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刘秀在河北拿下最强大的对手王郎,老彭功不可没,刘秀也已经给予了他充分的肯定。
不久,刘秀率军北上追击铜马等义军,来到蓟城。这时候,刘秀刚刚被更始王朝封为“萧王”,老彭前往住处拜谒。
老彭心想,刘秀打了胜仗,被提拔了,自己出力不小,也应该水涨船高。
刘秀接见了他,但并没有给他要提拔重用的信息。老彭觉得不爽,怏怏而回。
他们两个的这次会面,史上没有详细记录,无法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刘秀正常接见,老彭心里不满。
老彭作为一方诸侯,最大的个人问题无非是再进一步:封王。显然,刘秀没有满足他。
老彭不爽不满,愤愤不平,而且表现了出来。
这当然瞒不过刘秀的眼睛。
刘秀看出了彭宠的心思,就叫来幽州牧朱浮问问。
朱浮同志是刘秀重要的助演,在刘秀领衔主演的社会人生大戏全集中,朱浮戏份并不太多,但在《刘秀诛彭宠》这一幕里,他表现得很抢眼,是主演。
况且,他跟刘秀关系特殊,在刘秀面前有一定的发言权,通过了解他,也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刘秀。
朱浮是沛国萧县人,生卒年月已经记录不详了,跟刘秀年纪大小差不多,很可能是刘秀的发小!
刘秀八岁时即随叔父、时任萧县县长刘良读书,直到15岁时离开萧县,美好的少年岁月都是在萧县度过的。
很可能在这段时间,刘秀就结识了朱浮,两个人玩得还不错。因为,朱浮一出道就在刘秀麾下担任秘书,又很快被提拔为偏将军。
这是公元23年秋天,刘秀时任更始王朝的破虏将军,代理大司马职务,正在去河北独立发展。这时刘秀正处于大小政治环境都十分恶劣的极端困难时期,险象环生,他安排一个人担任自己的秘书并迅速提拔他,这个人除了有水平,有能力,还要绝对可靠,比如是自己的至亲,或者要好的同学、发小。
刘秀离开更始北上,随身带着的极少数心腹中,就有这位朱浮。
拿下王郎之后不久,刘秀要收拾河北的地方势力,派吴汉、耿弇征调幽州十郡的精锐部队。
时任幽州牧苗曾阳奉阴违,暗中要求各郡不要听从刘秀的调遣。
吴汉生猛,率领二十名特种兵奔驰到无极,老苗在路上迎接,被吴汉上前当场抓获给砍了。
随即,刘秀任命朱浮为幽州牧、大将军,在蓟城办公。
朱浮任职以后,一手协助刘秀安定北边,一手认真打理自己的政务,各方面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北方很快平定了。
对他的工作,刘秀是满意的。这次蓟城会面,刘秀看到了彭宠强烈的政治欲望,就找来朱浮问问。
朱浮对老彭是不满意的。
见刘秀问起,他说:“过去吴汉在北方发兵时,大王(刘秀时任萧王)您把自己的佩剑赠给彭宠,还把他比作北道主人。这次见面,他的期望值很高,认为您对他一定高接远送,把酒言欢,私谈于密室。您没有这么做,所以他很失望。”
朱浮同志很有才,看问题非常精准深刻。
接下来,他举了一个例子,说:“王莽当宰相时,大司空甄丰日夜在他面前参谋事务。当时不是有个传言嘛,说是‘夜半客,甄长伯’(甄丰字长伯)。甄丰俨然王莽面前第一红人。到了王莽篡位,甄丰本以为会再进一步,不料还不如以前,仅弄了个更始将军的衔。甄丰愤愤不平,老想搞小动作,最终导致被诛。”
这个例子举得太恰当了。刘秀听了,哈哈大笑,对朱浮说,彭宠还不至于如此吧!
但是,在内心里,刘秀觉得必须舍弃老彭:一个前朝旧臣,政治欲望、功利意识过于强烈,干了一点工作就要求提拔,这样的干部绝不能使用!
刘秀对彭宠看得十分透彻,而老彭却并不懂刘秀的心思。
除了政治欲望太强烈、干点工作就想提拔这些不讨上级喜欢的原因,刘秀内心里是把老彭看作政治上的异己分子的,不同于一般的前朝旧臣。
有“历史问题”的人
老彭是有“历史问题”的人。
彭宠早年在郡机关上班,王莽篡政后被选拔到中央工作,担任王莽的堂兄弟、大司空王邑的秘书。刘秀兄弟公元22年扯旗起兵时,王莽指派他的堂兄弟大司马王寻、大司空王邑镇压他们和绿林军。
没有证据说老彭参与了砍人,但身为莽军主要指挥官的秘书,肯定也发挥了一定作用。后来,老彭听说自己的弟弟加入了春陵、绿林联军,怕被官府追究责任,才与同乡吴汉一起逃往渔阳。
那真是血雨腥风的岁月,刘秀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也失去了不少亲人,痛惜之情刻骨铭心。老彭有作为老对头秘书这一“前科”,要想刘秀对他心里没有一点芥蒂,是根本不可能的。
逃到渔阳后,彭宠凭着老乡韩鸿的关系搞了个渔阳太守干干,摇身成为更始王朝的封疆大吏,帮助刘秀打王郎,其实也是他的本职工作。刘秀以更始王朝使者的身份打击王郎,老彭作为更始王朝的地方干部,必须给予工作上的支持和配合,这是政治纪律。
老彭从刘秀那儿封侯拜将仍然不满足,只能引起刘秀的反感。
老彭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刘秀正打算跟更始王朝决裂,他仍然着迷地追求在更始王朝政治框架里步步高升,只能让刘秀厌弃。
总之,刘秀找不到不舍弃老彭的任何理由。
公元25年7月,刘秀登基后任命了第一批干部,其中就有:吴汉为大司马,王梁为大司空,与大司徒邓禹并列“三公”,盖延为虎牙大将军。
彭宠本人的职务没有变化。
吴、王、盖三人本来是自己的下属,是自己派去帮助刘秀的,现在都进入了刘秀王朝的核心领导层,而自己还是提拔不了,老彭心里非常郁闷,满是酸楚。
现在看来,老彭的政治觉悟真不能说高:既不能正确对待自己,也不能正确对待同事,正确对待组织。
他处心积虑谋取权位,已经到了有奶便是娘的地步了:起初在王莽政权做事,后又做了更始的地方大员,现在还想在刘秀的帝国飞黄腾达。
所以,得知刘秀登基后任命了首批干部,他叹息说:“如果论功劳我应当封王,现在只重用你们(指吴汉、王梁等),难道陛下把我忘了吗?”
老彭的愤懑之情积郁于心,又溢于言表。
但很显然,老彭对刘秀怨恨的种子至少这时候就悄悄埋下了。
这时,包括幽州在内的各个州郡由于常年战乱破坏,大都经济停滞,民生凋敝,相对而言,渔阳郡受影响较小,传统的盐铁产业和赋税体系还在。老彭积极开展易货贸易,用盐铁交换粮食,积蓄财宝,实力一天天增强。
朱浮上任幽州牧以后,一开始主要是通过打压地方势力来安定一方的。
刘秀对他的政绩也及时给予了肯定:公元26年,亦即刘秀登基的第二年,他被加封为舞阳侯,享受三县的租粮。
朱浮年轻气盛,颇有才干,也有激情,决心以更好的工作业绩报答刘秀的信任。
他看到境内虽然局势稳住了,但大汉刚刚中兴,社会还不够和谐,就很想砥砺风气,收拢人心。于是,他开展了一系列的统战举措,征召了一批州内的社会知名人士、学者名儒来州衙门工作,如涿郡的王岑等。
他还把一批王莽时期的高级故吏延请过来,作为自己的幕僚,给他们的待遇很高:入编制,吃财政。
幽州财政紧张,没关系,从下面郡县调。朱浮亲自安排各有关郡县打开仓窖,上解粮食财物,保障上述人士及其家人的供应。
应该说,在这种特殊复杂的社会转型时期,朱浮的这些统战举措还是必要的。
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来打造一个崭新的社会,这是转型时期许多政治家的聪明之举,就举措本身而言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身为幽州渔阳郡太守的彭宠则很不以为然,坚决反对朱浮的做法。
彭宠认为,天下还不安定,正是用兵之际,不应该安排这么多的机关工作人员来影响军需供应。于是,他公开部署,不听从朱浮调集财粮的命令。
这只是老彭公开的理由,他内心深处怎么想的,大家心知肚明。
但是,老彭这么做,也是官场大忌:公然抗命!
一个省辖市的市长(郡太守),公开拒绝执行本省省长(州牧)的行政命令,这在中国,大概只有这么三种情况:
一是,这个市长太牛,背后有更大的官挺着,不必太在意这个省长;
二是,这个市长想单干,撕破脸也无所谓;
三是,这个市长脑子进了水。
不好意思,照这么分析,对老彭很不利:
他背后甚至朝中没人挺着,一哥刘秀心里早就想舍弃他;他想单干,除了渔阳郡,他别无可恃之物,一切都要从零开始;说他脑子进水有点不尊重他,但他确实对形势估计不足。
有这样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那么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老彭早已是成年人,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了不能回头的选择:跟朱浮对着干!
老彭历经三朝宦海沉浮,在王莽的中央机关和更始、刘秀的地方衙门都工作过,竟不知道官场最基本的道理:领导是不能得罪的,除非你不想好了!
朱浮自负而矜持,向来对彭宠不感冒,现在对他公然抗命更是十分恼火。
不过,恼火归恼火,朱浮一时还不能拿彭宠怎么样,那就只有向上级报告了!
朱浮知道刘秀也对老彭不感冒,于是书面报告老彭的种种不是。
朱浮治边安邦是一把好手,搞起小动作也不输于别人。他认真细致地搜集了老彭的种种“劣迹”,向刘秀报告,用词十分刻薄。
听说省长告自己的状,彭宠非常恼怒。他是个很倔强的人,本来就因为自己功劳大却不被提拔的事儿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又被领导这样搞来搞去,愤怒和怨恨与日俱增。
朱浮似乎摸透了刘秀的心思,一次又一次地上书,报告老彭的不轨之处。
朱浮对材料搜集得很细,在向刘秀多次密奏中,主要反映老彭这样几个问题:
一是,老彭派遣专人去老家接来老婆,而不接来老妈,是不孝;
二是,收取别人的贿赂;
三是,杀害朋友,身上有命案;
四是,积聚兵马粮草,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如果一个人真的就像上面说的,那么他也够欠扁的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最初,刘秀接到朱浮的上奏,因为刚刚登基,百废待举,连皇后、太子都还没有着落,并没有给予立即答复。
待朱浮屡次密奏,刘秀觉得对彭宠下手的时机正在成熟。
刘秀认为,彭宠确实有功在前,目前直接对他下手显然师出无名。凭朱浮报告的这四条,对老彭立案查处要有个过程,单是调查核实就要很费时日,不如打一杆子,让他跳起来。
跳起来!——小白猪的比喻惹恼了彭宠
对!玩个手段,让老彭跳起来,才好收拾他!
这样的手段和动作技术含量不高,刘秀完全可以轻松玩一把。于是,刘秀就把有人上告老彭如何如何的话故意泄露给老彭知道,其实就是给他施加压力,让他感到恐惧。
但是,刘秀的这招一开始并未奏效,老彭听了,反而更加恼恨朱浮,朱、彭矛盾一触即发。
这时候,刘秀觉得自己下手要注意了:既要除去彭宠,又不能引发地方动乱。
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
公元26年早春,万物刚刚开始复苏,刘秀下诏,要求彭宠进京述职。
刘秀召彭宠进京,不过是个试探动作,大凡王者试探手下的封疆大吏,多用这招,特别是相互有了猜忌的时候。封疆大吏则由此做出抉择,要么表白自己,立即跑去,把老婆孩子搞去做人质;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干!
实事求是地说,彭宠这时候还对刘秀存有幻想,看刘秀有机会能不能提拔自己。毕竟在这个乱世,独立发展是很辛苦的,而要称霸一方不仅辛苦,还有极大的危险系数。就像贩毒,有暴利,但要冒杀头的风险。
对于刘秀的召唤,彭宠惶惶不安,认为朱浮出卖了自己。
他立即上书,要求跟朱浮一起进京,到皇上跟前当面对质,还自己清白。
同时,他还四下做工作,给吴汉、盖延等写信,慷慨激扬地说朱浮冤枉了自己,自己无论如何要拉着朱浮到朝廷对质。
吴汉、盖延没有任何反应,这事哥们儿实在是插不上话。
老彭太缺少竞争一哥的眼光了,他不知道刘秀为什么不提拔他,也不知道目前刘秀为什么召唤他,甚至不知道刘秀对朱浮信任到什么程度。对于老彭街头吵架式的要求,刘秀断然拒绝:要来你自己来,扯上人家干什么!
任何时候,硬拉着上级领导去更上级领导那儿评理,绝不是聪明之举。
老彭要求跟朱浮同行,也未尝不是对刘秀的试探。一见刘秀回绝,他更加惊疑了。
在这关键的时候,老彭的老婆说话了。
历史上对老彭的老婆没有过多的记载,只是说她比老公更加桀骜不驯,是个典型的悲情角色。
眼看老公为难,她觉得实在忍无可忍,坚定地劝他不要去洛阳,说:“天下现在还不稳定,四面八方都有人割地称雄。我们渔阳是个大郡,兵强马壮,世上最强,为什么一旦有人诬陷,我们就轻言放弃?”
她的态度再明朗不过了:单干!
老彭知道,自己身为地厅级干部,在这乱世独立发展,绝非做一单生意那么简单。一单生意无论赔赚,还有再来的机会,这割地称雄是一条不归路,古往今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失败了就只有为鬼。
为了慎重起见,老彭又找来几个亲信商量。
大家平时都受过朱浮的气,又都站在老彭的立场上看问题,没有一个劝他进京的。
在此,老彭的野心悄然膨胀起来:看来,哥们儿只有反了!
正在这时,刘秀见老彭犹豫,知道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就派遣子后兰卿来到渔阳,劝导他早点成行。
子后兰卿是老彭的堂弟,住在洛阳,刘秀派他出差,指望他劝说老彭快点来京。
这时候,赤眉军已经杀了更始帝刘玄,放火焚烧了长安,刘秀派邓禹西去;河西走廊群龙无首,窦融率领武威等五郡自保;东边也不太平,刘永称帝已经数月,刘秀正在调兵遣将,筹划东征;王朝初创,百废待兴,前朝体制已经被王莽糟蹋得不成样子,刘秀迫切需要正本清源;同时,家务事也很多,老婆孩子都有了,谁当皇后谁当太子必须尽早确定,以利家庭和谐政局稳定。
总之,刘秀很忙,觉得拿下老彭是必需的,但要从容计议。
但是,老彭酝酿多日,不打算再从容计议了,想立即就反。
那就打吧!刘秀离得太远,先打朱浮。
老彭立即扣留子后兰卿,任命将帅,设置工作班子,调集兵马,分若干路攻打广阳、上谷等地。他自己亲自带领两万余人,直接攻蓟城找朱浮。
老彭坚决地认为,自己功劳大而领导不提拔,过错在刘秀;在自己跟领导之间挑拨离间,导致关系很僵的罪魁祸首,就是朱浮!
必须打朱浮,出这口恶气!
不知道是无意疏忽了,或是故意,还是根本就没想到,老彭扯旗单干,旗帜上竟然没有写上什么字:他没有发表什么宣言、檄文之类来说明自己的政治主张。
这样,在这英雄、狗熊纵横乱世之际,一声不吭带兵就打自己的上级领导,多少有点像发泄私愤。
老彭光动手不说话,朱浮则有话要说。
朱浮给彭宠写了一封信,对他的反叛行为进行批评和劝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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