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思忖片刻,道:“沐家公子确实不错,但性子实在冷了些,皇儿身边还是要个善知冷暖的人才好。还有其他人选么?”
“还有秦家公子秦飞云。”胡丞相捋着胡子,“秦家世代为将,秦公子颇有大将之风,骁勇善战性情豪爽,是个极好相与之人。”
情岫又否认:“我见过秦飞云几次,满脸大胡子不说,还壮得像头熊,粗粗鲁鲁的哪里好了?”
女皇也道:“武将难免举止粗鄙,皇儿娇柔,配这样的人委屈了。”
丞相大人为难了:“那……不如丁尚书家的小公子丁思季?听闻其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模样也生得俊俏。”
情岫没好气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还听说他喜欢男人呢。”
“……”
胡丞相词穷。他颤巍巍抹了把冷汗,磕头向女皇请罪:“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和公主殿下分忧。”
“胡大人快请起。”情岫过去扶他,狡黠一笑,“是他们不好,不关您的事。其实大婚之事不急的,年关将近,咱们先把年过了再说,您说是吧?”
“是,是。”胡丞相诺诺应了两声,心有不甘,抬头问情岫:“敢问公主殿下,您心目中的驸马是何模样?”
情岫一怔,很快垂下眼帘,唇边凄然:“我……没想过。”
她当然没想过。
那个人他英俊风趣可又骄傲自大,潇洒率真却又满嘴胡言,甚至口口声声说深情不移,到头来又一走了之,绝情至极。他好起来极好,狠起来又极狠,就像仙者与妖魔的结合,半边完美,半边丑恶。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么久了也一直一直喜欢着他,想忘都忘不掉。
她不想要驸马,她就想能回到以前就好了。在山谷的时候,她不是公主,他不是世子。他们只是一对新婚小夫妻,闲来无事采采茶养养蚕,打打闹闹的日子细水长流过一辈子,这样就心满意足。
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选择一辈子困在那个山谷,永远也不出来。
“罢了,大婚的事就暂且搁一搁。你们退下,朕和皇儿说说话。”
女皇见情岫神色不对,便出口遣退了几个大臣,然后起身去看她写的文书,最后落印封起,交给宫人拿下去送到文书阁。
“咻咻过来。”
四下无人,女皇亲昵唤情岫小名,笑着朝她招招手。情岫过去,被她拉住柔荑,带到香榻上一同坐下。
情岫也卸掉方才伪装出来的傲然气势,撒娇般把头枕在女皇肩上,喊道:“母亲。”
回来之后一切都比想象得要好,女皇很疼爱她,宫里的人也好相与,柳逸辛晴也能常常见到,古篱甚至还专门差人把谷中一群动物搬了出来安置在她府里,一切都很周到很细心。她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只是好像心里还是缺了块什么,空落落的。
女皇爱怜地摸着她的头,问:“刚才怎么了?为娘见你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这群老头子真烦人,成日多管闲事瞎操心。”情岫抱怨道:“隔三差五就来念叨什么驸马、大婚……我娶不娶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话了?聒噪。”
女皇笑道:“胡丞相是自打先帝时就在朝的,年纪大了是唠叨。他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不爱听就等他说,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情岫呵呵一笑:“左耳进右耳出,我知道了!”
“咻咻,”女皇凤目隐去严厉与威仪,疼惜地看着情岫,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眉角,道:“只是胡丞相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南楚女子十六当嫁,你已是桃李之年,再留在母亲身边终是不妥。”
情岫不觉背脊一僵,须臾抬头问女皇:“母亲不喜欢我留在您身边么?”
“你多心了,为娘怎会不喜你相伴左右?只是身为女子就比不得男儿,就算你是储君,也不能久久独身呐……”
情岫委屈地瘪了瘪嘴,鼻腔酸酸的:“男人有什么好,还没家里的松松斑斑知我心意讨我喜欢。我才不要驸马,我愿意一世都陪着母亲您。”
女皇搂住她,拍着她背无奈笑语:“傻孩子……”
温情片刻,情岫抬起头来,抿着唇想说又不敢开头的样子,迟疑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对女皇道:“母亲,我想咕咕,还有叔叔婶婶……可不可以?”
女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别样目光,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终于颔首应允:“去吧,早些回来陪朕用晚膳。”
“多谢母亲!儿臣告退。”
得到允许情岫雀跃不已,赶紧跪了安退出大殿,急急忙忙坐上辇轿出宫,催着宫人赶快去往国师府。
国师府坐落在南楚大都方小说面,离皇宫略有些远,但是四周清流纵横绿柳萦绕,景色倒是极为曼丽怡人。以前古篱独居此地,后来柳逸辛晴也住进了这里,倒添上了几许热闹气氛。
到了国师府的大门,四辔马车刚刚挺稳,情岫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公主当心!”
旁边宫人赶紧伸手去扶,情岫却一股脑儿跳下车来,提着长曳拖地的裙裾就急不可耐跑进了大门。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前厅穿过花园,走通千步长廊,终于在尽头的梅花树下看到古篱湛然若神的身姿。以及,一个精致如玉的三岁小女娃。
“团圆!”
情岫喊了一声,兴冲冲跑过去蹲下,拉着女孩儿左看右看:“好像又长高了呀!来给我抱抱,看看胖了没?”
叫团圆的女孩儿见到情岫嘻嘻笑着扑进她怀里,甜甜喊道:“姐姐!”
从来人间端的处,最是云月小团圆。
方小说晋,上京。
左虓回府已有小半月,冻伤的脚也养得七七八八,本来家中人还担心他又要跑出去,可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竟然安心在家住了下来。每日读书练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滴酒不沾,一改之前自暴自弃的模样,变得正经规矩起来。
只是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其余之人也就越发担忧。
老太太见状时常对身旁的人叹道:“这孩子还是没放下,放不下啊……”
这日腊八,上京大刹古寺具设五味粥赠予百姓,平素与侯府走得近的净慈庵也差人送来红糟和笋芋麦麸做的素斋,还有一些檀香,献给老太太。老太太留前来的师太说了几句话,又命人添了香油钱,这才吩咐下面送尼姑回去。
腊八自然吃素,傍晚定远侯一家围着桌子,看到上面十来盏素斋,无人动筷。
他们谁也没忘了家里那个不沾荤腥的人。
左芝见气氛又冷凝起来,赶紧出言打破僵局:“怎么搞的?盘盘都是菜叶子,连滴油星子都没有。侯府难道没银子买肉了?还是你们中饱私囊!说!”
布菜的婢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慌慌张张解释道:“奴婢不敢!回小姐的话,今天是腊八,按习俗是要吃素的,况且庵里又送来斋菜来……”
“好了,芝儿别闹了。”老太太出言阻止,“是我这般吩咐的。难道陪祖母吃一次素你也不愿?”
左芝这才瞪那婢女一眼:“这次就饶了你们!”接着她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您老人家的吩咐我怎敢不听?别说吃一次,就算是一百次一千次我也心甘情愿!”
老太太喜笑颜开:“瞧瞧芝丫头这哄人的功夫,见长了!”
“呵呵……”
一段说笑总算缓和了气氛,左芝提箸夹菜给众人,先是老太太,然后是侯爷和夫人,最后是左虓。
“哥,你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左虓看着碗里方方的一块,哑然失笑:“不就是豆腐,哪儿有什么好不好吃的。”
左芝不依,把碗一推:“你先尝尝、尝尝嘛!然后给我说说味道,不好吃我就不吃了。”
“臭丫头架子还大,我一介堂堂世子居然沦落成尝菜的在家里你最小的份上,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左虓还是照老样子跟左芝斗了两句嘴,最后一如既往让着妹妹,夹了豆腐送进嘴里,咀嚼两口囫囵咽下,却摆了摆手:“不好吃,我看你还是甭吃了。”
左芝举筷狐疑:“真的?那你怎么又夹了一块!”
左虓咧嘴一笑,歪头道:“难吃就我吃了啊,你去吃其他的,乖啊。”
“鬼才信你那么好心。”左芝朝他努努嘴,不甘心地夹了块豆腐一咬,顿时眼睛一亮,“唔!外酥里嫩还一点也吃不出豆腥味儿,好吃!”说罢她把筷子一搁,伸手去拧左虓,咬牙切齿:“好哇你糊弄我!混蛋哥哥!”
左虓一边躲一边使劲夹那盘五味素豆腐,威胁道:“嘶!别掐别掐,不然我把菜吃完了啊!嘶……”
侯爷和夫人看见两兄妹开开心心打闹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侯爷也给夫人夹了菜放进碗里:“虓儿这般,看来是差不多好了。”左夫人看了眼笑得灿然的左虓,叹道:“但愿罢。”
虽是一顿素筵,侯府众人倒也吃得高兴,阖府开怀。饭后,左虓摸着肚子,一脸餍足:“还是府里好,连素斋都做得比外面合我胃口。”
左芝扑哧一笑,打趣道:“现在知道说这些好听话了,那以前是谁一走三四月来着的?嗯?”
左虓赧然:“总要经过了比较才知道家里的好……我以后不走了。”
不想再走了,走不动了。其实天涯海角走到哪里都没有区别,没有她,哪里都是一样孤独、乏味。
“好、好。”老太太几乎老泪纵横,“安安心心在家里呆着,祖母叫人给你调养身子,看你瘦得……”
左虓扬眉,月眸笑得温柔:“祖母您可要悠着点儿,我喝补汤都快喝得流鼻血了。”
麒麟暖炉散发出烘烘热气,一家人叙着话,也是温馨煦暖。这时老太太忽然道:“有件事儿我得给你们说一下。今儿个送斋菜来的师太说,纪家小姐到净慈庵里剃度出家了,就是月前的事。”
“她?!”左芝大惊,“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
老太太颇有深意望了左虓一眼:“不清楚,兴许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哎。”
左虓正在喝茶,闻讯不觉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
情岫走了四年,他也在外漂泊四年。当事的人都不在,左家自是不可能谈什么成亲的事,可纪家也奇怪了,竟没派个人来催一催,如今倒好,对方还一声不吭进了庵堂当姑子,看来也是个铁了心不想嫁的。罢了,这样也算有了个了结,两不相误。
麒麟炉内烟火已冷,嗔痴燃尽可思情尚存,长久不灭。
腊八夜又下了雪,正当定远侯府沉睡在一片宁谧之中时,一人一马纵横长街而来,踏破众人美梦。
晋皇病危。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是很快滴,虐的话应该不会了,以后都是欢乐欢乐!~(o)/~
关于人物性格嘛,有人嫌咻咻太白太傻,有人嫌酒壶太渣太自私……o(╯□╰)o我的规矩是每次都写不一样的楠竹女主,酒壶和咻咻的性格都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我只想说,他们肯定都不是完美的,但身上一定有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爱情不就是这样么?明知道对方有缺点还是很喜欢,明明受到了伤害还是不想放手。能够包容彼此的不完美,才是爱情最完美的地方。
PS:想看完美的楠竹酒儿娘子里面有!吃货公子是个集傲娇、温柔、俊美、帅气、纯情、男人味……等等等等于一体的奇葩!!!
61、第六一章 送画盒,念团圆
晋皇这几年身子是愈发不好; 特别是在太子谋逆一案之后; 更是恍然老了十多岁; 一夕之间满头华发; 老残垂亡。
徳寿宫内; 明灯金帐; 寂静大殿弥漫着一股苦药的味道; 皇族近臣们纷纷齐侯外堂; 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呜咽哭声。内堂里; 后宫之主左贵妃伴侍龙榻; 晋皇倚在床头; 面色黑青老目浑浊; 有气无力地喊卫昇过去。
〃东澜……你过来……”
他一生未曾立后; 太子死后也未再立储君; 如今命数将尽; 是该交待身后事了。
卫昇跪到龙床之前; 伸手去握住晋皇冰凉的手掌; 目露担忧:〃父皇; 儿臣在。”
〃东澜; ”晋皇垂眸看着他; 似有无奈惋惜; 〃众多皇子之中; 你是最像孤的……无论是相貌性情; 还是际遇命数……都是最像的……”
〃生来并非王储; 最终却还是要坐上这个位置……虽有人为在内; 一切终归免不了天意注定。如此一来; 真的就要被束缚终身了……”
〃孤本不愿看你重蹈覆辙; 只是现在; 东晋不得不托付与你……孤早已拟好了诏书传你继位; 待孤去后; 右相自会宣读诏书。东澜; 为君者有太多无奈; 路途险峻; 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孤不在; 你谨记为君之道; 必定以国为重; 善待百姓。”
卫昇磕头; 泪花烁烁:〃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晋皇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露出一抹凄然笑容:〃孤膝下儿女不多; 也尽数托付与你了; 好好待他们; 你会是千古明君。”言毕; 晋皇转头往外看了看; 问左贵妃:〃虓儿来了么?孤有件事要嘱托他。”
这个节骨眼上怎会召见左虓?
左贵妃一怔; 随即答道:〃一早就侯在外堂了; 臣妾这就唤他进来。”
左虓进来碰到卫昇退下;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 没有说话。
〃臣叩见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虓在离龙榻三步之遥的地方跪下叩首。晋皇见状; 吩咐左贵妃:〃你先出去。”等左贵妃退下之后; 形容枯槁的晋皇咳嗽两声; 沙哑喊左虓:〃到孤身边来。”
左虓跪着挪到榻前; 晋皇见他消瘦的面容; 叹道:〃许久不见你了; 竟也差点让孤认不出来。虓儿; 近来可好?”
左虓垂眸:〃承蒙陛下费心; 臣一切安好。”
〃呵; 你哪里会好?没有那个人; 怎么好……”晋皇自嘲一笑; 一句话模棱两可; 也不知是在说左虓; 还是在说自己。
左虓也勾勾唇角; 一抹苦涩:〃不过是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罢了。陛下莫要为微臣操心; 好好养身子才是; 等您好了带我们去狩猎; 微臣还想再瞻陛下的马上英姿。”
晋皇口气温柔:〃你和东澜二人是表兄弟; 自小又一同长大; 性子却不尽相同。东澜老成; 小小年纪就思虑甚重; 独缺了你这份年少的洒脱和意气风发; 有时候孤在想; 若不是长在宫里; 东澜岂会是这般模样?有时候孤又想; 诸皇子中若是有个你这般性情的; 那该多好……”
左虓安慰道:〃贵妃娘娘是臣的亲姑母; 按照民间的说法; 陛下您就是臣的姑父。姑父和侄儿; 也算得上是半对父子的。再说陛下您是一国之君; 天下' 遮天 '臣民皆是您的子女; 微臣自然也是; 您说是吧?”
〃说得好; 说得好。还是你说话中听。”晋皇开怀; 油尽灯枯的脸绽放笑颜; 短暂笑过之后; 却突然问左虓:〃虓儿; 你可有咻咻的消息?”
左虓唇角笑意一凝; 飞速敛眉垂眸; 简单利落吐出两个字:〃没有。”
〃哎……”晋皇捕捉道他的落寞; 叹气一声; 伸手指着琴桌上的长画匣; 〃把那个盒子拿来。”
左虓取来画盒; 听从晋皇指挥打开; 看到里面的白玉画轴和廉价泛黄绢布; 不觉诧异。
是南楚女皇的画像; 挂在梅堂的那一幅。
晋皇手捏画卷; 轻轻抚着; 放在上面的目光宛如看见了思慕已久的情人; 眷恋不舍。他道:〃当年孤为了皇位而舍了她; 临到将赴黄泉; 却发现最放不下的还是她……此生之憾是无法弥补了; 可孤却不想看到身边再有这样的遗憾。”
左虓心头一震; 愕然抬头。
晋皇微笑看他; 眼中有审视也有成全:〃虓儿孤问你。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可愿为那人舍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