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毛衣,消瘦的脸庞配着一头平平的板寸,显得煞是精神,只是下颌上没有剃尽的胡须又略微透着一丝沧桑和凌乱。
“把你的新刀借我看看。”飞哥眯着眼睛,笑容中带着些戏谑的意味。
王癞子有些迷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然后下意识地把它递了过去。
飞哥接过刀,在手中掂了掂,轻声赞了句:“好刀。”
“嘿嘿。”王癞子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是我花十五块钱在……”
突然间,飞哥扬手,挥刀,落刀!那把厚重的厨刀直奔王癞子放在案板上的左手而去。他的动作迅捷无比,事前却没有半分联兆,还没等王癞子反应过来,那刀已经“笃”地一声穿过他的手剁进了案板,刀身尤在微微颤动着。
王癞子面色惨白,没说完的话也被吓得咽回了肚子。飞哥却仍是一副笑嘻嘻地慵懒表情,他若无其事地从刀刃边拣起一块刚刚被切下的排骨,丢进了台秤上的托盘,然后伸手在托盘下一抹,从盘底取下一块磁铁来。
这一进一出,台秤的读数竟丝毫不变。
“两斤二两,算两斤。”飞哥悠然自得地拍拍手,看着台秤,显得颇为得意。
王癞子此时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手掌完好无损。刚才那一刀原来只是嵌入了他的指缝中。
“飞哥,你怎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可吓死我了……”王癞子擦擦额头的汗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飞哥嘻嘻一笑:“做买卖不公平,你就不怕有一天真的切了自己的手?”
王癞子躲避着飞哥的目光:“是……是……都说你的眼睛比秤砣还贼,我今天算见识了……”
王癞子一边自嘲地说着,一边想把剁在案板上的厨刀拔出来,可是他一使劲,那厨刀竟纹丝不动,仔细一看,刀刃已没入案板半寸有余。
王癞子的狼狈样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哄笑,他自己则被臊了个面红耳赤,挤眉弄眼地看着飞哥:“帮帮忙……你这个力道,我拔不出来……”
飞哥见把王癞子耍得也差不多了,正要上前,另外一只手却抢先握在了刀把上,只见这只手轻轻一抬,厨刀便乖乖地脱离了案板。
拔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英俊儒雅,风度翩翩,穿着一身整洁华贵的西服。飞哥挑了挑眉头,绕有兴趣地看着他,这样的人一般是很少出现在菜市场中的。
年轻人一边把厨刀还给王癞子,一边看着飞哥赞道:“你这一刀,好厉害的眼力和准头。‘一笑天’酒楼的菜头都有这样的功力,淮扬第一名楼果然名不虚传。”
“哦?”飞哥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你认识我?”
年轻人面带微笑:“你叫沈飞。在‘一笑天’酒楼当了近十年的菜头,专职为酒楼采购新鲜的菜肴原料,混迹于扬州各大菜市场,被菜贩子们称为飞哥。闲暇之余,在酒楼附近的巷口中摆摊炸臭豆腐,口味鲜香独特,远近闻名。”
见对方对自己竟然了解得这么详细,沈飞不禁挠了挠自己的脑门:“我们以前见过吗?眼生得很啊……”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那你自我介绍一下?”
“不用了,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年轻人看着沈飞,虽是拒绝,但言语却彬彬有礼。
“那好吧。”沈飞也笑了起来,“我这个人的好奇心一向不重。”
“后会有期。”年轻人颔首作别,然后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去了。
“哎,飞哥,这是谁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王癞子好奇地嘟囔着。
沈飞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自己在扬州城混了这么多年,但确实从没见过此人。年轻人两次提到“一笑天”酒楼,多半也是饮食圈里的人物。从他拔刀的动作来看,其手腕上的力量足以跻身最顶尖的刀客行列。
在“名楼会”即将开始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扬州,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离“名楼会”还有两天。
神州广阔,每个地方的人们都会有着带有浓郁地域色彩的生活方式。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句扬州俗语便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老扬州人的传统生活习惯。
“早上皮包水”即指吃早茶。扬州人不说“喝茶”,而说“吃茶”,其中是有原因的。说出来也很简单,因为这早茶的重点在于“吃”,而不在于“喝”。
各式各样的面点和冷肴才是早茶桌上的主角,食客们手捧一杯绿茶,不时地啜上两口,除了去腻清胃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便是解渴。
来吃早茶的人很容易口渴,因为他们的嘴,两分时间在吃东西,八分时间却是在聊天。
聊得投机时,一顿早茶可以从晨光初上直吃到日当正午。茶社的常客,必然都是些身无杂事的闲人,只有他们才有时间吃早茶,也只有他们才能洞知时局动态,市井里短,有着那么多聊不完的话题。
惜春茶社内饰古朴,傍水而建,门口种起一片竹林,恰似在闹市中辟出的桃源。在这里吃早茶,近都市而远喧嚣,自然成为老茶客们的首选之地。
茶社二楼有两张靠窗的桌子,可以欣赏到楼下的水色,这样的雅座一般都会留给每天都来光顾的熟客。
赵爷和金爷就是这样的客人,此时,这两个老头子正面对面坐在西首的桌子上,一边吃点心品茶,一边摆起了龙门阵。他们今天聊的,正是有关“名楼会”的话题。
“我看这次‘名楼会’还不如叫‘名厨会’,三位大厨同台比试,嘿嘿,有意思,到时候还真得去看看。”
“你觉得谁胜出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个……还真不好说啊,如果徐老板能够出马,自然是‘一笑天’的赢面大,可现在的那个主厨毕竟年轻,道行终究有限啊,不知道徐叔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烹饪做菜也是个体力活。徐老板年纪毕竟大了,虽说再支撑几年还不成问题,但终究会越来越吃力。现在他提前把衣钵传给弟子,对晚辈即是一种锻炼,自己也还有能力提携提携,做个过渡。我倒认为这步棋是徐老板的一个高招啊。即使这次比试失利,也为东山再起打好了基础,不会出现以前失去‘一刀鲜’便大厦倾塌的局面。”
“嗯,有道理。”隔壁桌上突然有人自言自语第接了句话茬。
二老徇声看了过去,说话的年轻人衣冠楚楚,正襟独坐,端着一杯热茶,似乎若有所思。见二老注意到自己,他放下茶杯,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只是这位老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茶社中本来就是聊天会友的好地方,刚才说话的赵爷立刻发出了邀请,“小伙子,一块过来聊聊?”
“好的。”年轻人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坐了过来。
金爷啜了口茶,眯着眼睛打量了年轻人两眼:“小伙子,你知道‘一笑天’酒楼的事情?”
年轻人微微一笑:“说起‘一笑天’,上至老板徐叔,下至后厨烧火的老孙头,每个人我都多少了解一些。”
这样的话从一个外地人的口中说出,不免让人有些诧异,二老禁不住对看了一眼。
赵爷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你刚才所说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什么意思?”
“徐叔着急把‘一笑天’主厨的位置传给了徒弟凌永生,其中另有重要的原因,刚才您却没有提到。”
“嗯,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原因?”
“因为明天,徐叔的女儿就要回来了。”
“徐老板的女儿?”赵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在扬州这么多年,徐老板从来都是独身一人,哪里来的什么女儿?”
年轻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徐叔二十年来的成功和辉煌人人知晓,但他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却只能一个人藏在心里了。当年徐叔埋头苦练厨艺的时候,难免冷落的妻女。后来他的妻子出国留学,寄回了一纸离婚协议书,他尚未入学的女儿也随母亲移居国外。那时的徐叔还是默默无闻的人物,你们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竟有这样的事?”金爷感慨地说,“难怪徐老板独身这么多年,看来对妻女还是念念不忘啊。”
“不错。”年轻人接着说道,“徐叔之所以不在续任‘一笑天’的主厨,就是为了摆脱那些俗事,趁着女儿回国,好好地享享天伦之乐。”
年轻人言语坦诚,话又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二老不信,不过赵爷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徐老板的什么人?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年轻人笑了笑,却不正面回答:“这些问题,过不了几天你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离“名楼会”还有一天。
对于即将参加大会的三位大厨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最为紧张的时刻。
孙友峰和彭辉都是一大早就起了床,他们要利用一天中记忆力最为清晰的早晨时分,来训练和调整自己的辨味能力。
而凌永生此时却在做着一件与“名楼会”毫不相关的事情--打扫卫生。
不仅是凌永生,“一笑天”的其他人,甚至包括徐叔自己,现在都在酒楼的厅堂里打扫卫生。
对他们来说,今天即将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似乎比那场迫在眉睫的大战更为重要。
年过半百的徐叔身形已略微有些发胖,他手里掂着一块抹布,一边四下走动着,一边时不时地唠叨两句。
“仔细点哪,这儿,看到没?还得再擦擦。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对卫生最讲究了,她们都有那个……那个……洁癖!”说着话,徐叔手里的抹布已经抡了上去,囫囵两下,擦去了窗户上的一片污渍。
“师傅,您女儿肯定是今天到么?”凌永生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挠挠头,他个子不高,圆脸浓眉,些许带着点憨态,一眼看上去,很难把他和淮扬顶尖刀客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那当然。”徐叔用不容辩驳的口气回答徒弟的疑问,“她们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做事情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失约。”
“哦。”凌永生接受了师傅的观点,举起一根长长的鸡毛掸子,轻轻地拂去吊灯上的灰尘。
师徒俩讨论的正是徐叔和前妻所生的女儿徐丽婕。二十年前,徐叔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了荣誉和地位,但却失去了家庭。二十年后,这一切还有机会来弥补吗?
徐叔看似专注地擦着前台上摆放着的一件玻璃饰品,思绪开始飘忽,不知是在回忆往事,还是在憧憬父女相聚时的美妙感觉。
“徐叔,你再怎么擦,它也还是个玻璃的。”一个戏谑的声音把徐叔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中。
徐叔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在“一笑天”酒楼里,只有一个人会如此没大没小和他这样说笑。
这个人便是沈飞,他刚刚从外面买菜回来,此时正开心地裂着嘴,笑嘻嘻地看着徐叔。
“一笑天”酒楼里的年轻人,个个都会做两个拿手菜,成为名厨是他们共同的理想。他们对徐叔既尊敬又崇拜。
唯独沈飞是个例外。
沈飞是个菜头。菜头就是专门负责买菜的人,在酒楼的后厨里,他的地位是最低的。但沈飞对自己的身份很满足,他似乎从来没想过成为厨子,更没想过要成为名厨。他从来不学做菜,所以也就从来不会因厨艺不精受到徐叔的斥责。
于是他每天都能过着一种快乐而简单的生活。
徐叔抬起手,在沈飞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小子,少跟我油嘴滑舌的,菜买回来了吗?”
“那还用说!”沈飞举起手中的菜篮,“看看这块腰子,多新鲜?他要价五块六,愣被我还到五块。怎么样?”
徐叔看了眼腰子的成色,然后又用手在菜篮里翻了翻,点头赞了句:“不错,送到后厨去吧。”
沈飞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今天大小姐回来,我是不是也要露一手?”
凌永生笑着插话:“你能露什么呀?炸臭豆腐?”
“嘿嘿,小凌子,你看不起人。”沈飞似乎颇为不服,正想辩驳两句,突然他皱起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地嗅了两下,然后兴奋地叫了起来,“乖乖,清蒸狮子头,今天可有口福了。”
“你小子,鼻子倒尖!”徐叔略有些得意,他自己也探起鼻子闻了闻,点头道:“嗯,有火候了,去调到一分火,继续焖着。”
“好叻!”沈飞欢快地答应一声,奔后厨去了。
时间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但凌永生却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他腰杆笔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精神。
因为此时在他手中握着的,已经不是鸡毛掸,而是一柄厨刀。
普普通通的厨刀,普普通通的人,但当两者结合在一块的时候,刀有了生命,人也散发出灵气和活力。
对于这样的人,除了“刀客”,你还能找到更贴切的词语来称呼他吗?
很快,白果炒腰花、滑溜膳片、花菇菜心先后端上了桌。三个菜荤素搭配,色彩和谐,香气四溢。凌永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徐叔的反应。
徐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借着为女儿接风的机会,他也是有意要检验一下凌永生的厨艺。这几样虽然都是普通的家常菜,但很能体现出烹饪者对菜料搭配和火候上的掌握水平。至少现在看起来,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
“嗯,不错。”徐叔赞许地说到,“再过两年,我就真的可以退休喽。”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我和师傅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哎,沈飞呢?你菜都做完了,他怎么还不出来?”徐叔看着后厨的方向问到。
“他也在做菜呢,说要给大小姐接风。”
“他在做菜?”徐叔禁不住笑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个什么。”
正说笑间,沈飞已端着一盘菜从后厨走了出来,菜用两个盘子扣着,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他一脸的郑重,把盘子放在了餐桌上。
“你这做的是什么菜啊?”徐叔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就要去揭扣着的盘子。
沈飞忙不迭地伸手拦住:“哎,不行不行,得等大小姐来了才能揭开。”
徐叔撤回身子,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嗬,搞得倒挺神秘。”
“那当然。”沈飞得意地说到,“这可是我在‘一笑天’酒楼的处女作啊。”
见沈飞放松了警惕,徐叔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双手迅疾地往菜盘上伸了过去。
沈飞眼疾手快,一把抓在他的手腕上:“说了不能揭……一把年纪了,还耍赖皮。”
徐叔“嘿嘿”地笑了两声:“先让我见识见识嘛。小凌子,还不来帮忙。”
凌永生愣了一下,歉意地看了看沈飞:“这是师傅让我干的,你可不要怪我。”说完就要去揭菜盘。
沈飞急得弯下腰,以身体作为屏障,口中嚷嚷着:“不行啊,你们师徒俩欺负人,这是专为大小姐准备的,不能……”
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怔怔地看向门口,见徐叔二人还没有要罢手的意思,他着急地连连努嘴。
徐叔和凌永生向着沈飞目光的去处看过去,只见一个靓丽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门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见三人停止了纠缠,她脆朗朗地问了一句:“请问,这里的老板是姓徐吗?”
徐叔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似地松开沈飞:“你是……丽丽?”
这个衣着时尚,披着一头暗红色的大波浪长发的女孩正是徐叔的女儿徐丽婕。她刚从美国辗转回到了童年时的故乡--扬州。徐叔的一声呼唤激活了她脑海深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