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旁边的乞儿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脏兮兮的小手甚至不敢碰到梅长远洁白的衣角,生怕污了眼前的贵人,更怕错失一点点施舍。
梅长远弯下腰,亲和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包子!肉包子!”
“我想喝热汤……”
“我要吃饭!”
梅长远点点头,却忽然转身而去,徒留下一众失望的小乞丐。耳畔雪声咯吱咯吱,古篱睁开眼睛冷冷看着那抹走远的身影,嘴角扯出一道讥讽。
又是一个把他们当猴儿耍的看戏人。
虽然一开始便不抱希望,幼小的他心中还是不免浮上淡淡失望。外表那样干净整齐的一个人,内心……大约还是俗气的罢。
他重新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匆匆跑来,喘息不定。古篱还没睁眼,便听见周围的乞儿爆发出雀跃声。
“那人回来了!”
梅长远气喘吁吁地跑近,微笑一指不远处街角的酒楼:“我和老板说好了,你们去那里吃东西,想要什么都可以。”
一众孩子愣住,面面相觑,纵然心中渴望,但谁也不敢率先迈步。
梅长远见状又劝道:“去吧,不收钱的。”
他的微笑是如此亲切,那双令人信任的眼睛很快就瓦解了一群孩子的心防,加上食物的诱惑是如此巨大,乞儿们纷纷站了起来,结伴朝着酒楼走去。
“你怎么不去?”
肩头搭上带着暖意的裘衣,古篱漠然张开眸子,看见梅长远杵在面前,一脸和善:“身子冻僵了?我背你吧。”
说着他便想要背起古篱,古篱防备把身子一缩,道:“我不吃。”
梅长远愕然:“为什么?”
稚嫩的面庞染上看透世事的沧桑,古篱轻蔑道:“嗟来之食,不稀罕。”
“呵呵,”梅长远忽而笑了,用手去揉揉古篱头顶,“小家伙挺有骨气。念过书么?”
“略识几字。”古篱瞥梅长远一眼,“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们这种人的怜悯。”
梅长远来了兴趣:“哦?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说来听听。”
古篱嗤道:“锦衣华服,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没了这层皮,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和他们也一样。”
他这般说梅长远,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高床暖阁中养大的富贵公子,一夕遭难沦落此地,成为众多乞儿中的一员。
“你说得对,我们并无不同。”
梅长远并不因古篱的桀骜无礼而愠怒,反倒顺着他说:“人为何生来要分贵贱?无论王侯还是百姓,皆离不开一日三餐穿衣出行。世间既有士农工商,那便不该有三六九等。纵使国之帝王,也不过一凡人,较之市井小民多的只是那掌管天下的大权。从根源上说天下人同出一宗,拥有同样的血肉之躯,但我们又是不同的,不同在这里。”
梅长远指了指心口:“念想不同、境界不同、胸怀不同。百姓所想只是丰衣足食安稳康乐,帝王所想却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甚至名垂青史万古不朽。我所想的不是因为偶尔的施舍换取一夕薄名,而是天下再无饥民饿殍。你呢,你所想的是什么?”
自己所想的是什么?
古篱脑海中不断询问自己,却只觉得浑噩一片理不出头绪,明明有一缕光亮指引,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他清亮的眼睛笼罩上白雪,朦朦胧胧:“我不知道……”
梅长远凤目熠熠,噙笑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帮你弄清楚。”
那年皑皑大雪,古篱把手放进了梅长远的掌心。
今日莹莹水晶,古篱覆掌搭上了梅长远的棺椁。
他想要什么?
也许,他从来就没弄清楚过。
道观之外,柳逸在让古篱进去之后,又迎来了尾随而至的左虓和沐乘风。
“吁——”
二人害怕被古篱发觉,一路不敢跟得太紧,待到远远看见古篱入了道观才赶紧过来。左虓拽缰勒马,一跃翻身而下,几乎一步就冲到了柳逸面前。
“柳叔!咻咻在不在里面?”
柳逸看他面露急色满头大汗,不觉微笑点头:“在。”
左虓心头大石放下,咧嘴一笑就准备跨步进去:“我去接她出来。”
谁知柳逸横臂一拦:“慢。”
左虓足下一滞,怔愣望着柳逸,黑亮月眸闪着不解。见到如今的状况,他大概已经猜到众人费心搞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是为了摆脱柴绍杰对情岫的纠缠,毕竟那些选驸马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不是么?女皇明面儿上不好出口拒绝西越,于是就用“绑票”来遮掩一番,而且柳逸也应该是向着自己而非古篱的。可如今他放古篱进去,却拦自己在外是什么意思?
沐乘风见势捏了捏手腕,也下了马来,大有硬闯的架势。
“等等。”左虓拦住了沐乘风,转头问柳逸,“柳叔这是为何?”
柳逸一贯表象儒雅言语无情,他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才不太为难你,因为在我看来你算不上什么人中龙凤。若论武艺品性你比不上沐乘风,若论算计手段你比不上贵国四皇子,更遑论国师的六艺学识……甚至连柴绍杰,性格上也比你果决刚毅。”
这样的贬损左虓早已习以为常,他现在无暇恼怒,挠着耳后急吼吼道:“是是是,我一无是处我烂泥糊不上墙。柳叔您换个时间数落我行不?先让我进去找咻咻,不然国师他……”
“你还性情急躁沉不住气,枉有聪明,却不用在正途之上。”柳逸打断他,继而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还未遇见比你待咻咻更真心诚挚之人。”
左虓赧然摸摸鼻头:“您到底是要夸还是要贬呢……”
柳逸笑而不答,自顾自道:“以前我总是想一定要挑世上最拔尖的男子给咻咻做夫君,现在……我想还是任由她自己喜欢罢了。下面这道关卡是专为你而设,只要你过了这关,不仅我,包括女皇陛下也会欣然认可你的身份。”
左虓顿时底气十足,心血澎湃拍拍胸口:“什么关卡柳叔您说,我保证能过!”
“那就跟我来吧,劳烦沐公子在此等候。”
柳逸带着左虓进了道观,却并未带他去梅长远的故居,而是来到另一间房外停下脚步。
“咻咻落下一支步摇在里面,你去找出来。”
嗯?!
左虓惊讶:“这么简单?”
柳逸点头:“是。快进去,给你一盏茶功夫。”
左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推带搡推进了房间,身后房门“哐”地关上,还咔嚓一声落了锁。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定了定神便打量起这间屋子来。房内没有烛火黑黢黢的,只又一点白光透过窗棱缝隙透进来,照得勉强能看清摆设,而且窗户上也被钉了长条木头板子,轻易出不去。
还好怀里有个火折子,左虓摸出来打燃,借着微弱火光寻找步摇,逐一扫过地面石砖。
嘶嘶——
好像有什么光滑绵软的东西掠过脚背,冰凉冰凉的。左虓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弯腰一照脚下,刚巧看到一缕金色的尾巴掠过去。
噗一声,火折子掉在了地上,火光顿时熄灭了,墨色中左虓吓得脸色恰白,腿脚发软几乎快要昏厥,同时四面八方涌来了数百条细长软曲的身影,纷纷盘踞在他脚畔。
这是一间蛇屋。
隐蔽的石室当中,情岫怯怯缩在墙角坐着,抱膝看着不远处陷入梦魇的古篱,心头惧意浮现,既怕且忧。
这样痴迷惘然,又带着倾慕惆怅的复杂眼神,她不止一次在古篱狭长温柔的眼眸中看到过。只是那双眸子通常是望着自己的,而今天头一次看到他对着梅长远也露出这般神情。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当日鸥鹭堂树荫下,他对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以为自己不曾忘的幼年也是他没有忘却的,岂料他难以忘记的却另有其人。
情岫忽然觉得好遗憾。她没有见过活着的梅长远,所以无法得知当年的他有着怎样的霁月风华。可从女皇这一生的钟情,还有古篱这一生的痴然来看,他定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同时,长久萦绕在心中的愧疚感一瞬间也淡去不少。在这场姻缘的抉择中,她最担心的是对不起古篱,害怕辜负他的一腔情意。可是现在她赫然发觉古篱这番情愫其实是源于自己的父亲,是一场放错了位置的情感。
既然两者皆不相爱,就不应该硬要捆绑在一起,耽误了彼此。
情岫坐在地上定定想着,古篱站在棺旁静静思着,时光徐徐流逝,最后被夹道里钻出的左虓猛然打破。
“宝贝儿!”
他显得颇为狼狈,衣衫不整鬓发蓬乱的,苍白嘴唇还没有恢复血色,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步摇。情岫闻声惊喜爬了起来,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九虎相公你可来了……”
听着情岫略带哭腔的撒娇声,左虓拥住人抚着她后背安慰道:“我当然要来了。乖了乖了,不许哭鼻子,看见我要笑嘛……”
“嗯。”情岫闷声闷气应道,在他胸襟揩了揩眼,仰头说:“不知谁那么可恶把我抓到这里来,见不到你们我都好害怕,咕咕来了又不理我。”
经她一说,左虓向棺椁那方看去,见到古篱彷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失了心神。他问:“棺里的是谁?”
“是我爹爹。”情岫牵起左虓的手,“我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
小禽兽媳妇儿的父亲?那就是他的……岳父大人!
左虓怀着敬畏之心走近,透过厚重水晶窥见底下之人,不禁感慨果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子,怪不得人人都为之疯狂。
“我们一起磕个头吧。”
左虓拉着情岫在棺侧跪了下来,朝着梅长远叩首,嘴里小声喃喃念了几句。
拜完之后左虓拉着情岫要出石室,情岫指着古篱:“咕咕怎么办?”
“没事,柳叔也在外面,叫他进来看国师大人,我们先出去。”
正说着话,左虓却突然脚踝一软跌了下去,摔倒在地。
情岫赶紧去扶他:“九虎相公你怎么了!”
这是她才发觉左虓浑身冰凉,脸色也白得异常,嘴唇隐隐发乌,很不对劲的模样。
她吓得一下就哭了:“九虎相公你不要吓我……”
“没、没事。”左虓挤出一抹勉强笑容,有气无力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被蛇咬了一口。”
童鞋们想我木有?!反正我是想了!!!想shi了!!!
答辩很顺利哈,小酒全票通过,下个月拿学位,哈哈哈,研究僧的生活终于结束鸟!(^o^)/~
之后的收尾事情又耽误了两天,所以晚啦,现在正式回归~(@^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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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六章 韶华春,无人负
“我要娶我就要娶!”
情岫坚决的声音从大殿里面传了出来,跃进古篱的耳里,惹得他生生停下了步伐。
女皇语重心长劝道:“若是以前朕便也由着你罢了,只是如今左世子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御医们都说恐怕活不了几日。”
“能活一日是一日。”情岫含泪喊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就要娶他当相公,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乐意!”
女皇无奈还想再劝:“朕不忍心看你新婚未过便要送他走,你想陪他走完最后这段日子也无不可,不过驸马还是另选一人的好。朕看沐乘风就不错。”
“他才不好,没有人比九虎相公更好!”
情岫的情绪一下变得激昂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喊道:“他们一个个接近我都有目的。死木头是要抓我回来,喂喂喂是要利用我扳倒讨厌鬼太子,还有那个柴绍杰,来求亲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太女长公主,就连咕咕对我也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反正这些人没一个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只有九虎相公最好,他从来都没利用过我,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才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以后会不会当皇帝。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哪里不好,他宠着我护着我,你们都不要我的时候只有他陪着我,让我过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现在他要死了,最后的心愿就是和我成亲。上回我们都没有喝合卺酒,他说那样去了阴间就算不得是夫妻,他怕在奈何桥上等不到我,下辈子投胎也找不到我……”
情岫哭得厉害,泣不成声:“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再没人陪我划小船摘荷花,也没人陪我看皮影玩花灯……就算有,也不会是九虎相公,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都怪你们,好端端把他扔到蛇窟里去,我恨死你们了……”
古篱足下似有千斤迈不动步,万事皆有把握的他有了一丝震撼。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情岫还是山谷中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都以为她心思简单好糊弄,谁也没有料到其实她早就看穿了一切,而且看得那么明白。
别人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她不说只是因为她性情纯善、胸怀广阔,她不想给这些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人难堪,也不想挖掘出那些深藏的丑恶人性。她在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努力淡化这些纠缠,让所有事变得尽可能美好。
她从来就清楚自己要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情岫要左虓和团圆,所以无论遭受过怎样的伤害,她依旧选择原谅。
左虓要情岫,所以他舍弃故土,千里迢迢追来了南楚。
女皇要在死后与梅长远同葬岫山,所以她偷偷把梅长远尸身放置在了道观。
柳逸要一切回归正轨……
辛晴要与夫君白首到老……
沐乘风要去娶心爱的女子……
柴绍杰要西越国强盛……
由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得不清醒的人只有他古篱一人而已。
雪落了几场,清醒了几场。其实当初在年少最好的时光能够相遇,早已是人生最美的一场。
他想要的,已经拥有过了。一段青春韶光,无人辜负。
女皇从未见过情岫这般固执己见,正在愕然之际,古篱已从大殿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国师你来得正好,快帮朕劝劝咻咻。”
女皇见他到来赶紧这般说道,古篱抬起头来:“陛下,今日臣来有两事相求。”情岫以为他也要劝自己,正要抢先说话,不料竟听古篱说道:“其一,请陛下为公主和左世子赐婚。其二,臣要向陛下请辞国师一职。”
乍听他这般一说,女皇吓了一跳,都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
不等女皇出言挽留,古篱又开口道:“这么多年臣也累了,想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说罢他走过去牵起情岫的手,紧紧一握之后松开,带着几许眷恋说道:“以往是我太一厢情愿,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很抱歉伤了你。从今往后我便不在你身边了,有那人照顾你我很放心,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团圆。”
最后一次,他覆唇过去在情岫额头亲吻了一下。
情岫眼眶酸涩,哽咽道:“咕咕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含笑不语,径自离了大殿,梨白衣裳滑过朱槛,带走了一份大都皇宫里从来不缺的寂寞。
情岫追到门口,扶着门栏大声追问:“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朗朗,下了台阶走过广场,很快消失在了巍峨宫门之外。
回来么?也许罢。
又是一年春来时。三月初三,大都百姓一早便换上?***叩浇稚峡慈饶郑队仗焱斓拇笙彩隆?br /》
平阳公主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