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叔,要不请那个洋医生给您看看?”李二忍不住建议道。
摇了摇头,老掌柜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果没有这次北上,说不定我在家里就断气了。”
“为了大盛魁,我强撑了一路,这副老骨头也熬到了极限。本来想着死在老家,让那五个混账东西给我送终。现在下了一场大雪,气温又降了十几度,我也没几天熬头了。”
看着老掌柜脸上那比昨天更多的斑点,李二心中一沉,眼睛发酸。
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抽出两封信件,老掌柜道“这两封信,一封送到大盛魁总号,交给段履庄,也算是给你留条后路;另一封送到家里,也算是安排身后事了。”
“家里五个儿子,虽有些能耐,却也不是大度之人,我的家产是分不到你身上了。这次难为你护持一路,何三义送来的一百万金币就送于你了,如果以后有能力了,便照应一下你几个堂兄弟,也算是对得起我了!”
李二惊悲交加,跪在地上泣声道“廷叔,我绝非有意瞒你,只是…只是……”
“别说了,孩子。”老掌柜扶起李二,叹声道“俄国的事,我知道的多,布尔什维克的未来我不好说,可跟着莫家娃儿,前途总是要拿命搏的。”
“你加入工会的事情,老早就有人知道了。其他几家掌柜虽有微词,却也并不恨你,只望你不要太过,将晋商几百年的成就毁于一旦。”
城外,两匹马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东门外而去,马背上的人裹着厚重的羊裘大衣,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瞧着前方的路。
有几天没有牛羊宰杀了,胶厂也陷入了原料匮乏的时期,几十号工人窝在地窝里,讲着荤素不辩的笑话。
胶厂内部有一栋小洋楼,洋楼后面连着个小院,全封闭的院落遮挡了风雪,再加上地炕的温暖,舒服的让人困倦。
大雪天的,胶厂也没有护卫,两人直接朝着小洋楼而去,那是胶厂主人的地盘。
进了胶厂,早有马夫上前牵走马匹,摘取两人的沉重羊裘。
“陈团长,您怎么有空光临我们胶厂了?”刘坤得了信,急匆匆的就跑了过来。
陈永海哈着气擦了一下胸前的镰刀锤子星章,笑道“我是陪着霍尔夫排长过来通知年老板一些事情,刘兄弟还是请年老板出来一趟吧!”
看到陈永海胸前的星章,刘坤眼光一缩,心中有些沉重。那星章是最近才兴起的,最初是从军队里传出来的,后来一些商号的伙计也带上了这种星章。据说这是布尔什维克的象征,只有为那个什么人民委员会服务的人,才能佩戴这种星章。
“陈团长现在是?”刘坤指着陈永海胸前的星章。
得意的摘下星章,陈永海道“我现在是恰克图地方总工会的的副主席,得了柯达斯·铁克的召见,亲自送了我一枚工农星章。”
“不妙啊?”心头暗叹,刘坤不得不挤出笑脸,拱着手赞道“这倒要恭喜陈团长了。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
却说,年大福窝在暖炕上,正和自己的小姨太玩着少儿不宜的游戏,被刘坤一打扰,心情十分不好。
“这点小事还要我来,让大少爷去!”呵斥了一句,年大福就想回到炕上继续逗玩自己的小姨太。
刘坤那不知此时不适合打扰年大福,只是这事太大了,干涉太深,别人做不了主。
一把拉住年大福,刘坤急声道“老爷,这是大少爷怕是不行,必须要您亲自处理。”
年大福半辈子拼打,早就修成了人精,一听刘坤的话,就知道事情不对。
“陈永海带了人来?”
“不是。”
“那他带枪了?”
回想了一下,刘坤点了点头。
“带着枪来,他要干什么?”托着光秃秃的下巴,年大福皱起了眉毛。
“老爷。”刘坤凑到年大福身边,低声道“我怀疑他是想在咱们胶厂搞那个工会。”
“那就让他搞呗!”年大福满不在意的说道。工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根本没有当回事。
刘坤一急,急忙解释道“老爷不知道啊,他们搞那个工会是带着工人闹事的。”
“闹事?”年大福脸上挂起一丝冷笑,“老子手里有枪,让他们闹,谁敢?”
刘坤在胶厂干了不少年了,年大福知道他一心忠于自己,既然现在如此坚持,定然有他自己的理由,这事或许还有自己不知情的地方。
“罢了,我去见见那个陈永海,看他有什么胆子敢和我做对。”
让刘坤找了几个带枪的亲信,年大福准备给陈永海一个下马威。
在买卖城,城里和城外一向是两个世界,城里有商团和官衙,城外除了一个检疫站,没什么势力,自保、防盗,全靠自己,这也养成了年大福的狠辣性子。
能用枪解决的,永远不要用钱。年大福一向如此坚持。
头顶狐皮帽,脖围松尾巾,腰缠虎皮,双手套在貂皮围筒里,年大福的身体全方位的保护着,便是到了风雪刮骨的寒天雪地里,也绝然冻不着。陈永海既是嫉妒,又是憎恨,他在绿林厮混了这么多年,几次死里逃生,何曾过过这种日子。
青瓷茶杯里热气已经快消失了,陈永海肚子里憋了不少火气,自从他成为工会副主席之后,何曾受过如此慢待。
“年大福”陈永海一看到年大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根据恰克图人民委员会的命令,所有七人以上的工商企业,都必须成立工会,以此保障工人的权利,代表工人和工商主谈判。”
明显愣了一下,年大福没有想到陈永海竟然如此无礼,没等自己说话,就这么猖狂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陈永海,老子给你面子,本准备让你成立这个工会,现在我反悔了,工会永远不要想在我的胶厂存在。”
陈永海狞笑着说道“工会是人民委员会要成立的,接着还会颁布工人保护法,你要是敢不服从人民委员会的指令,那可是反革命,要杀你全家的头。”
“老子不是吓大的,若是你敢动手,老子手里一样有枪!”
陈永海坏笑着将年大福的话翻译给了随行的霍尔夫,霍尔夫脸色越来越差,正容问道“年先生,你确定要反抗人民委员会的命令?”
俄语,年大福自然懂,他也听得出来陈永海没有将自己的意思夸大,只是总感觉陈永海不坏好意。
一时间,年大福脸色变了又变,愣是没敢开口。
“所有反抗人民委员会的命令的人,一律视为反革命,游击队有权毁灭掉他。”
心头一寒,年大福毫不怀疑霍尔夫的话。那次刺杀,有数百人被捕,其中有很多直接就没有了消息。
“年老板,工会可是引领工人反抗你的,若是他们成立了,接下来还会有八小时工作制,假期休息要求,工资保障,健康保障等等,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划算吗?”
“陈永海,你不要挑拨了,工会我是不会同意建立的,不过我也不会反抗人民委员会的……”
年大福又用俄语翻译了一边,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不服从就是背叛!”霍尔夫猛地掏出左轮,指着年大福。
刘坤也迅速掏出驳壳枪,指着霍尔夫;陈永海掏出自己的驳壳枪,指着刘坤;年大福的亲信也抬起枪,指向了陈永海。
“把枪放下,大家有事好商量,陈团长,我家老爷无意和人民委员会作对,还望你能够明白。”刘坤枪口指着霍尔夫,对陈永海说道。
“有区别吗?”陈永海颤声道“今天的事情,开始了就结束不了,如果你够胆,就把我们打死在这里。不然,明天就会有军队来攻打胶厂。”
……
对持持续了良久,年大福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工会我建……”
霍尔夫冷冷一笑,放下了酸麻的手臂。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众人也各自把枪收了起来。
“明天就会有总工会的人来帮助胶厂组建工会,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陈永海和霍尔夫走的时候,年大福没有送。
“砰”
青瓷茶杯摔得粉碎,年大福喘着粗气吼道“工会永远不要想在我的工厂里出现。”
六十一章 谢苗诺夫的失意()
作为一个野心家,谢苗诺夫还算称职,运气也还不错。
在一战刚开始的时候,他加入哥萨克军队,还只是一名大尉,可是没等战争结束,二月革命爆发了,谢苗诺夫回到后贝加尔省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名中将,而且是临时政府在后贝加尔的代表,有着招募哥萨克的权利。
有名无实的中将身份用途不大,可是临时政府的代表却是有用,没多久,他就招募了六个营的哥萨克骑兵。
后贝加尔的哥萨克和顿河哥萨克不同,他们的成分复杂,除了极少数过去的守边哥萨克外,有些是被沙皇释放的农奴,有些是过不去的移民。独特的成分,使得后贝加尔省的哥萨克对沙皇的忠诚性极高,而且战斗力也不弱。
在十二支哥萨克部队中,后贝加尔哥萨克的战斗力绝对是名列前茅的。后贝加尔哥萨克骑兵旅,更是号称沙皇九支哥萨克旅中,最彪悍的一支。
谢苗诺夫获得了不少哥萨克贵族的支持,可是在赤塔,他却并不那么得意。
十月革命成功以后,苏维埃迅速的在赤塔建立起来了,一切政权归于苏维埃的口号很得人心,于是,赤塔很快就沦陷了,市政厅成了苏维埃委员会,军队也被苏维埃控制。
“中将阁下,第十六步兵预备团已经开过来了,我们怎么办?”
来人是罗曼·冯·恩琴,有着帝国男爵的身份,不过他确实个德国人,出生在奥地利,在爱沙尼亚长大,有着俄国国籍。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足够疯狂,每战必先,刀锋总是沾满鲜血,对敌人无情、冷血,被成为“血腥男爵”。
对于自己麾下的第一战将,谢苗诺夫还是很喜欢的,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就不那么招人乐了。
“该死的苏维埃,他们太过分了!”一张泛黄的白纸被揉成了团,谢苗诺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在上帝的见证下,中将阁下,让我们用马刀和铁骑告诉他们,谁才是赤塔的主人!”恩琴男爵目光闪烁,兴奋的怂恿。
谢苗诺夫有些心动,他手下有近两千名哥萨克,都是优秀的骑兵,对付一个预备役步兵团还是很有胜算的。
“中将……”一个军官下了战马,就跑到谢苗诺夫跟前急声道“中将,第五一六民兵团也围过来了!”
满腔斗志瞬间一空,谢苗诺夫无奈的做了下来。
“两个团的兵力,赤塔就这么点力量,他们真看得起我。”谢苗诺夫很是苦涩。
若是一个团,他还敢拼,可是两个步兵团,还拥有火炮和机枪,单靠不到两千名哥萨克,就算是胜了,也没几个人了。更加不可能控制赤塔了。
如果是后贝加尔哥萨克骑兵旅,只要一千人,谢苗诺夫就敢向两个步兵团冲锋,可自己手下的不是那些精锐。
一战已经抽空了俄国的青壮年,其中世代从军的哥萨克更是厉害,几乎所有村庄的年轻男子,和在役的哥萨克都调去了前线,所剩下的,只有那些过了服役年龄的老哥萨克,和还没有长开的少年哥萨克。这些人或许都有一身马上本领,可他们毕竟远离战争,已经不是当初的那支强劲武装了。
“一支老哥萨克,就算是他们再强,也无法抵抗两倍的敌人,我们撤吧!”
恩琴男爵有些不甘心,可他手下只有一个营,面对这么强大的力量,同样没有反抗之力。
哥萨克善于长途奔袭,冲锋陷阵,可是骑兵缺乏重武器,面对步兵的排枪阵和机枪、大炮,必须拥有足够的兵力才行。
想当初,自己刚到赤塔的时候,那些商人和官员都巴结奉承,军饷他们都给解决了,现在,苏维埃一成立,自己就被那些无情无义的家伙抛弃了。世事无常啊!
两千人的哥萨克,就算是转移,也需要时间。现在两个步兵团逼近,谢苗诺夫能做到也只是尽可能的携带贵重物品。
“轰……”
“嘶啾啾”
炮声轰鸣,战马长嘶。
一个士兵刚牵到战马,就被炮弹炸成了碎片,马棚被掀飞了,军营里到处是乱跑的马,惊慌的人。
老哥萨克们太久没有经历战事了,上一次他们还是与日本人打仗,现在面对自己人的炮火,他们完全没有防备,只能凭着感觉寻找安全的地方。
“哦,上帝啊,他们做了什么!”看着自己的军营里遍是尸体,谢苗诺夫哀叹道。
炮声在继续,每一发炮弹都能带走数名哥萨克的生命,军营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中将阁下,恩琴男爵带着部下朝十六步兵预备团冲锋了!”凯勃尔带着伤大声道。
一个骑兵营向步兵团冲锋,而且是战斗力低下的老哥萨克,谢苗诺夫不用想也知道结果。
“凯勃尔,让巴隆去接应恩琴男爵,你马上带人组织撤退,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谢苗诺夫喊道。
西伯利亚陆军在俄国绝对是精锐的部队,他们的兵员大多来自后贝加尔、阿穆尔等省,这些地方的人远离俄国中央地区,往往都是桀骜不驯的流民或者哥萨克,他们的性情彪悍,身体强壮,是最优秀的士兵。
西伯利亚的预备团就不一样了,本就缺乏人口的西伯利亚,在向欧洲提供了大量青壮年之后,剩下的就成了歪瓜裂枣,预备团和民兵团的兵员素质不高,当他们面对同样不是精锐的哥萨克时,战事很快就结束了。
恩琴男爵在折损数十名勇敢的哥萨克后,终于明白自己冲不到机枪前面,不得不仓促撤军。
一口气奔出几十里,谢苗诺夫终于把部队重新收拢了起来。
一脸颓靡的恩琴男爵失去了往日的锐气,有气无力的坐在马上。凯勃尔和巴隆几个手下也是神色萎靡,昨天,他们还是身着华丽服饰的哥萨克,今天就变成了流浪者,这打击着实不小。
“恩琴、凯勃尔、巴隆,勇猛的哥萨克不会颓靡,拿出我们追求自由的坚强来,等我们恢复实力,再夺回赤塔。”
“苏维埃取得了全国的政权,我们没有希望的!”巴隆绝望的说道。
在列宁签订《布列斯特和约》之前,苏维埃确实已经取得了全国主要城市的政权,而且许多军官和贵族逃离了布尔什维克控制的彼得堡、莫斯科这些核心地区,他们并没有反抗。
当然,这个时候的苏维埃并不是完全受到布尔什维克控制的,在西伯利亚,大部分地区的苏维埃组织,都是社会党人、孟什维克和无党派人士控制着苏维埃,有的甚至完全是小商人和工人们。
总体来说,这些苏维埃组织都是服从彼得堡的指示的,只是不想彼得堡的布尔什维克那么激烈,相对来说主张更像温和派和改革派。
直到《布列斯特和约》签订之后,高尔察克、邓尼金等无数的旧俄军官和贵族才开始组织白卫军,和赤卫队、红军作战。
谢苗诺夫能够感受到巴隆的绝望,苏维埃成立的太快了,仅仅一夜之间,仿佛整个西伯利亚都被苏维埃控制了。沙皇和临时政府成了过去,便是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
没有后援,没有补给,面对着掌握西伯利亚大铁路枢纽的赤塔苏维埃,谢苗诺夫同样看不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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