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对事情的原委已估了个八九不离十,无奈地看着沈飞:“你说吧,到哪里给他弄只小鹅?”
沈飞挠挠头,愁眉苦脸地思索片刻,走上前把浪浪从椅子上抱起:“好浪浪,乖浪浪,别哭了,小鹅有什么好玩的,整天跟着你要吃的,烦都烦死了。我告诉你一个又好玩又好吃的东西……”
沈飞在浪浪耳边低语一阵,浪浪止住哭声,汪着眼睛问:“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爷爷在这儿,我还能骗你吗?”
浪浪破涕为笑:“那我们现在就去。”
“好。”沈飞爽快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看老者,说道:“老先生,我带浪浪去外面玩会,回头把他送回家。”
老者深知自己的孙子一向顽皮难缠,没想到在沈飞手里却被治了个服服帖帖,心中既诧异又欣慰,当下便点点头说:“去吧,不要玩得太晚了。”
“等等。”徐丽婕见沈飞转身要走,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要去哪里玩?”
浪浪冲她扮了个鬼脸:“保密!”沈飞也是嘿嘿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反正你是不会感兴趣的。”说完,便自顾自地抱着浪浪走出了酒楼。
“还挺神秘。”徐丽婕略带赌气地嘟囔了一句,心中却是更好奇了。暗想:等沈飞回来,一定要问个明白。”
那老者见比试结果已见分晓,孙子也离开了,不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转身便向酒楼外走去。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其间毫无征兆,徐叔一句“老先生请留步”尚未说完,他已经步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姜山心挂“一刀鲜”的下落,见老者离去,连忙冲徐叔等人拱手做了个礼,说道:“徐老板,我们改日再做比试。”话毕,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那老者步伐非常矫健。姜山追出门口时,正好看见他的背影拐入了一条小巷。姜山疾跑几步,赶到小巷口,只见老者仍未停步,身形已在五十米开外。此时夜色已浓,小巷中寂寥无人,老者沉稳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眼见老者又要拐弯,姜山急忙大声呼喊:“老先生,老先生,请停一停!”
老者停下脚步,负手而立,巷中虽无路灯,但月色皎洁,老者削痩的身影长长地拉于地上,更显得飘逸脱俗。
等姜山离自己还有十多步时,老者这次缓缓转过身来,问道:“你是要打听‘一刀鲜’的消息吗?”
姜山喘着气点了点头。
老者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一轮皓月,沉默片刻后,轻轻感叹道:“万里无云,多美的月色啊,明天正午的时候,‘一刀鲜’一定会出来赏月的。”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起步,拐入了一条更深的小巷中。
“赏月?明天正午?”姜山愣了一愣,又追上几步,“哎,老先生……”
老者这次却不再停留,边走边说:“你不要追了,我只能说这么多。能不能找到他要看你的缘分。”
老者脚下甚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小巷深处,只留下姜山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老者的余音似乎仍在耳边缭绕。
人去楼空。
虽然大堂中的灯光依然璀璨明亮,但却无法驱散那一股寂寞冷清的气氛。这种气氛,对于“一笑天”酒楼来说,已经十多年未曾有过了。
十多年来,自“一笑天”重新崛起之后,在酒楼大堂内进行过的数百次大大小小的厨艺比拼中,徐叔从没体验过失败的滋味。
可今天,他不仅败了,而且这场比试关系着“一笑天”酒楼甚至整个扬州厨届的声誉。
看着高高悬挂的那张“烟花三月”的牌匾,徐叔心中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沧桑感。难道这块历经了两百多年风雨见证的酒楼招牌,真的会在自己手中失去吗?
“老罗,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转头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凌永生和徐丽婕,轻轻地念叨了一句。
“爸,您别这么说,我相信姜还是老的辣。”
女儿的话让徐叔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宽慰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好的。”凌永生对师父的话从来是从来不会违背的,他看了徐丽婕一眼:“我们走吧?”
徐丽婕点点头,向父亲道了别,然后和凌永生一同离去。
“小凌子,你怎么老苦着脸,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见凌永生这两天来一直愁眉不展,徐丽婕忍不住在路上问道。
凌永生叹了口气:“唉,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了?”
“身为酒楼的总厨,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却使不上一点力,我还不如象飞哥那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菜头呢,”凌永生说的“这样的事情”,指的当然就是姜山的挑战。
“你不该灰心。”徐丽婕笑着鼓励他,“你那么年轻,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呢。而且你又那么用功,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顶尖的名厨。”
“是吗?”凌永生的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了下去,“可惜不管我怎么用功,也不可能战胜姜山的。”
“哦?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凌永生摇了摇头:“这不是信心的问题。在烹饪上,姜山是一个天才,而我不是。”
有时候一辈子的努力也无法弥补出生那一刻所造成的差距,这就是普通人面对天才时的无奈和悲哀。
“姜山是你见过的最具烹饪天赋的人吗?”徐丽婕略带好奇地询问。
“不。”凌永生立刻答道,“有一个人,或许会更厉害一些。”
“谁?我见过吗?”
“飞哥。”
“你说沈飞?”凌永生的答案颇出徐丽婕的意料,“可是他根本不会做菜呀。”
“他的确没学过做菜,但他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我和他相处了十年,对他太了解的。他只要好好地练上三五年,我相信就能够有和姜山一较高下的实力。”
“那又有什么用呢?”徐丽婕撇了撇嘴,“他天生是个懒散悠闲的家伙,整天只想着炸他的臭豆腐。”
“其实飞哥以前也很勤奋的,只不过后来变了。”
“是吗?”徐丽婕一挑眉毛,实在很难把“勤奋”两个字和沈飞联系在一起。
“那当然。他还曾许下誓言,说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厨呢。” 凌永生很认真地说道,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后来呢?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一个叫‘小琼’的女孩。”
“哦?具体什么情况,能说说看吗?”这下徐丽婕的好奇心被彻底调起来了。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凌永生回忆到,“我刚刚来到‘一笑天’酒楼,跟在飞哥后面负责买菜。那时我们俩都是初出茅庐,雄心万丈。每天闲暇之余,就混在后厨中,观摩大厨们的厨艺。飞哥天赋极高,常常在看完之后,对我说一些自己的看法,有时候甚至会指出大厨们的不足,而且说得都颇有道理。这样两个月之后,他对自己已经非常有信心,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下第一名厨。’当时我很佩服他,就鼓励他去参加下个月的后厨选拔。”
“后厨选拔?”徐丽婕似乎有些不太明了。
“这是‘一笑天’酒楼的传统,每半年一次。”凌永生解释说,“酒楼中所有的伙计菜工都可以参加。选拔时每人按要求做一个菜,只要能得到徐叔和诸多大厨的认可,就可以进入后厨学习掌勺。如果飞哥去参加的话,我想他一定能够入选的。”
“那他参加了吗?”
“本来已经报名了,可就在选拔的前几天,他遇见了那个女孩。”
“哦?听起来象是一次邂逅?”
凌永生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天下午,我们俩完成了买菜的任务,便一块去巷口的小摊上吃油炸臭豆腐干。那是一对老夫妻摆的摊点,味道还是不错的。我们象往常一样,各要了一碗臭豆腐,刚吃了两口,我突然发现身旁的飞哥抬着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象丢了魂一样。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对面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让飞哥神不守舍的正是她。”
“那个女孩一定很漂亮了?”
“非常漂亮。那天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象荷花一样清爽宜人。我们看着她的时候,连吃在嘴里的臭豆腐干似乎都品出了一丝清香。那女孩已经吃完,发现我们在盯着她看,她善意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起身离去了。我当时年纪还小,虽然也惊艳于女孩的清丽,但过后也就忘了。可飞哥的心却随着她一块走了,当晚,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眼前始终浮现着那女孩最后离去时的笑脸。
第二天下午,飞哥又拖着我去了巷口摊点。我知道他吃臭豆腐是假,目的是为了再遇见那个女孩,不巧的事,那对老夫妻却没有出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昨天是两个老人最后一次出摊,他们已经回家养老去了。
飞哥当时非常沮丧,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了,不过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好方法。他在巷口自己支了个摊点,开始炸臭豆腐。”
“嗯,这个方法的确不错。”徐丽婕拍着手笑道:“那个女孩既然喜欢吃炸臭豆腐干,那她迟早会来光顾的。”
“可是飞哥一连等了好几天,那女孩却一直没来。很快到了后厨选拔的日子,试菜的时间也是下午,正好和飞哥出摊的时间撞上了。飞哥考虑再三,最后决定放弃这次选拔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如果女孩来了却发现摊点已经不在,可能以后便再也不会过来,他宁可多等半年,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有一点的疏忽。”
徐丽婕感慨到:“真看不出来,沈飞还是这么多情的人。”
凌永生继续说道:“也许就是天意吧,那天下午,那个女孩还真就来了。她认出了飞哥,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在吃了飞哥炸的臭豆腐干后,还是赞不绝口。当时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非常投机。那女孩吃完后,说了句:‘以前的那对老夫妇,炸得也很不错,可惜现在不做了。’女孩只是随意一说,飞哥却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答道:‘我不会不做的。如果你爱吃,我可以为你做一辈子。’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她笑得灿烂无比,眼中的感觉也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时我就知道,她和飞哥之间一定会发生一段故事了。”
徐丽婕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不禁莞尔:“真是一个美丽的开始,后来呢?”
“后来这个叫小琼的女孩就成了飞哥的女朋友,炸臭豆腐干也成了飞哥每天固定的工作――因为小琼爱吃,而飞哥答应过她,会为她炸一辈子。从此以后,飞哥的那些雄心壮志似乎全都抛到了脑后,他再也不去观摩大厨们的手艺,每天以炸臭豆腐为乐。后来的后厨选拔,他也不去参加了,反倒是我半年后通过选拔,进入了后厨。”
“原来沈飞是为心爱的女人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这个小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徐丽婕颇为奇怪。
凌永生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她已经不在了……”
“啊?你是说……”徐丽婕从凌永生的神态中猜出些什么。
“她患有先天性的家族遗传病,两年后在一次风险极高的手术中去世了。”
徐丽婕愣住了,故事的美丽开端和悲惨结局之间如此巨大的落差使她一时难以接受。
“小琼的离去对飞哥的影响是巨大的。飞哥一直认为,他们俩人在一起的那两年是他生命中最快乐,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他现在仍然坚持每天炸臭豆腐,应该也算是对那段时光的一种留恋和追忆吧。”凌永生说完这些,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夜风温柔地掠过,似乎也在用自己的语言叙述着小巷中曾经发生的故事。
第六章 谁人正午赏明月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是唐代诗人徐凝的一首七绝,夸赞扬州城月色秀美,竟占据了天下三分月色中的二分,扬州城也因为这首名句而获得了“月亮城”的美誉。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扬州便是赏月的最佳去处。
今天是农历三月十八,已过了月圆之日,可这半盈的月亮,在很多人眼中,却更具一种缺憾之美。因此“一刀鲜”说要在今天出来赏月,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他把赏月的时间选在正午,那就非常非常的奇怪了。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姜山、沈飞和徐丽婕三人已经在路边的这家茶馆里坐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中,他们想的全都是这件奇怪的事。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提到这个话题,沈飞还是忍不住想笑:“正午赏月?哈哈,如果不是你听错了,那就是别人在溜你玩,哈哈哈……”
徐丽婕瞪了沈飞一眼:“哎呀,你别笑了,老先生既然这么说,这其中肯定是有深意的。”
“嗯。”姜山点头沉吟着,“我觉得这句话中应该是暗示了一个地点,我们只要把这个地方想出来,就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刀鲜’。”
沈飞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晃着脑袋说:“那你们倒说说看,有什么地方正午的时候能够赏月?”
徐丽婕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哎,这个‘一刀鲜’难道是在美国?”
“什么?”姜山和沈飞对看了一眼,都不明白她怎么会蹦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
徐丽婕解释到:“我们这边的正午,不就是美国的半夜吗?出来赏月正合适啊。”
沈飞一口茶含在口中,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喷了出来,笑道:“哈哈,大小姐,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的想象力了。正午赏月……哈哈……还去美国……”
徐丽婕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太牵强了,象西方人那样自嘲地耸了耸肩膀。
姜山看了眼手表,右手轻轻在桌子上一拍,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们去问个清楚。服务员,结账!”
三人离开茶馆,一路又寻到了彩衣巷中。一拐进那条死巷,便远远看见浪浪正独自蹲在花坛边玩耍。见到三人走过来,浪浪扔掉手中的枯枝,兴奋地迎上前。
“浪浪,你爷爷在家吗?”徐丽婕摸着他的大脑袋问道。
“不在。”浪浪脆生生地回答,然后拉着沈飞的手问:“飞哥,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出去玩呀?”
沈飞笑嘻嘻地把浪浪抱起来,一边用胡子碴把小家伙扎得“咯咯”直笑,一边说道:“呵呵,带你玩还不容易。不过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浪浪歪着脑袋:“什么问题呀?”
“你爷爷上哪儿去了?”
“嗯……和朋友赏月去了。”
“乖。”沈飞捏捏他的脸蛋,“去哪里赏月,你知道吗?”
“不知道。”浪浪嘟起了嘴,“我要跟着去,爷爷不让。他还叫我在这里等你们,说如果你们能找到赏月的地方,就带我一起来。”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老者早就算准了他们要来,不仅提前离去,还把浪浪这个棘手的淘气包甩给了他们。
姜山微微蹙起眉头,说道:“看来这位老先生的确是和我们打了个哑谜,赏月的地点究竟是在哪里呢?”
“如果真是赏月,当然是我们前几天去过的五亭桥下最好啦,天上明月,水中月影,多美。可那也得晚上去才行啊,大中午的,哪能看到什么月亮?”徐丽婕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看天空,蔚蓝的晴空下阳光明媚,在这种日光下,半个月亮的影子也不可能出现。
听了徐丽婕的话,沈飞却好像想起什么,口中念念有词:“水中月影?你说水中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