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与兮岁不留,一叶落兮天地秋。
转眼间已是一九九七年的年初,早在元旦之前,李玉庚就已经开始为寒假回江西老家做起了准备。六年了!他在山花烂漫时离开幽远深沉的井岗山来到这所城市;至今已整整六个年头没有回去过了!六年寒暑,他终于学有所成,从一个怀揣梦想的游子成长为一名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多年寒窗苦读、人世冷暖在现在的李玉庚看来都已成过眼云烟,而真正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包袱,松一把劲儿懈一口气儿,以全新的身份回家乡看一眼了!
他在宿舍里打开了蔟新的旅行袋,把昨天刚买到的东北特产人参、鹿茸和黑木耳放进去;旅行袋很大,尽管已装了很多东西却还是不满,李玉庚有条不紊的整理着,心里盘算着袋中物品的份量,家人、亲戚、村里乡邻,哪些人送哪些礼物?送多少?都是值得他认真去思量的问题。想象着那一张张曾经熟悉而又遥远的面孔,在见到一个全新的他后,会是啥样可能的表现时,他心里多少有些期待与难以抑制的兴奋。
“李三根这孩仔有出息了!”他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这句话,估计那些长辈会这么说,在他的家乡,几乎所有男孩的小名都叫根,而女孩就只是简单的叫女,象他的妹妹就叫五女,只有男孩才是家里的根,是家里的希望。李玉庚在家行三,根据习俗自然叫李三根,而且这曾经是他用了好多年的名字,只是后来上了中学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那个庚字也是取根的谐音。
“还有这么多空地方,再弄点什么给你家里人呢?”在旁边帮着整理行李的骆蔚柔声问了句,也把李玉庚从短暂的遐想中拉了回来。
“明天再去买些糖果小食品啥的,到时可以给村里的小孩子,实在不行就给一点钱吧。”李玉庚微笑着答到,看着骆蔚绿毛衣下窈窕丰满的身躯不禁心下暗自一动,就走到她背后一把抱住她,把脸贴到她圆嫩的下巴上,她身上散发的香气让他有些陶醉。
“要不我明天把别人送我爸爸的那几盒蛤蚧油拿来吧,送给你妈妈,听人说那个很补的,你妈妈不是身体不太好吗……”骆蔚扭过脸说道,李玉庚顺势吻住了她小巧的嘴,两个人开始相拥接吻。
自从考上了研究生,李玉庚就从以前那个八个人挤住的本科宿舍搬到了现在这个条件要好的多的研究生楼,两个人一个房间,而同屋的那个去了日本留学,就等于他一个人在住,所以他并不担心会有人打搅。
骆蔚忘情的吻着,仰着头闭着眼睛陶醉其中,差不多每次都是这样,其投入程度也让李玉庚始终对和她接吻这件事兴趣盎然,并跟着认真起来。这方面他有些笨拙并未从接吻本身得到任何快感,倒更喜欢这种肌肤贴近的亲密感,也喜欢看骆蔚享受的表情。
在骆蔚顽皮的把舌头探到他嘴里时,李玉庚胸中不由得升腾起一团热火,情不自禁的抱得更紧了,一只手故作迷乱的伸进了骆蔚的衣服里向上游走,去探索那对向往已久的乳房。
“不……不要……”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的骆蔚又象往常那样推开他,让他倍感扫兴,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玉米,对不起……”骆蔚面带愧疚的轻声说,玉米是骆蔚对他的专用爱称。
“没事儿……”他大度的笑着说,宽慰式的在骆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放开她,多年压抑的生活使他变得懦弱而缺乏侵略性,所以每次他都没有坚持,更不会为此恼羞成怒发脾气,但次次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因为欲望,还有些更重要的意味,骆蔚的态度起码让他觉得,他还没完全得到这个自己心仪的城市女孩。
“这个送你妹妹吧,是我最喜欢的本。”骆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递给他,是那种包装华美、带有一把仿古小锁的高档货。
“谢谢……”他装出一副很替妹妹开心的模样收了起来,但心里却很清楚,他那因为家境困难,只读了小学就辍学回家务农的妹妹,虽然才刚刚十九岁,在农村却已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需要的并不是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物,可自己妹妹究竟最需要什么呢?这个问题他也想不透,离开的久了,李玉庚觉得自己离家乡、离家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唉,真想和你一起回去,看看井岗山,看看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想象一下都觉得美极了……”骆蔚无限向往的说道,他曾和她描绘过的家乡美景她倒一直念念不忘。
“我也想啊,等以后你妈同意了我一定带你回去。”之前他还真的想过要带骆蔚回去,带这样一个洋气美好的城市女朋友回家,无疑会给他这次回乡之旅锦上添花,只可惜骆蔚的妈妈关姨坚决不同意,此事只好做罢。
“到时间了,我们走吧。”骆蔚看了看表说道,然后起身整理了有些乱的头发,穿上羽绒服也帮他把衣服穿上。
“下午你有课吗?”李玉庚问道。
“没课,我下午陪赵梅出去一趟,然后就去图书馆,你完事去那儿找我吧。”
“好的,咱们五点钟图书馆见。”两人吻别后,一起走出了寂静无声的研究生楼。
千里冰封的寒冬时节,校园里除了被人工清理出来的马路外,到处是皑皑白雪,寒风肆虐,气温低得让所有人都把自己裹成了臃肿的棕子。两人吐着白色的哈气在学校门口分手,骆蔚回她自己的学校,而李玉庚则走进了学校外一栋挂着松和公司牌子的四层办公楼。他每天下午的进修就在这里。
这几年,李玉庚过得相当舒心,感觉一切都按自己的想法在一步步走上正轨,先是在大学后期找到了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兼职,有了不错的收入,不用再顶着特困生的帽子低声下气的苟活于众人面前了;然后就是如愿以偿的考上了本校本专业的研究生,这回是带工资上学,而且和其他专业的研究生不同的是,在学校和日本一家著名财团合作开办了以开发计算机软件为主的松和公司后,这方面的专业人才一下子变得吃香起来,李玉庚他们这些在读的研究生每天下午就象上班一样出现在松和公司,参与一些项目的开发研究,每个月补贴高得甚至超过一些刚参加工作的助教的工资了;可别小瞧这个外表不起眼的松和公司,它竟然是本市产值最高的中外合资企业,有整个东北都数得上的大型机房,大部分项目是为日本企业开发的直接出口收美元;还有一个值得期待的事儿也让李玉庚心动不已,就是他们中的一些佼蛟者会有机会被送到日本培训深造,听说那些之前去的学长们,每人回来都能弄个一二十万,有的干脆就留在日本了。即使抛开这些,作为一个新兴的朝阳产业,李玉庚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用担心未来,无论如何一条金壁辉煌的前程都在等着他,更何况他还找到了骆蔚这样让他满意的女朋友呢。
从在图书馆见到骆蔚的第一眼,他就有种一见钟情想要去追求的冲动,一个气质文静、优雅、纯洁的都市女孩,举止与外表都透着良好的生长环境和生活习惯下才会有的恬淡完美。这种女孩就是李玉庚最向往的那种,可以满足他对女性的全部美好幻想。所以从看见骆蔚的那天起,他就难以抑制的喜欢上这个每天都安静坐在图书馆里看书的女孩。那种爱慕就象一个饱尝艰辛、伤痕累累的野兽注视着被呵护关爱的宠物一样。世间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骆蔚很羡慕那种自强自立而又自由的生活,即使付出艰苦也觉得期待,而李玉庚正好相反,他渴望的却是骆蔚正无奈过着的那种生活。所以两个人互相吸引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玉庚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把骆蔚追求到手,正是由于自己过往那些苦难经历和自己不受命运摆布的苦苦挣扎,打动了她那颗不甘平庸的心。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和平时期的另类英雄,虽然他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可并不妨碍他一直用最生动、最煽情的语言去描述他的过去,一切都让骆蔚深信不疑。而实际情况却是,李玉庚并不愿意把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完完全全的呈现在别人面前,他早已习惯于躲在人群后的低调,即使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依然放不开。
当他向骆蔚描述家乡那美丽的映山红时,心里想的却是曾经压在背上的一个竹篓,那是他的书包,他背着它翻山越岭、风雨无阻的走了六年,那寒酸的,破旧不堪的竹篓,早已超越其本身的重量和功能,象随时会吞噬他的大山一样重重的压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他就越有一种生不逢时的愤懑,如果他能有一个象骆蔚那样的生长环境该有多好啊!他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受苦受难,不用压抑封闭,他很聪明,也有足够的智慧和志气,凭什么做二等公民呢?而且,他也可以用他同样敏感同样美好的心灵去更多的留意所有的真善美,所有的风花雪月。
又一个六年,恰似他生命中的一个轮回,只是境界已完全不与同日而语了。他终于能放下上一个六年里压在身上的竹篓,而背起崭新的双肩背囊,里面装的也不再是遥远的希望,却是完完全全的幸福果实,触手可及,已经拥有。
“哎呀我的李哥也,你可算来了,快帮我看看这段咋弄?”李玉庚进了办公室刚坐到自己的电脑前,就被满脸堆笑的同事张群拽过去帮忙,张群是他的大学同学,本地人,爸爸是学院后勤处的副处长,平日里一贯嘻嘻哈哈,本科四年光看他吃喝玩乐搞对象了,以前也没什么来往,没想到当了研究生进了松和公司后,这人对自己又突然热情起来。张群是本科毕业后托爸爸的关系进的松和公司,专业上自然差了很多,难免要时常找李玉庚帮忙。尽管内心里李玉庚很瞧不起这种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但还是会时常帮他,反正办公室包括系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谁让自己是个优秀的佼佼者呢!
“原来是这样啊!我咋就没想到呢?你看我笨的,谢谢啊好哥们,改天请你吃饭……”张群表情夸张的再次签了一张从未兑现过的空头支票,李玉庚微笑着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了下午的工作。他的导师一年中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会在日本那边,更多的时候都是助教或别的教授来带他们,正常情况下都是每人分些任务和课题,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就可以,倒也轻松自在。
他熟练的敲着键盘,各种数字和字母跳跃在显示屏上,并逐渐沉浸其中,他太喜欢这活儿了,每次坐到电脑前他都有种拥有整个世界的踏实感,仿佛一切尽在其掌指之间,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他不太善于表达也不喜欢交际,除了看书学习,就是坐在电脑前劈里啪啦的敲键盘,那用的是另外的语言,一样的有交流有沟通。
“李哥,你电话……”每次电话一响张群总是第一个跑过去接,平时这里的电话也多是找他的,
“喂,请问是李玉庚同学吗?”
“是我,你是哪位?”这辈子李玉庚除了和马丽谈恋爱时偶尔在宿舍的收发室接几个电话外,还没怎么用过电话,所以一拿起来心里有些莫名的惶恐。
“我是学生会的我姓王,是这样的,后天下午市里有家企业到咱们校来搞捐资助学,学校准备搞个座谈会,到时候报社和电视台也会来现场报道,我们想让你作为特困生的模范典型,在会上发言,稿子由我们这边负责,你看你抽空到我这里来一趟,准备一下,好不好?”
“王老师,对不起,我这边很忙这几天都抽不出时间来,再说,我也不是特困生,你还是找别人吧。”李玉庚一口回绝,
“你不是特困生?不会吧?我这边的名单上有你啊……”
“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事啊,再见。”李玉庚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刁你的娘的!李玉庚用江西方言小声的骂了句,他大学四年里最憎恨的就是类似的活动,每次众目睽睽下站到台前,就象衣不蔽体的乞丐去接受别人的施舍和廉价的同情,这让他觉得羞辱,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既然想帮助别人何必非要弄得那么大张旗鼓弄得那么政治化呢?李玉庚知道以前学校有个贫困生因为用勤工俭学赚来的钱给自己买了些只有“正常学生”才有权享用的日用品而被很多人斥为“忘本”,仿佛贫困学生就不是人就注定要过那种饥寒交迫的生活似的!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是有尊严啊!好多次他都在心里愤愤不平的怒吼着。
张群很好奇的凑过来问了句,谁啊?谁来电话把你气成这样?
“没啥事儿……”李玉庚的好心情被一下子被这个电话弄糟了,讪不搭的也不爱理人。
“和女朋友吵架了?”张群没心没肺的追问着,李玉庚摇了摇头这回干脆都不说话了。
“喔,我知道啦李哥,”张群突然一副心照不宣的神秘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肯定是出国培训的事儿,对不对?”
“不是啦,真的没事,是学生会来的电话让我回去帮他们干点活,哪是啥好事儿啊。”李玉庚也被张群的疑神疑鬼弄乐了,不过在公司里,出国培训的确是所有人最关心的头等大事,而张群由于家里的关系,偶尔会爆些内幕消息出来,这也是李玉庚喜欢和他接触的原因之一。
“唉,李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我有啥好羡慕的?”
“羡慕你学的好啊,我这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哪怕能有你一半的水平,我也可以有机会去日本潇洒一圈啊!”张群表情有些夸张的沮丧,
“我也没啥水平,书呆子而已。”李玉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非常受用,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得意神情。
“啥也别说了李哥,接下来那批肯定有你,到时候去了日本可别忘了咱兄弟啊,回来时也给哥们儿带点日本电器啥地,对了对了,别忘了,当年小日本占领咱们东北可是烧杀掳虐坏事没少干啊,去了搞不成东京大屠杀,至少也要好好的糟蹋一下日本女人,给咱们中国人长长脸,替父老乡亲们报仇!”
“得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咋能轮到我呢。”
“绝对错不了!这批肯定有你,你就等着请客吧……”
张群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李玉庚心坎里去了,公司每年的下半年都会派一批新人去日本,一般每次两到三人,而之前去的那批会回来,李玉庚也对自己在一两年内成行日本很有信心,现在连张群都这么说,自然觉得把握更大了。
又和张群闲扯了几句,李玉庚就再次一头扎进电脑屏幕里忙活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闲聊的资本,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无非就是学有专功,就更加不敢怠慢。
一直忙到了下午五点多别人都下班走了,他才猛的想起下午和骆蔚约好在图书馆见面,顿觉懊恼,赶紧大步流星的往出跑。
东北的冬天,下午五点钟外面已经全黑了,桔黄的路灯照射在积雪融化后冻成的冰面上闪闪发光,下班的人流和车流无不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惟恐出现意外。李玉庚可顾不上那么多,风一般冲出大门,从台阶上直接跳下去准备五步并作两步的往图书馆赶,才跑出去没几步就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倒在公司门口的马路上,
“你……你没事吧?”一张充满关切的俏脸居高临下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是骆蔚。
“我没事儿,”李玉庚拉着骆蔚的手站起身来,“对不起了骆骆,我一忙就给忘了,所以……才想往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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