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少卿摸摸已经干透的头发,京中近来形势诡异,他竟发现了一丝不对的苗头“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在京城看到她了。前些天听皇上身边的齐春说,皇上有意施恩,要提拔她父亲到京中来做官。安伯侯如今已是二等侯爵,到时候只怕会官进一级,领一品尚书之位的。”
如今六部尚书中出现了很大的位置变动,首先是礼部尚书李从德调任吏部尚书,原本的礼部侍郎王焕宜成了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因受男童流尸案的牵连,虽无人命官司,却有渎职之过,武帝厌恶魏无真,自然也不喜刑部尚书,将这位老大人调到了辽州去。工部、兵部两位尚书的位置没有变动,自然不需要更改,可空着的刑部尚书由谁来做,对武帝来说是个难题。
那日正巧读到安伯侯的奏折,武帝想起安伯侯的出身,心中就有了决断。
听说现在已让中书令拟定了旨意,不日就会公告天下,到时候,安伯侯府自然是要满家迁移,从金陵搬到京城来。
慕云歌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当然是开心的。
她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陈书晗,虽有书信往来,然而却总归思念。
昌邑侯府就在前方,梅少卿顿住脚步,不再相送,只笑着对慕云歌说“明日你还会去蔺家吧”
“嗯。”慕云歌点了点头,蔺居正的针要连续行好些天,不去怎么能行。
梅少卿闻言,脸上顿时展开大大的笑“那好,明天见。”
慕云歌一愣,他已转身大步往回走,很快消失在街角。
慕云歌见此情形,忍不住微笑。看样子,梅少卿的心结已在逐步揭开,他不再回避自己,便是知道从今以后要如何走下去了。
接连三日,慕云歌都去蔺家行针,梅少卿果然出现,每日里都帮着蔺居正热敷腿脚。不过魏时得了消息,从第二天起,魏时也准时去蔺家报道。三尊大佛将蔺家挤得满满的,蔺家三人有时大气都不敢出,情形倒也是好玩。
第三日行针后从蔺家出来,梅少卿的话就得到了证实。
武帝正式颁布旨意,将安伯侯调任刑部尚书。随同这道圣旨一起发布的,还有另一封任职诏书巡抚使宋亚明在职两年,功勋卓越,能力非常,作为一方审查官,颇得百姓爱戴,是公平正义的化身,特招回京,准拟任大理寺卿。
同时,吏部拟定人事调动,弥补宋亚明的空缺。这个选定的人是由地方官推荐的,名单一公布,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新的巡抚使,竟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总捕头,沈从山担任
这让慕云歌简直是目瞪口呆,直觉是意外之喜。
最高兴的莫过于慕之召了,诏书一下,他便喜不自禁地找女儿说“你宋大伯就要入京了,沈叔叔在金陵任职两年,说不定也能升调京城。以后咱们又能一起喝酒谈天,想想这日子,总算觉得有些希望了。”
“安伯侯府什么时候入京”慕云歌最关心这个了。
慕之召笑道“我已修书去了金陵,后日应该会有回音。不过,今儿一早我听玉珊说,好像安伯侯府的女眷昨日就来了京城。”
慕云歌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再过六天,赵妍就会从京城动身,作为公主嫁到西赵去。安伯侯府跟赵家有脱不了的关系,自然是要来参加赵妍的婚礼的。这么说来,陈书晗应该也随着陈夫人一道入京了吧
慕云歌打定主意,赵家对她敌意很深,明日,她便请魏时去邀请陈书晗出来。
可没等慕云歌请魏时去邀陈书晗出门,陈书晗便深夜来了慕家。她穿得很是严实,一身黑衣藏在黑暗里,几乎发现不了。她被丫头引着进了凝碧阁,解开自己的披风,不等慕云歌发问,便急急的握住了慕云歌的手“云歌,赵妍的婚礼,你千万不要去。他们他们预谋好了,要在婚礼上害你”
。。。
第275章 剖骨去肉()
第二日是蔺居正剖骨去肉、重塑肌骨的日子,这日一早,魏时亲自来接了慕云歌,跟慕家人说明缘由,又有南宫瑾陪同护卫,三人一行前往蔺家。梅少卿是今日主刀的人,昨夜就住在蔺家,随时观察蔺居正的病情。等三人一到,梅少卿和慕云歌立即洗净双手,将所有要用的器材都带进了蔺居正的房间。
蔺居正换了短衣短裤,坐在榻上等候他们。为了保持光线充足,床榻已挪到了中间,四周也摆满了烛火,准备入夜后立即点上。
蔺家人按照梅少卿的要求也洗净了双手,因担心场面过于血腥,蔺夫人把持不住,特意让蔺大人陪着她在外间等候,蔺居图进屋帮忙。
时间一到,房门紧锁,梅少卿将衣袖扎紧,便开始了治病。
蔺居正被灌下几大碗浓苦的汁药,很快便昏睡过去。饶是如此,梅少卿还是将他的手脚捆绑在软榻的四个角上。不过为了血液顺行,用的是宽布条。南宫瑾坐在他身边,随时准备应对他突然的惊醒。
慕云歌也扎紧了衣袖,将长头发挽上头顶,用头巾包裹以免掉落。
梅少卿等她准备好了,才将薄刀在火上烤过,又在烈酒中浸过,便沿着蔺居正的膝盖开始动刀。
整整三个时辰,几人就在房中忙碌,很少挪步。
蔺大人和蔺夫人在外间等得十分焦灼,相握的手掌全是冷汗,里屋一开始全无动静,后来才听闻蔺居正几声惨叫,很快又悄无声息。两老口听罢,更是心都疼死了,片刻也坐不住,一直在屋子里打转。
“缝线。”入夜后,蔺居图将烛火全部点上,屋子里格外明亮,只见几人的影子晃动。许久,才听到梅少卿冷声吩咐。
慕云歌立即将穿好了线的针拿起来,沿着梅少卿动过刀的地方开始一针针缝衣服一样的缝补伤口。梅少卿洗净了双手,用软布擦干,将另一枚针拿起,也做起同样的活儿来。
看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拿针的姿势竟意外的标准好看,引得南宫瑾连连侧目。
等两人处理好蔺居正的伤口,慕云歌用软布蘸着烈酒清洗掉伤口上的血迹,魏时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笑“少卿的手艺倒真是不错,这针口还能缝出花样来。”
慕云歌也忍俊不禁。
梅少卿心性调皮,竟在皮肤与皮肤的接口处缝了朵五叶花
梅少卿被大家笑了,哼哼两声,撇了一眼南宫瑾,不屑的挑起眉“说你孤陋寡闻,你还真做起傻瓜来。蔺二公子腿上动了这么多刀子,将来肯定会留疤。别的地方就一条线,消疤容易,这皮肤接口的地方却不行,恐怕消疤也会有很明显的痕迹。虽说伤在腿上不容易被发现,可将来洞房花烛时衣服一脱,新娘子瞧见了难免伤心。我缝成这样就不一样了,现在看起来丑些,将来伤好,找个刺青师父好好琢磨琢磨,刺些花卉遮掩,也容易得多。”
南宫瑾一愣,反应过来时,顿时面红耳赤。
她是第一次跟梅少卿接触,没想到这个京中盛传的傲慢公子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不由刮目相看。沙场军旅之人,没那些个闺阁小姐的扭扭捏捏。南宫瑾直起腰,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梅公子”
她身份尊贵,又是女流之辈,守家卫国,梅少卿心里对她颇为敬重,上前一步扶起她,笑道“郡主客气了不是你跟我师妹亲如姐妹,我既然答应帮忙,当然要帮到底啦。”
魏时则道“现在谢他还为时过早。蔺二公子要渡过今夜的凶险时刻,才能保住性命。”
“你又小看我。”梅少卿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以我的医术,他若真有意外,我早就告诉蔺家二老,让他们来决定做还是不做。我既然不说,那就是性命绝对无碍。”
“保命有什么难的。”魏时嗤笑“能让蔺居正重新走路,才算是你的本事。”
梅少卿跟他斗惯了嘴,虽忙碌了一整天,疲倦至极,还是忍不住要还话回去“他伤一好,我自然有本事让他迈开腿走路。我若是做到了,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佩服你梅少卿是天下第一神医呗。天下第一神医,你这么有本事,想来就不用我家云歌在跟前守着了吧就这样说定了,照管蔺居正的事情都交给你啦。蔺大公子,你也听到了吧还不快谢梅少卿的恩情”魏时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梅少卿话音刚落,他立即笑着接了话头。
蔺居图倒也反应神速,点了点头,一撩衣摆,膝盖和软地跪了下去“居图多谢梅公子大恩。将来二弟伤好,居图定亲携二弟上门叩谢”
梅少卿顿时哭笑,又恼又恨地瞪着魏时“又被你算计了,真是个小人”
魏时抿嘴不答,扭头对慕云歌挤眉弄眼,显然心情很好。
不过话是这样说,今夜始终凶险,梅少卿和慕云歌作为医者,当然要尽全力看护。慕云歌不走,魏时自然也不会离开,南宫瑾更是寸步不离,这一夜蔺居正何其有幸,竟能让京中四大贵人同时陪护
晨光微蒙,梅少卿最后一次探脉,蔺居正呼吸平稳,苍白面色也未见异样,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南宫瑾目光恳切地盯着他,见他点了点头,顿时大喜。
慕云歌疲倦,又有梅少卿在,心中安定,早就困倦地靠着魏时的肩膀睡得香甜。魏时一直等到梅少卿点头,才轻轻摇醒她“云儿,走啦,回府了。”
慕云歌揉揉眼睛,见梅少卿正坐在床头失神的看着自己,眸中伤痛微闪,难免有些尴尬。
好在梅少卿识趣,先一步让开了床头的位置,由得慕云歌再去诊脉。
慕云歌诊了脉,也是松了口气,拿起梅少卿写好的方子看了看,交给南宫瑾“按照这个方子煎药,一天三次,连服三天,腿上的肿胀应该就会消了。这几天他会比较难受,断骨生肌,又痛又痒,挺过这一阵子就好了,切记用手去抓挠。还有,如果伤口出现化脓,一定要及时通知梅公子,不要自己处置。”
“我都记下了。”南宫瑾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
“也没什么了。七天以后,我会再来给蔺二公子拆线。消疤的药梅公子会送来,服药后腰记得摸。对了,这些天注意不要挪动他,免得断骨错位,就这些了。”慕云歌又细细想了一遍,确定已经没有遗漏。
天色还早,只是大家熬了一夜,都深思倦怠。蔺居图也不好留客,亲自送魏时和慕云歌、梅少卿出门。
蔺家二老见三人出了房间,都迎了上来,他们也在外间等候了一晚,神色也有些萎靡,此时却是强打着精神期盼地看着梅少卿。梅少卿点了点头,两人连道谢都来不及,双双往房间里冲去。
出了蔺家,梅少卿自然是不方便继续陪着两人的,只得独自离开。
瞧见魏时和慕云歌并肩而去的背影,难免黯然神伤。他是豁达之人,但情殇不比别的,需要些时日才能痊愈,剩下的,也只好交给时间。
魏时牵着慕云歌的手,缓缓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露水重,寒意重,慕云歌怕冷,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慕云歌的披风有些薄,又没有帽子,魏时见她被风吹得头发凌乱脖子青紫,很是心疼,一边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一边低声说“刚刚让你坐马车回府,你偏不肯,现在知道冷了”
他单手将慕云歌的披风剥下,快速将自己的给她围好,又把披风上的斗篷帽给她兜好。
魏时的披风大,将慕云歌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是他捂暖了的,一上身就觉得十分温暖。那披风上的帽子镶着上好的狐皮,看起来格外华贵,将慕云歌的脑袋完全笼罩,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的脑袋也灵活了起来。
望着身边的人,慕云歌心底的暖意也迸发出来,嘴边荡着笑容“上次好好跟你这般闲逛,还是令萱成婚那天的事情。可惜给人破坏了。难得今日有这个闲暇,走走也好。”
“不困”魏时笑得眯起眼睛。
云儿坚持要走路,原来还是为了跟他多呆一会儿呢
慕云歌摇头“不困。”她昨夜后半夜是靠着魏时眯到今早的,并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魏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笑得眉眼飞扬“既然不困,时辰又还早,咱们也不着急回府。走,我带你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点心。”
慕云歌由得他牵着,往城北一家小小的包子铺走去。
此时天色还早,可小小的包子铺前竟围满了人,热闹非常。期间不断听见有人吆喝,有人答应,不多时就有人满足的捧着点心钻出来。魏时和慕云歌衣着不凡,浑身都笼罩着贵气,只是看起来都很和气,小老百姓难免心生亲近,主动让了路。
魏时笑眯眯的道谢,拉着慕云歌冲上前“来两份焦糖软糕”
慕云歌最喜欢他这副没架子、生动的样子,也笑着往前,伸手去接掌柜递过来的糕点。四目相对,她控制不住,浑身颤动,手中的糕点没拿稳,一下子滚落在地。
。。。
第276章 前世故人()
“烫”魏时体贴地捡了起来,侧头问她。
慕云歌点点头,目光依旧是落在递东西给她的女人身上,心中早就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她见过的,她见过的
前世,在南楚那个虎狼之地,她孤立无援,带着佩欣、佩英和佩蓉以及自己的儿子,四处被人欺凌,难以立足,每日里都浑身是伤,以泪洗面。那时候,她没别的法子可想,纵然天资聪颖,也像是被困在笼中的猛兽,连嚎叫两声都不能。
就在那时,她认识了一个奇人。
那位奇人就住在她们居住的院落隔壁,半面脸已毁,说话间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很消瘦,个子高挑,完全看不出年龄。说话也总是冷冰冰的,似乎总没什么牵挂的样子。
但每次慕云歌被人欺负得狠了,她就会走进这院落。
说来也奇怪,她只要往这院子里一站,那些欺负慕云歌的人都会被吓得不轻,一个个跑得飞快,一刻也不敢多呆。不过,她也并非每次都能看见,这人很忙,隔天就要背着背篓出门,回来的时间也不确切。慕云歌在楚国的第一年,基本是全靠她的维护才能活下来。第二年之后,慕云歌跟她的关系稍稍近了些,发现她的院中总是在晾晒药材,便悄悄偷学医术。被她发现以后,慕云歌再三请求,她才开始教慕云歌习医。
再后来,慕云歌回了东魏,再也没见过她。
此时突然在这样一家包子铺前见到熟悉的脸,心中怎会不震惊莫名
这是她前世的痕迹,乍然见到这张脸,证明了前世种种并非一场梦,她无法忘记的仇恨,还有无法抹去的感激,都在这一瞬间迸发。
她盯着女人的脸时间太久,久到这人也觉察到了,缓慢的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慕云歌顿时心生疑惑。
眼前的女人眸中闪过的,是惊喜
惊喜一个本不该认识自己的人,此时第一眼见到自己,竟然会露出惊喜的神色
魏时付了钱,搂着慕云歌的肩膀从铺子门前离开,让地方给那些蜂拥上前的人。两人走开,慕云歌还能感觉到两股灼热的视线紧紧锁着自己。
她忍不住回头,依稀在人群里,那女人的目光一点也没变,追随着她移动、停顿,被她发现,才匆忙地低下头,可很快又忍不住抬起头来。那时候,她眼中已见潮红,眸中水汽氤氲,竟是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这人你认识”魏时也发现了异样,轻轻推了推她的手。
慕云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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