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雪出了魔帝宫,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对不起,她只能在心里向他道歉,她不想利用他,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残忍,知道这样对蚩尤很不公平,可她为了让颛顼彻底死心,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她苦笑了一番,原来长离大哥的预言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成真的。
次日一早,柒雪和颛顼离开魔界回了附禹山,北极宫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玄冥套在黑色的斗篷里寸步不离的守着这里,数千年如一日。知道他们回来,玄冥和往次一样守候在玄武殿外,柒雪说要小住几日,玄冥便命人去收拾落霞殿她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柒雪却说想住前世在凌胜殿住的那间屋子。玄冥看了颛顼一眼,见他没反对,也就派人过去收拾了。
夜幕降临后,柒雪和玄冥离开玄武殿,回到凌胜殿。玄冥原以为她会直接回房休息,不没想到她止步在了那棵银杏树下。许多年前的一幕幕又渐渐浮现在眼前,那时她就是在这棵银杏树下和他谈修仙的条件,如今,她已成了魔尊,身边也有了那个他相陪。
“玄冥。”她开口唤他。
“嗯,我在。”他走到她身边。
她伸手触到他的帽檐处。
他没有避开。
“怎么不躲开?”
他说:“你想看就看吧!”
她却轻笑了一声,将手收了回去,“我看过了,已经不好奇了。”
“哦。”他应了一声,垂下眼帘,遮住里双目中无限的落寞,其实,他是希望她能掀开斗篷的,即使知道自己心中的痴念不过是妄想,知道她心中的那个男子不是他,他还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斗篷下的面容,还是想着她或许会对自己有一点点心动。很多时候,他常常在想,如果前世他一开始对她就多些纵容和关爱,是不是她爱上的人就会是自己呢?如果她爱的人真的是自己,帝君又是否愿意退出成全他们呢?
她又说:“玄冥,你以前采来给我吃的红山果长在哪里呢?”
“就在附禹山中,沧浪峰下隐龙溪旁。”
“哦,原来根本就不远。”
“嗯。”他又只应了一声。
“能带我去吗?”
“现在?”他抬头看了看天上高挂的明月。
“是啊,嘴馋了,很想吃。”
他轻轻摇头,“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的德行,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好。”他带着她腾云而起,往沧浪峰下的隐龙溪飞去。
柒雪她是第一次下到沧浪峰下来,这里树林茂密,有一条较为湍急的河流,雪泉峰顶落下的雪水与冰泉就注入这条河中,此河名叫隐龙溪。河流两岸,长满了高大的果树,树上硕果累累。
柒雪站在一棵树下,伸手便能够到一颗又红又大的果子,摘下来擦擦皮就送进嘴里了。这清脆香甜的味道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不免又有些心酸,更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太快了,不小气呛了一口猛咳起来。
玄冥在旁边帮她拍背,有些无奈地说:“这里那么多果树,每棵树上都结满了果实,又没人和你抢,何必这么着急?”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果子,心中越发酸楚。她吃完手中的果子,下到隐龙溪旁,小心撩起些水洗了手,便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他有些疑惑,“才吃了一个,这倒不像你了。”
她轻笑一声,说:“我不是很饿,就是想念这个味道,所以想要尝尝。”
玄冥点头,又腾云带着她回到了凌胜殿。
她依旧没有回房,还是站在那颗银杏树,轻声问他:“我和他都不在的时候,你会觉得孤独么?”
他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她心中一痛,他不是不孤独,只是习惯了孤独,“如果……我是说如果,北极宫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会高兴吗?”
“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时候的样子?”
“就是很久以前的样子,他没有被贬下凡时的样子。”
“那你呢?”他看着她。
“我?我当然不在了。”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蹙眉。
“没什么啦!”她轻笑了一下,“就是随便问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淡淡地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时光总是向前推移的,并非人人都能同你一样到未来转世一趟,又回到过去,你若想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自然是你与帝君都在北极宫里的生活。帝君在,北极宫自是交由他打理负责,而你在,便多了不少欢乐。”
她的嗓子忽然就哽咽了,“可是,我已经是个魔,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是啊,昨日一切已不可追,天皇纵然不计较你偶尔到此小住几日,又怎会容下你在此常住。魔与神,终归不是一路的。”
“魔与神,终归不是一路……”她怔怔地重复着他的那句话,“你说的对,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他终归还是个神,我和他终归不能在一起的。”
玄冥转头看她,“你到底怎么了?帝君已放下一切随你去魔界,他随时可能面临神界的降罪,你却说不能和他在一起,他若知道你说这样的话,该有多伤心?”他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你又知道我该有多伤心?
她“嗯”了一声,“知道了,早些休息吧!”
“也好,你也回房休息吧!”他说完,准备转身回房。
“玄冥。”她又叫住他。
“怎么了?”他驻足,回过身。
她忽然扑过去抱住他。
玄冥愣住了,属于女子的清新体香钻进他的鼻尖,令他的内心一瞬间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还是非常清晰,她说:“玄冥,我是魔,以后可能不能再到这里来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他双手垂下,任由她抱着自己,听着她的话,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奇异而不安的感觉,“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是在同我诀别吗?”
她心脏猛地一收,没有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怎么会呢?”她勉强笑了两声,“我是魔,总到附禹山这样的仙山来,始终不好,以后来的次数可能会非常少,所以,才叫你好好保重自己。”
他没有回应她的话。
她依旧抱着他,轻声说:“玄冥,你也抱抱我吧!”
他依言伸手抱住她,整个身体却是无比僵硬的,心里几乎已经确定了她就是在同自己诀别。
柒雪闭上眼,两滴泪珠落在他黑色的斗篷上,瞬间被吸收了。
似乎过了许久,她要退开他的怀抱,他却依然紧紧抱住她。
他在她头顶说道:“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她没有说话,任由他继续抱着自己。
又过了许久,他抬起左手掀开自己的斗篷,“玉璇,看着我。”
她抬起头,内心微微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他的面容,月色下,他终日不见阳光的皮肤显得很是苍白,薄薄的嘴唇也似乎少了一丝血色,眉间水滴样的印记似一滴晶莹的泪珠,狭长秀美的凤目正一瞬不转地凝视着她,而他右眼角下那颗泪痣更是无比的醒目。
下一刻,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他说:“玉璇,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
她闭上眼,额上的触觉是温热的,“谢谢你,玄冥。”
他的唇瓣离开她的额头,但他依旧低头看着她,“回去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她走向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入前,又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嘴角逐渐逸开一个释怀的笑容,终于还是抬脚跨了进去。
玄冥看着她将房门重新关上,抬首仰望天上高挂的一轮明月,月圆人难圆,今夜,又注定是他的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天色微亮之时,柒雪走出了房间,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玄冥的房间,最终收回目光,踏上玉璇剑飞走了。
那原本没有点灯的房间在她走后,房门被推开,玄冥就站在门外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
柒雪没有再到沧浪峰去,她怕她再见到玄武殿会舍不得,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再去见他一面。她想,这一次,应该就是永别了。
永别了,北极宫。
永别了,玄冥。
永别了,她最爱的颛顼。
她的眼眶还是不可避免的湿润了,心里如被铁锤击中般钝痛。她必须坚持,她更没有退路。
☆、第九九章
回到魔界;蚩尤果然已经派人安排成亲的事;许多人前来恭祝她和蚩尤喜结良缘;可她身边亲近的人却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她的师父颛顼忽然消失了;她又忽然要嫁给蚩尤了。
送走了那些前来祝贺的人,她屋子里还留下刑天共工狐姬雨师妾几个与她走得较近的人。
共工面色凝重的问她:“玉璇丫头,俺知道这不是你的心意,是不是魔帝逼你的?你告诉俺,就算俺打不过他;也不会让你被他欺负的。”
刑天也说:“就是;魔帝喜欢你,你不喜欢她;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虽然长离预言你会做他的魔后,可也没必要为了应他的预言就嫁给魔帝。”
狐姬拉住她的手,“玉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为什么你师父突然就不见了,你又要嫁给尊上了啊?你不是不喜欢尊上吗?”
柒雪淡笑着回应他们:“这是我的意思,蚩尤他没有逼我,是我愿意嫁给他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雨师妾摇头道:“不对,你喜欢的明明是帝君,突然答应嫁给尊上,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柒雪笑道:“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现在有了玉璇剑,那么厉害,蚩尤也不能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你们放心吧,等着喝我和他的喜酒就行啦!”
刑天共工狐姬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很怪异。
雨师妾又说:“那你答应嫁给尊上,帝君他知道吗?他同意了?”
“他都回附禹山去了,还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
“他一定不知道。”雨师妾肯定地说,“他为了你愿意孤身来到魔界,和你在这里生活,他对你的心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怎么忍心辜负他呢?”
刑天几人皆是沉默,一齐看着她。
柒雪低着头,半晌才说:“有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他早就同巫山神女有婚约,况且,感情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我已经不爱他了,所以决定嫁给蚩尤。”
雨师妾仍是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行了行了行了。”她一连说了三遍,“魔从来不说谎,我现在是魔,也不会说谎的。你们都别瞎操心,都回去吧,等我和蚩尤成亲的时候再来喝喜酒就行了。”说完,她把杵在她房里的那四位统统推了出去,“我要休息了,慢走不送。”
门外四位看着房门在他们面前砰一声关上,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各自离去。
雨师妾回头又看了柒雪紧闭的房门一眼,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柒雪躺到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了起来,她以为还是之前那几位,走过去开门的同时直接就说:“干嘛呢你们?都说我要休息了。”门一打开,发现站在外面的是长离,她微微愣了一下,才说:“长离大哥,怎么是你?”
长离面容平静,就连语调也是极为平静的,“玉璇,你瞒得过其他人,还能瞒得过我吗?”
她先是一怔,随后泪水渐渐朦胧了眼眶,“我……”
“尊上前日里告知我答应嫁给他,我心中疑惑,便试着感知未来,却不想……”
她苦涩地笑了笑,说:“不想什么?”
“不想一年后的修罗界中再无你的身影。”
她眼中流出热泪,果然是这样的,到那时她都已经死了,又哪里还会再有她的身影呢?“长离大哥,你先进屋吧!”
长离跟她进屋后,又说:“你答应嫁给尊上,便是这个原因吧?”
“嗯,女娲娘娘送给我的血玉已经失效,人皇封印破除之时,我无法重生,所以,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让他对我死心。”
“你这么做,岂非对尊上极为不公?”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会死,不想让他为我炼化神体,况且到时候我以命魂献祭,他就是炼化了神体,也于事无补。”
长离不解,“纵然因人皇之咒而散失魂力,为何又要以命魂献祭?”
“若不这样,修罗界与六界的通道就会一直大开,魔族就算迁往修罗界,亦同在六界之中没有分别。”
长离沉默,片刻才开口说:“玉璇,你为我们牺牲良多,我们却连你最后一缕荒魂也无法留下,尊上若知你这般,必然万般痛心。”
“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那时你以命魂献祭,他们又岂会不知?”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长离大哥,到时候,请你对他们说一个谎。”
他摇头,“魔从不说谎。”
“求求你,求求你为我说一个谎,看在我就要死的份上,求求你对他们说一个谎。”
长离表情悲痛,“你要我说什么?”
“请你对他们说,人皇封印破除,我以女娲血玉获得重生之时,没有再次选择成魔,因为我发现我又不爱蚩尤了,还爱着我师父,所以为了和我师父在一起,我选择入了神界,和我师父一起留在了附禹山。”
长离亦是痛不可言,“你怕他们知你这样牺牲,心中长久愧疚,便以此来让他们认为你水性杨花性情不定,还为了玄帝背叛尊上,让他们恨你吗?”
柒雪没有说话。
“玉璇,你怕你师父因你之死而长久悲伤,故而宁可让他误会你和蚩尤在一起,让他恨你。又怕尊上他们为你之死而长久愧疚,所以让他们误会你背叛尊上的感情,让他们也恨你。到最后,他们都以为你活在对面的世界,其实你却已经命魂献祭而死。玉璇,你怎么那么傻啊!”
她呜呜低泣起来,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长离大哥,我知道这么做是欺骗了他们,可是对他们而言,他们的内心都是善良的,恨不会让他们记一辈子,爱却会让他们永远铭记。我不想让他们为我的死而永远难过悲伤,所以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长离大哥,求你帮我去圆这个谎吧!”
长离抱住她瘦小的身体,声音哽咽起来,“玉璇,长离大哥怎么舍得你这样死去,连荒魂都无法留下,长离大哥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让你复生啊!”
“不,我已经不怕死了,而且,我能活一次,认识你们,我已经很知足很开心了。长离大哥,我求你的这件事,就算是我的遗愿,请你答应我,为我说一次谎,好吗?”
长离蒙着眼,看不见他眼中情绪的波动,但那绿布上分明有两处的颜色变深,是他泪水沾湿所致的。“好,我答应你。”
她将脸埋进长离的胸膛,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长离大哥。”
长离轻轻抱着她,只能无声地悲痛。
蚩尤和柒雪的婚期很快就到了,成亲那日,整个魔界都沉浸在喜悦的海洋中,他们的魔帝大人终于要迎娶魔后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魔帝大人打了几千年的光棍,今时今日,终于迎来了他此生唯一的配偶。
事实证明,预言师长离大人的预言全都是千真万确的。
再过不久,群魔迁往修罗界,魔帝蚩尤将成为那里的主宰者,名副其实的修罗界统治之主。
窗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柒雪身着火红的喜服端坐在铜镜前,狐姬站在一旁,雨师妾作为已婚女子站在她身后为她轻轻梳头。
“一梳梳到尾。”雨师妾手中拿着木梳,口中轻声说着:“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柒雪拿起唇脂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雨师妾看着铜镜,与她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玉璇,你今天很美。”
“是吗?”她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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