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缺德的点子当然并非岑彭原创,几个月前,隗嚣率军水灌略阳,也用了这一招。
岑彭对守城并不陌生,当年他以县长身份跑到别的县城指挥防守,抗击起义联军,在人相食的情况下仍然拒不投降,就已经创造了战争防守的奇迹。今天,隗嚣躲在西城,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比他当时差。
平心而论,岑彭在刘秀的将军中不仅作战勇敢,智慧过人,是个难得的良将,而且治军严谨,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史称他“信义素著,以德怀人”。
但是这一天用水攻城,作为他的黔驴之技,也是他的一个污点。
现在他水淹老隗,固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城中的百姓无辜。
岑彭在城外指挥拦河蓄水,导向西城,眼看水位就离城头不远了!
汉军将士对西城久攻不下也很着急,都专心致志在弄水,希望这一把能够成功。
忽然,附近一路大军杀过来,跑在前面的将士大喊:
“杀!”
“杀!百万大军来了!”
……
原来,隗嚣的部将王元、行巡、周宗等率领巴蜀援军五千多人马打了过来。他们知道汉军难打,就边打边喊着,既为自己壮胆,也是忽悠对方。
汉军士气正处于低潮,都在看水,并没有做其他准备,又被敌人的虚张声势忽悠了,大惊失色,乱成一团。
王元等人殊死拼杀,撕破汉军的包围圈,冲进城里,救出隗嚣,随即逃往冀城(今甘肃天水西北)。
恰在这个时候,吴汉、岑彭的军粮吃光了,继续对抗、追击都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撤退。为了便于行军,他们烧掉军需辎重,带兵回撤。
那边,正在围攻上邽的耿弇、盖延也是粮食吃光,劳而无功,见吴大司马撤了,也跟着撤了。
但是,隗嚣不干了!
他不甘心放过这最后的机会,立即派兵,尾随追击汉军。
这样,战场上出现了多日来的逆转:汉军在前面疲惫不堪地跑,隗嚣的将军带兵在后面撵着打。
情急之下,岑彭亲自带人断后,拼命搏敌,才避免了太大的损失,保护了大部队东撤。
之后,吴大司马等人只好无奈地回到长安大本营,岑彭还回到自己的驻地津乡(今湖北江陵),唯独祭遵仍然抱病坚持抗击敌人,率部屯驻在汧城。
隗嚣翻盘心切,在汉军撤离之际,又恢复了对安定、北地、天水、陇西等地区的占据。
刘秀御驾亲征的成果,出现了严重的回潮和反复。
好在已到严冬,大家都不想用兵了。
隗嚣的穷途末路
公元33年1月,刘、隗双方阵营里都有重要干部去世,全军哀痛。
刘秀这边,颍阳侯、征虏将军祭遵病逝军营。
祭遵过去在峥嵘岁月有杰出表现,刘秀正面打击隗嚣以来,他多次挫败老隗的大军,立下大功。
刘秀在公元32年御驾西征前,他本来是要和来歙一起打前锋的,都出发了,因病不得不在半途返回自己的驻地。在老隗撤离略阳之后,刘秀东归,路过汧城,特意到他那儿犒赏将士。
刘秀对祭遵的信任和宠爱是无法掩饰的。
这一次,他又亲自设宴,与祭遵和诸将士把酒言欢,欣赏黄门武乐,深夜才罢休。
这会儿,祭遵正是有病在身,刘秀特意赐给他又厚又软的坐床、床褥,以及自己御用的被子,还要求他把自己的居住和办公房屋搬到条件好点的地方去,以利养病,关怀备至。
但祭遵坚持在汧城跟自己的将士在一起。
在这个道德沦丧、战事频仍的年代,他以自己高尚的品格、杰出的文采、卓著的战功、恪尽职守的敬业精神和坦荡赤诚的为人处世,彰显了中国人文传统的耀眼光芒!
他自幼家境宽裕,但一生生活俭朴,无论是自己的私产还是上级奖赏,手头但有立即分发给身边的将士和工作人员,去世时家无余财。
他担任军职,常常奉令如山,身先士卒,纵横疆场,又始终保持好学不倦的良习,饱读诗书,是一位可与冯异比肩,能够上马挥戈、下马论道的儒将。
他秉公办事,严守法度,早年在军中管纪律,就是刘秀身边工作人员违法也照斩不饶,后来他率部独当一面,为政爱惜民众,治军秋毫无犯,守城拒敌竭尽全力,上级(吴汉)退了,他仍坚守岗位,虽死不离,所有敬业守纪的干部都可以引为知音。
他克己奉公,全力报国,一心扑在工作,不曾虑及其他,包括子嗣之计,死去叮嘱家人务必牛车薄葬,不得张扬,问及私事,再不说话。
祭遵在他所生活的年代和后世,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一病逝,刘秀安排给予国葬。
灵车途经之路,道上车骑行人,无不垂泪!
他的灵柩运抵洛阳,刘秀要求百官护丧。
哀乐起处,简车素服。干部群众见了,满城恸哭!
刘秀亲自为他穿孝,到城门迎接灵柩,出席葬礼,到他墓地吊唁,又到他家里慰问亲属。
从迎接、望见祭遵将军的灵柩,到出席上述活动,刘秀总是哀痛不已,涕泪满襟。
接着,博士范升上书,提议全国干部群众向祭遵学习,刘秀非常赞同,予以采纳。
此后,每每朝廷开会,刘秀就感叹道:“以后怎么才能得到像祭将军那样忧国奉公的大臣呢?”
刘秀这么说,既是对祭遵的缅怀,又是对大臣们的激励。
但是,他老是这么说,其他大臣就难免心里会有想法了。
我们好好学习祭遵就是,我们也很优秀啊!
当然,大家心里嘀咕,谁也不敢说出来。
卫尉铫期则不然,他性格直率,心里想着什么就总想说出来。
有一次,铫期对刘秀说:“陛下是仁义之君,常常怀念祭将军,大家都理解。可陛下经常当众这么说,大臣们惭愧自己不如祭将军,都很害怕。”
刘秀觉得言之有理,就不再当众念叨祭遵了。
再说隗嚣这边儿,没办法,是他本人死了。
老隗本来就患病,加上心情抑郁,病情越来越重。由于老是打仗,生产废糜,粮食短缺,冀城一带也是饥荒连连。老隗本人不仅老是饿肚子,有时候要吃东西还得自己亲自出城去找。
有一天,他出城找食,费了半天工夫,找到一点大豆、小米,他把它们熬成干饭,谁知一闻,臭不堪言。
啊!唉!
世界如此精彩,为什么就没有我老隗的立足之地?
权力如此诱人,为什么我老隗就不能当一哥?
老隗心想自己贵为朔宁王,本来还打算争一争一哥的位子,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人郁闷不甘。
在恼火愤恨的情绪烧灼下,他抑郁而死。
他的部下王元、周宗等随即拥立他的小儿子隗纯为王,以冀城为根据地,继续与刘秀对抗,“苟延残喘”。
王、周及小隗实在无奈。事情搞到这个程度,就是投降了也没有好下场,干脆干到底吧。
由于忙着拥立新主子、制订新计划、开创新局面,隗嚣的下葬很简单很潦草,史家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记载的。
巴蜀那边,公孙述从唇亡齿寒的角度出发,重新调整了援隗军将领,撤回李育,派出赵匡,由赵匡与田弇搭档率军支持隗纯。
这时候,刘秀也敏锐地观察到西州形势的新变化,一边命令冯异代理天水郡太守,截击赵匡率领的援隗军,一边迅速做出新的讨隗部署。
落门山名将陨落——冯异之死
先说冯异。
冯异得令,立即展开工作,主动找仗打,全力截击围歼援隗将士。搞了一年,终于把赵匡、田弇抓住砍了。
同时,冯异还积极地、主动地、创造性地配合汉军对隗军大本营冀城的新一轮的围剿,每有战事,他就勇敢地站出来打先锋。
智勇双全,治军严明,关心百姓,居功不傲,为人低调,干活儿专拣重的,这是冯异同志一贯的作风。当汉军对隗军的新一轮围剿旷日持久,没有进展的时候,诸位将军有点泄气,想打退堂鼓,冯异总是立即站出来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先走一步上战场,身先诸将,亲冒矢石,激励大家。
其实,冯异这时候已经身患重病。
公元34年夏天,汉军大举进攻冀城附近的落门山(今甘肃陇西县东南),还没有拿下,冯异就病逝军中。
噩耗传到洛阳,刘秀悲痛异常,谥以“节侯”,以彰显其功德,并由他的儿子冯彰继承爵位。
在刘秀的徒弟中,冯异最得真传,二人之间看似君臣师徒,实际上就是父子般的关系,极为密切。
对此,刘秀除了当时哀痛难抑,赋予他极大的哀荣,此后还常年念念不忘,以至于交代身后的子孙,务必善待冯异的后人。
论起德才和文韬,首推邓禹和马援;说到攻城拔寨的常胜将军,就是吴汉、耿弇、贾复;而兼及军事攻伐和打理政务,当然算是冯异和寇恂。
回顾冯将军的人生道路,除了他的品德、才干和功绩之外,有这样几个方面很值得了解。
其一,冯异是理论联系实际学风的坚守者。
他早年是个书生,精通《诗经》和兵法,理论水平相当高,功底相当厚。可贵的是,他能够像刘秀那样,把这些理论很好地与打仗、治政结合起来,创新方法,灵活运用,常常战无不胜,治无不安。
其二,冯异有知人之明,善于处理人际关系。
新莽时期群雄并起,他作为地方副厅级干部,对其他称王称霸的人并不动心,唯独对不滥杀不抢掠的刘秀佩服。他出巡被刘秀所俘,又要求回去收拾收拾好献城,绝大多数史家认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归附刘秀的情节剧。刘秀当时势单力孤,大哥被害,自己也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但是冯异已经对他表现出绝对的忠诚,其知人之明,确实高人一等。
他很好地处理了跟领导、同事、群众的关系,既赤诚坦荡,谦逊圆通,又坚守本分,不失大节,这方面的表现在邓禹和马援之上。
七年前的春天,冯异担任征西大将军代替邓禹西进时,邓禹以大司徒之尊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要求他立即联手进攻赤眉。其实,邓禹当时已经没有权力这么做了。
但是,冯异考虑到他毕竟是自己的领导,又跟刘秀关系极深,虽然明知道他这样做违反组织原则,有些冒险,在反复劝说无效后,仍然做出了牺牲,硬着头皮跟着他联合作战,分担战败的责任。
其三,冯异治军严明,又深得拥护。
在为刘秀征伐天下、建功很大的将军中,不少人在当时和后世是有争议的,主要焦点就是他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往往放纵部队,给社会和百姓带来灾难。比如,吴汉被称“屠城悍将”“贪功好杀”,耿弇则被称为“屠伯”,一生屠城三百座。他们平时就常常采用允许部下抢一把的办法作为激励措施,每每胜利之后“放假”几天,放任将士胡来。
吴汉攻进成都之后对平民大开杀戒,纵兵烧掠,砍人上万,刘秀斥责他的部队的作为“闻之可为鼻酸”。而耿弇纵横疆场十四年,平均每年屠城二十多座,所过之处往往是一片废墟。
但是,冯异治军纪律严明,驾驭有方。他一生极少吃败仗,所到之处总是秋毫无犯,路不拾遗。
他早年投奔刘秀就是因为久闻“独有刘(秀)将军所到不掳掠”,得到刘秀真传后一直都在实践这一治军理念。
所以,不仅老百姓拥护他,每当部队整编,很多将士都争着要让他来领导。
秋风扫隗纯
安排冯异抗击公孙述援隗部队的同时,为了更好地协调各路汉军的作战行动,刘秀派遣大司马吴汉屯军长安,相当于主持讨隗工作,来歙为监军,太中大夫马援为副监军,另外四位将军干具体活,策应冯异。
具体分工是:吴汉坐镇长安指挥;来歙任前敌指挥具体操作运筹;马援是西州问题专家,任技术总负责;冯异等将军直接砍人。
公元33年8月,正值粮足马肥时节,刘秀下达总攻令,命令来歙率领冯异、耿弇、盖延、马成、刘尚等几位将军进攻天水,征伐隗纯。
刘秀用兵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他的上述人手分工并非专门针对隗纯,深层考虑是:吴汉坐镇长安,既协调各方,安排将士防御北方的匈奴趁机骚扰,同时还认真筹备随后就要进行的攻伐巴蜀的公孙述。
就这样打了将近一年,汉军虽然在军事上进展不快,但总体上看始终把握着战场主动权,而且冯异表现抢眼,砍了公孙述援隗军的两位领队——将军赵匡和田弇。
不久,冯异在进攻落门山时病逝,让刘秀痛彻心腑,又极为震惊!
对老隗用兵如此耗费时间、财力和兵力,甚至折了自己心爱的两员大将!
于是,刘秀决定自己再度御驾亲征。
公元34年8月,刘秀西征,首先来到长安,这里是西汉帝都,刘氏宗室的心灵圣地。
刘秀祭祀高庙,拜谒祖陵,祈求祖先保佑。
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痛失祭遵和冯异,让他心里伤感和懊悔,厌战思想越来越明显。
但是,他也深切地认识到,现在自己的组合拳已经打出去,还不是收手的时候,对手不除,自己难以安生。
正在这个时候,随行的执金吾寇恂建议刘秀驻驾长安。
寇恂也是熟人,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兼备的学者型军事家、政治家。他早年在上谷郡太守耿况手下工作,从更始的使者手里智夺太守印绶,代表耿况结盟渔阳郡,跟耿弇一道率军斩杀王郎使者,南下投奔刘秀,这些故事可以说是扣人心弦,步步精彩,是刘秀最早的、未尝谋面就心有所属的徒弟和粉丝,也一直深得刘秀的信赖。
至于他在河内太守、汝南太守任上的政绩,充分说明他像冯异一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兼及砍人和理政、可以上马挥戈下马论道的干部。
他看刘秀还要西进,就说:“长安地理位置居中,各方面接应方便,盘踞在陇西的敌人知道陛下亲征,已经非常震慑和恐惧,陛下在长安就足以从容一处控制四方了。现在大军人疲马乏,还要远涉险阻之地,似有不妥。”
但是,刘秀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继续西行,直抵汧城。
这里是祭遵、冯异曾经坚守的地方,距离前线已经非常之近。
不远处的高平,盘踞着隗军将领高峻。
睹物思人,刘秀不由得感慨:尽快地扁人夺城,结束战争,才能告慰祭、冯两位将军和无数汉军英灵!
高峻身为将军,没见有多少攻城拔寨之绩,是作为搞笑的小配角见载于历史的。
几年前,他作为隗嚣的将军镇守高平,被马援招降,归顺了刘秀。
高平是洛阳西去西州的重镇,高峻一反水,刘秀虎视西州的大路基本上就敞开了。
有鉴于此,刘秀派来歙到高平宣布:任命高峻为通路将军,封关内侯,直接受大司马吴汉领导,共同进攻隗嚣。
对于归顺、投诚的人士,刘秀向来宽大为怀,待之不薄。但是,高峻同志在政治方向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表现得非常短视和投机。
日前,吴汉失利撤军,高峻又乘机脱离汉军,重新召集自己的旧部,帮助隗嚣打汉军。
老隗死后,高峻很孤独,看不到将来的道路,只得死死地守在高平。
必须说明的是,高同志既没有刘秀那样的帝王胸怀,也没有冯异、祭遵那样独当一面的能力,甚至没有隗嚣、公孙述那样拼死跟刘秀一搏的豪情,他死守高平,完全是因为怕被砍。
这样,耿弇以其“屠夫”之猛,率领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围攻了一年,竟然没能把高平拿下。
刘秀来到汧城时,觉得高峻不过是一介武夫,并没有隗嚣在西州、公孙述在巴蜀那样的根基,完全可以不用太大的力气就拿下,就考虑先派人收降他。
能够用嘴说服人的先动嘴,实在不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