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回到皇子府邸之后,给卫昇讲了所见所闻,话语中尽是赞叹,还开怀地拿出白鹤赠他的东西来。
“公子,那鹤鸟甚有灵气,小的额外打赏了些银子,它便衔了个福袋送予小的,不过有股子药味儿。”他说着双手奉上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锦蓝口袋,还是缎面儿的。
卫昇拿过福袋,捏在手中摩挲一番,又放到鼻尖嗅了嗅,眸光渐渐阴沉。
片刻,他问:“白鹤主人是女的?”
“看身型确是一名女子。不过面纱遮脸,小的也看不清长相。”
“嗯,有趣。”卫昇笑得莫名,忽然话题一转,“外祖母的寿辰快到了吧?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大寿,应该请人去侯府好好热闹一番。”
随从微怔:“可是公子,侯府那里……世子还病着呢,人多了恐怕不妥。”
卫昇摆摆手,道:“说起来表弟也病了许久,办些喜事去去晦气也好。你去侯府给舅舅说一说我的意思。另外外祖母她老人家喜欢听戏,你就去喊明月楼的戏班子来唱,务必要有白鹤仙姑。仙鹤贺寿,意头自是极好的。”
随从得令下去办事,卫昇摸着手里的福袋,笑纹更深了。
“蜀锦,当归……这臭小子。”
五月十五,榴花正艳。东晋定远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广邀宾客,上京权贵纷纷登门拜贺,侯府门前车马不绝。
早朝刚下,东晋太子卫朝便带着随从贺寿,慎要司指挥使万怀安行保护之责,紫衣护卫开道清场,把侯府里外三层包了个水泄不通。
定远侯左善亲自在门口迎接,见到卫朝行了个下臣之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卫朝比卫昇年长两岁,人却显得要孱弱一些,脸色苍白,眼睛也有些浑浊,精神恹恹。
他以袖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露出个标准笑容,彬彬有礼地抬手:“侯爷客气。今日老夫人大寿,本宫是以晚辈身份而来,你这般可要折煞我了。”
左善谨守君臣之礼,恭敬迎太子入府。卫朝徐徐走着,颇有兴致地打量周遭一切,但见庭院宽敞,遍植花卉竹木,徜徉其间甚是清雅。
“侯爷此地甚妙。”卫朝一边赞许侯府景致,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咦?怎么不见世子?”
左善脸色微变,叹气道:“犬子久病未愈,尚在休养。病容羞于见人,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卫朝听了,很热心道:“侯爷何需如此见外。既然世子病了,本宫去看看又有何妨?”说着他抬脚就唤人带路。
左善一副使不得的表情:“老臣惶恐!病榻之前晦气萦绕,若是殿下千金之躯有个闪失,老臣如何向圣上交代?老夫代犬子谢过您的好意,还请移尊驾入筵席。”
左善堵着卫朝不让去,卫朝却是十分坚决:“本宫和世子也算一同长大,素来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如今他病榻缠身,我这做兄长的岂有过门而不探之理?侯爷这般阻拦,莫不是要陷本宫于不仁不义之地?”
卫朝话语亲切表情真挚,可却四处散发着一股阴狠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殿下。”
正当左善进退不是之际,卫昇及时而至,翩然走来,上前见礼,然后对着卫朝说道:“太子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今儿老夫人大寿,世子仁孝,定会出面给她老人家祝寿,届时我等再向世子表达关怀之情也不迟。现在还是先入席罢,今日侯爷事忙,还要去招呼其他宾客呢。”
“是是。”左善赶紧顺着台阶下,命府中总管过来带路,自己拱手告辞:“老夫失陪,二位殿下请。”
眼看错失良机,卫朝的脸色阴沉几分,回头给万怀安使了个眼色,万怀安心领神会,暗中给慎要司下属打了个手势。
卫昇笑意朗朗,摇着扇子出言相邀:“太子殿下,我们走吧。”
佳肴异果,罗列满案。丝竹筝乐,曼妙入耳。
宴客厅内寿星老夫人端坐主位,左手边是太子,右手边是自己的亲外孙兼四皇子,接着是定远侯的席位,其余众位宾客依次按身份列席。
厅门正对水榭戏台,台上正演着一出《麻姑献寿》,花旦咿咿呀呀唱着,手捧一个金樽。
“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来增福命,饮一杯来延寿龄,愿祝仙池万年清,愿祝仙子好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老夫人慈眉鹤发,精神矍铄,听戏听得极其入神,手掌合着戏腔一扬一拍。卫朝心不在焉举着酒杯,暗中窥探老夫人神色,见其坦然自若并无慌张,愈发不解。
左虓明明不在,侯府却又借着寿宴之名广邀宾客,意欲何在?
是想掩人耳目接左虓进府?还是虚张声势用以打消众人疑心?
不管是哪一种,左家这次都是主动送上门让他打,他绝不放过。
指挥使万怀安悄无声息出现在卫朝身后,耳语几句。
“探子回报,世子确实不在府中。住在阁楼是世子之妹左芝,数月来都是她假扮世子卧病休养。殿下,我们要不要……?”
卫朝暂不表态,侧首低问:“进府的人查过了没?他有没有混进来?”
“殿下放心。今日来宾属下皆已查过,无异。外来的只有京中这几日炙手可热的戏班,想是慕名请来献艺,并无异样。”
“很好。”
卫朝这回安心了,手中酒一饮而尽,搁下杯子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晚辈听闻世子一病数月不起,甚是担忧。恐他被庸医所误,故今日带了太医院院首一同前来,院首医术高明深得父皇信任,不如让他给世子诊一诊脉?”
左老夫人听戏听得正入迷,乍闻此言也不疑虑,欣然应允:“多谢殿下挂怀。诗棋,去请虓儿出来罢。他养病多日不来请安,我也想他了。”
侯府婢女领命下去,卫朝刻意望了眼对面的卫昇,只见卫昇面色无澜,目不斜视只看戏台。卫朝目露讥讽,扬指示意万怀安过来。
“盯紧他们,别让人坏了事。”
侯府后院阁楼,左虓之妹左芝见到诗棋,听她禀明来意,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个阴险的卫朝!咄咄逼人!”
侍女琴画在旁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下恐怕要露馅儿了,怎么办怎么办……诗棋,要不你出去说世子恶疾突发,下不了床。”
“这个……”诗棋不敢拿主意,看向左芝询问她。
“别人是铁了心要揭短,再有天大的借口也是枉然。”左芝拍着胸口压下怒火,捏捏拳头道:“豁出去了!琴画你把我哥的衣服拿来,诗棋你去找个能遮住脸的斗笠,快!我去露个面就撤,希望可以瞒过他们……”
一出《麻姑献寿》唱完,班主呈上戏折子请左老夫人选曲。左老夫人不急不慢看着,询问卫昇意见:“四殿下,接下来唱哪一出?空城计?”
卫昇英眉上挑,噙笑道:“空城计太过惊心动魄,不衬寿辰之喜。听说这戏班里有人会变戏法,不如叫他们演个新奇的来瞧瞧?”
左老夫人颔首:“依你所言。”
鹤影掠空,高鸣一声。众人抬头望天,只见一只白羽丹顶鹤张着巨大的羽翼滑翔而下,姿势优美飘逸,最后稳稳落在戏台之上。
与此同时,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青衫墨发,白纱覆面,只余一双魅眸在外。
只见她抬起手来,食指指地画了个圈,道:“小鹤,转个圈。”
白鹤打开羽翅扇风,当真就听话地蹒跚着脚在原地转了个圈。
“乖。”女子摊开手掌,把草籽喂给它,又道:“现在把这个送给过寿的奶奶,就是坐在正中间的那位。”
她指了指左老夫人,接着递给白鹤一枝荷花。白鹤用嘴叼着,展翅径直飞入大厅,在左老夫人座前停下,伸长脖子把花递过去。
左老夫人惊叹之余喜笑颜开,接过荷花连连称赞:“好好好!”
卫昇见状站起来举樽祝词:“仙鹤送寿日月祝,北海开樽庚星妒。孙儿祝外祖母岁岁增年,与天相守。”
在座诸客齐齐举杯,贺道:“恭祝老夫人岁岁增年,与天相守!”
同饮一巡,宾客落座。这时,两个侍女扶着斗笠遮面的左世子出来了。
卫朝一见,立即发难:“世子怎的把脸遮起来了啦?可是病又重了?王太医,快过去看看。”
院首王太医得令,连忙背着药匣小跑过去,跪地道:“请世子摘下斗笠,让微臣瞧上一瞧。”
左世子有气无力摆摆手,嗓子沙得怪异,道:“病容愧对贵客,大人请直接把脉吧……”
王太医面露难色,劝道:“医经所谓望闻问切,诊症首要便是观色,为避误诊,还劳请世子让微臣见一见真容。”
“那……”左世子迟疑,“请大人稍等,待寿宴结束再诊,免得怠慢了宾客。”
卫朝眼见对方推脱,出口帮腔:“此事万万拖不得,有些麻烦现在不解决,留着便后患无穷。世子,你就莫要辜负本宫一番好意,还是摘下斗笠让王太医看一看。”
“这……好吧。”
左世子思忖片刻竟然答应了,不过他指着白鹤说道:“既然都说此白鹤是天上灵物,那便请它帮忙摘下斗笠,我也算沾祖母的光,讨个喜气。”
说罢他冲白鹤拍拍手:“过来!”
白鹤貌似有些怒气,扑腾着翅膀一跃而来,一下就扇飞世子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
左虓捂嘴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斜眼看向目瞪口呆的卫朝,得瑟开口:
“这一出大变活人,太子殿下看得满意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肥家了~~~双修近在眼前,酒壶加油!!!(^o^)/~
21、第二一章 珊瑚红,闹哄哄
侯府寿宴觥筹交杂,宾主皆欢,热热闹闹了大半夜方才散场。
世子左虓拖着“病体”送太子出府,在门口表露出十二万分的感激:“太子殿下对微臣真可谓关怀备至,这份情谊微臣没齿难忘,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卫朝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出不来,从牙缝里迸出两字,拂袖而去。
“告辞!”
左虓冲他背影龇龇牙,转头看见万怀安,腿伤忽然扯着疼了一下。
他顺道朝万怀安也拱拱手:“还有指挥使大人,您的关照本公子可是牢牢铭记在心,莫不敢忘。改日若有机会,定要与大人好好叙、叙、旧。”
万怀安闻言,一张老脸僵得好比被霜打过,焉儿吧唧的。他讪讪干笑两声掩饰尴尬,随后赶快追太子去了。
左虓嗤鼻:“呸,孬人养恶狗!”
言毕他又浮出个没正经的笑容,懒懒招呼婢女:“过来扶本公子回去,老太太大寿,贺词还没说呢……”
左虓回去的时候宾客都已经散了,左老夫人一行也移步内堂,一家人正坐在一起说话,顺便叫了今日戏班的人过来给打赏。
左老夫人拿着串红珊瑚珠子,问:“快请那养仙鹤的姑娘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此时情岫已经换了寻常的衣裳,面纱也摘了,怀抱白鹤跟在婢女身后进入内堂,走到老夫人面前施施然一礼,并未说话。
姿容冶媚妙身玲珑,眼波风流黛眉摄魄。在场之人见她皆是一愣,特别是卫昇,一口茶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竟然是她。
有缘。
还是左老夫人先回神,招手笑赞:“真是个可人儿,过来这里。”
情岫目不斜视规矩走近,站在老夫人座前,略微赧然地抬眼打量这位慈祥老妪。左老夫人和蔼笑着,把手中珊瑚串戴到她腕上,亲热牵手说话。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情岫摸着小小的珊瑚珠子,柔柔开口,唇边绯色带出一抹蛊惑之音:“我叫情岫,十六岁。”
情岫,孤岫望月,稠情不移。是个好名字。
卫昇如是想道,徐徐咽下口中香茗。
周围的人比较不喜情岫类似狐狸精的妖娆脸蛋儿,可左老夫人却丝毫不介,拉着人问东问西:“你是哪里人?爹娘是做什么的?听闻仙鹤是你养大……”
卫昇看外祖母喋喋不休的模样甚是好笑,老来小老来小,此话果真不假,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有童心。他抬眉看了这对老少一眼,情岫局促羞涩的神情落进眼帘。
只是模样媚了些,其实阅历甚少,还不通人情世故,娇憨中又带着几分有趣儿……咦?不过上回听人言她好似已为人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卫昇觉得刚才的热茶仿佛烫到了胸口,氲出一缕惆怅。
“祖母!”
左虓意气风发从外走进,撒娇地一头钻进左老夫人怀中,抱住她嬉笑道:“想死孙儿了!”
素来温婉沉静少言寡语的左夫人见到儿子,终于说了话:“今日是你祖母寿辰,怎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许没规矩。”虽是数落,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喜悦之情。
左老夫人高兴拍着左虓的手,道:“这一去……一病三月,当真是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明日喊苏大夫过来开些补身子的药。”
定远侯左善也笑:“虓儿过来,让为父看看。”
左芝不高兴了,跺脚埋怨道:“你们偏心,只喜欢他!我来了都没人搭理!”
左虓赶紧上前讨好妹子:“哥哥理你哥哥理你!谁敢不理你我打他板子!”
“哈哈……”
大伙儿都笑,唯有左芝双眼一翻下巴一昂:“就你讨厌!要打也打你板子!”
一大家子团聚少不得寒暄一阵,情岫眨眼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左虓,十分好奇。
祖母爹娘妹妹……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感觉?
“对了虓儿,”左老夫人牵过情岫给左虓介绍,“这位是白鹤仙姑,今日你承了别人的大恩,还不赶紧多谢人家,若不是那只仙鹤的‘灵气’,恐怕你还病在床上起不来呢!”
左虓弯眸笑望情岫,伸出指头勾勾:“过来。”
情岫抿嘴一笑,主动走了过去挽住他,甜甜喊了声:“相公。”
“哐当”一声,定远侯手里的茶杯砸了。卫昇唇角的笑意也凝住了。
左虓亲昵搂住情岫,带她到左夫人面前,就像做了好事去讨赏的小孩儿那般,兴冲冲说道:“娘,我给您带了个儿媳妇回来!怎么样,漂不漂亮?!”
……
左虓平安归来,侯府上下惊喜不已,不过现在却有些惊过了头。
送走卫昇,屏退了闲杂人等,侯爷一家关起门来审问左虓。
左善命诗棋把家法拿来,往桌角一打,喝道:“跪下!”
左虓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掀袍跪在了父亲跟前。
“你小子反了你!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叫苟合!”左善气得一通大骂,“谁给你的胆子在外面私自娶妻?你问过我们没有?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左虓委屈辩解:“千里迢迢,我也来不及回来嘛。”
左善恨他顶嘴,又骂:“来不及就别急着成亲!我看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竟然使先斩后奏这招,好、好得很……”
定远侯在外是个老好人的样子,在家却又是不容冒犯的威严家主。他说着说着火气就大了起来,拿起家法棍子便要抽打左虓。
左老夫人心疼孙子,急忙喝止:“住手!打什么打,话还没问清楚就动手,武断至极!且听虓儿怎么说。”
左虓得老夫人庇护,心头窃喜,想着今日这关好过,于是垂眸装出老实模样,一五一十交待:“那日我受伤掉下山崖,奄奄一息,要不是碰见小禽……情岫她带我回去养伤,悉心照料,我看我早就没命了。祖母,您可就看不见孙儿我了!”
他含着泪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