关上了,也降低了音量。
“为啥呢?”
“老骆你这么想,就象咱俩年轻那会,离婚多坷碜(东北话,丑陋不光彩的意思)呀,不过还是有离婚地,而且全是那些两地分居不在一起的,这说明啥?”没等老伴回答关姨自己说了出来,“不就说明这人一分开感情不就淡了吗?别说圆圆和那小子还没结婚呢,即便结婚了谁敢保证他出国就肯定回来?”
“也是,”老骆除了看书写书法,在生活方面也没啥主见一直由妻子做主。
“那小子我见过,啥条件都没有根本配不上咱家圆圆,如果毕业后肯老老实实好好干,愿意给咱们当个倒插门的女婿我还真有点动心,毕竟咱俩就这一个孩子,找不着条件高的找个本份的就挨咱俩跟前也挺好,一家老小还挺热闹地。”
“有道理,”这话算说老骆心眼里去了,他使劲点着头,
“那日本是啥地方啊,花花世界挣的钱也多,再老实的人出去了也白搭,肯定是回不来了所以这钱咱说啥也不能借。”
“要说不借那圆圆咋办啊?我就怕你直接说再伤了她……”
“这事儿你别管了全交给我好了,我来说,咱也不能直接拒绝说不同意,能拖就拖,要是那小子死了那份心咱们就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要是他非要出国还别着咱闺女使坏,那咱们就干脆给他们搅黄了!”
“那……能行吗?我看他们俩好象挺好地,就怕黄不了。”
“我有分寸,这自古以来都是棒打的鸳鸯分不开,你越是不同意这两人儿就越铁,明明不管的话可能成不了,但父母一管往往就铁成,所以咱们也得讲点策略,假同意真反对,咱闺女老实,早晚会醒悟过来地。”
“对对对,你这个思路对。”关姨许多历史知识除了看电视很多都是听老伴说的,她一说老骆就明白了,也不由得佩服起妻子的精明来。
“你只要别乱说都让我来,我会见机行事……”
“行,”
吃完了饭收拾完桌子,老骆把骆蔚叫到了客厅里,面对女儿充满期待的神情,关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她说,
“圆圆啊,刚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这几万块钱咱家有没有呢?有,但暂时不能借,”
“为啥呀?”骆蔚一听嘴就瘪了脑袋也跟着耷啦下去,
“你听我说完行不?”关姨瞪起眼睛又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仪,接着说道:“现在给你办工作正到最关键的时候,弄不好就得花个十万八万,我和你爸爸这点棺材本全加起来可能都不够,所以这钱现在不能借,但也不是不借,要借也得等你的工作安排完了有余奉钱了再说,你去跟小李把话说明白喽,不是咱家抠门,让他等段时间再说吧。”
“哎呀我的好妈妈呀,问题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骆蔚是真急了,竟然以一种罕见的急斥掰脸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倒把老骆和关姨吓了一跳。
“那也不行,还是给你办工作最要紧。”关姨不为所动,
“我求你了妈,要不这样,你就帮我找个不用花钱的工作,或者我自己去找,把这钱先借他行不?我们俩一有钱马上还你们!”说着骆蔚又把脸转向爸爸,希望爸爸能帮自己说句公道话。
“你这孩子咋这样呢!”听得女儿又提“我们俩”可把关姨气坏了,说话也有点挂不住脸了,“我说不行就不行!还那句话,要借就得等要不就不借,他算你啥人呀一张嘴就借几万,我们该(东北话,亏欠)他地啊……”
“你……”骆蔚气得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半天说不出话来。
“圆圆啊,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乖呵,听大人话。”老骆见状赶紧过来安慰。
“不借就拉倒!你们也不用给我找工作了,找了我也不去!”骆蔚一边哭着一边赌气说道,
“你敢!”关姨更气了,这可是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任性的和她顶嘴。
“有啥不敢地,我都是大人了,明天我就出去打工哪怕卖血我也要送他上日本!”骆蔚说完立刻跑回自己屋并呯的把门狠狠关上,留下关姨和老骆呆立当场,
“这孩子!快气死我啦!”关姨说完这话突然感觉血往上冲,眩晕得几乎站立不稳,老骆吓得赶紧过来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水敲了背折腾了好半天关姨的脸色才好些。
那天晚上老俩口商量到半夜也没想出啥办法能让“鬼迷心窍”的女儿回心转意,只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这么僵着吧。
第二天一早骆蔚早早起来连早餐都没吃就走了,而且走时破天荒的连招呼都没打,又把关姨给气了个倒仰。
临上班前老骆才想起昨晚一折腾把一件大事给忘了,赶紧向老伴请示,他远在南京多年未见的大哥前几天得癌症死了,老家那边没有老骆电话只是给他原来呆过的单位发了封电报,希望他能回趟南京参加葬礼。
“八百年都不来往的亲戚回去干嘛?”关姨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没客气,
“我可就这一个亲哥哥啊……”老骆从小就和哥哥不在一起,长大后又天各一方,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血脉至亲难以割舍,有些为难的央求道,
“那你看现在咱家这样你咋走呀?回头就说单位忙走不开,寄几百块钱再写副挽联啥地不就得了嘛!”
“那……好吧。”老骆虽觉不妥,但现在赶上女儿这档子烦心事也的确没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到了单位一走进空旷寂静的档案室,关姨那颗激动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临近退休她的岗位着实清闲,只有些打扫整理的活儿不到一小时就能干完,其他时间都是干坐。她又象往常那样找个光线充足的窗口坐下,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静下心思考。
唉……女儿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和家里对着干了啊!为了个男人连爹妈都可以不要,一想起这些关姨就难受,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操持这个家把女儿养大,我容易吗?现在倒好,多年的努力眼看着就要付诸东流,本来好好的都在掌握之下,突然一夜之间就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还就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南蛮子!越想关姨不由得就越恨那个小李,你说你一个穷鬼好好学你的干你的不就行了吗?偏偏起啥妖蛾子出啥劳什子国啊,你想得倒美,以为妖言蛊惑了我闺女,就能把她骗跑了,就能骗我们家拿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给你出去玩去啊?做梦去吧!你想得也太美太拿我老关不识数了,姓李的我要是能让你得逞我老关誓不为人,不给你来点真格地你还真当我老关二百五啊?
关姨一个人坐在那里跟自己较劲儿,越想越怕越想越恨,到最后已经把个李玉庚恨到骨头里去了,心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也要把这两人拆散,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可想归想,具体到实施关姨还真一筹莫展,能想到的几个办法都有明显漏洞,弄不好会把本就有些失控的局面弄得更糟。一个象她那样自认出身显赫又工于心计的女人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会象那些没脑子的家庭妇女那样,仅凭着一时冲动胡来,名门大家就得有个大样儿,做事儿当然得考虑周全。
那一刻关姨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了许多光辉形象,汉朝的陈阿娇,唐朝的武则天,明朝的马皇后,以及自己的祖上慈禧太后,她在心里搜肠刮肚的想着这些历史上的风云女人在交错复杂的环境下处理危机的手法和自己所知道的种种传奇故事,希望能从中得到启迪。正当她殚精竭虑几乎达到忘我境界时,突然听得有人叫她,又把她拉回到现实里。
“关姨……”
她抬头一看,竟是赵梅,再仔细一看发现赵梅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脸上的泪痕未干好一副狼狈模样,不禁有些诧异,就站起来问了句,
“呦!这不是小梅吗?你这是咋地啦?”
“关……姨……我……呜……”赵梅话都没说完就不由分说的一头扑到她怀里大哭了起来,说来也怪,本来心情烦闷的她被赵梅这么一弄倒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了,那是一种接近幸灾乐祸的快慰,她从来都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疯丫头。
“这孩子这是咋地啦?快跟阿姨说说,别哭了,乖呵……”关姨轻拍着赵梅的背说道,象极了慈祥的长辈,然后扶赵梅坐下给她拿了毛巾擦了脸,还帮她倒了杯水。
“你别着急,啥事儿你尽管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主。”关姨柔声说道,
“我完了,这倒霉事儿咋都让我给摊上啦……”赵梅表情痛苦摇晃着脑袋说道,然后就竹桶倒豆子一样劈里啪啦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赵梅的美、丑、善、恶标准完全异乎常人,所以一般人会觉得寒掺而难以启齿的地方她也毫不避晦,和盘托出。
关姨饶有兴致的听着,脸上装出一副理解同情的模样但心里却是不停的暗骂,活该!让你水性杨花,这回现世报了吧,真是老天有眼呀,就该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就该让你里外不是人,你不是能作吗?就这么接着作接着疯……
“大象女朋友打电话来,骂不过我就故意气我,说大象办好了出国手续要带她去英国留学,我真是快气疯了!她把我到手的好工作给搅黄啦还把我对象给搅黄了,自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