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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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鼓朝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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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难道咱们要帮外人折了自己的妹夫,再让那外人来咬死咱们自己么?”

此言甫出,白弈眸色顿沉,静着未有应声。

白崇俭却从坐榻上跳起来,转瞬已蹦至眼前。“还是说,堂兄本就是有意就计,早已留足后招了?”他凑上近前来,几乎匍在白弈案上,一脸天真好奇模样,眼底隐隐闪烁的,却是别样精光。

好个形容俊美的夜叉童子!竟将这张面孔也使来这里。

白弈静盯着崇俭双眼,一言不发。

白崇俭见状,忙缩回自己案榻,端端正正地坐了,便像个最听话懂事的老实孩子。但他忽然开口道:“堂兄见过魏王妃么?”

白弈眉峰轻动,一时揣摩不定此言用意。

白崇俭却又笑起来:“堂兄觉着,魏王妃与堂妹,哪一个更美?”

“崇俭。”白弈由不得拧眉,斥他一声。

白崇俭顽皮吐舌,扮个鬼脸道:“我随便说说么,又没做什么歹事,阿哥凶我作什么?”

他那一副烂漫孩童模样,瞧在白弈眼中,连叱责也再懒怠多加。反正他也是装的。白弈摇头轻笑,不再理睬这茬。

白弈不应声,堂上一时静下来,崇俭无法,便又去摆弄那枝梅花,将花瓣一片片撕下,泡在茶碗里。他正自得其乐,忽然,堂外却有女婢送来公主单册。

“你去罢,难得荀假,好生休息。”白弈接过宁子递来的东西,一面翻看,一面顺口打发崇俭。

白崇俭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口忽而又转回来。“堂兄怎么也不叮嘱我两句?”听他那语声,竟是好不郁闷懊丧。

白弈抬头看他一眼,不免好笑:“我叮嘱你,你就会照办么?怕是越叮嘱越胡为罢!”

闻此言,白崇俭一双乌玛瑙般的眸子里闪闪得显出些惊讶来。“还是堂兄了解我。”他旋即嘻嘻一笑,抱臂以靴尖儿轻踢着堂前门坎,忽然问道:“若是宋二今番真与魏王殿下较上了劲儿,堂兄打算怎办?”

白弈又好气又好笑,叱道:“我先扒了你小子的皮!”

崇俭哈哈大笑,摆出一副逃窜架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眼见崇俭跑远了,白弈不禁暗自长叹。若是宋启玉真在此时对李裕下手,受累的恐怕不仅朝臣党僚,还要搭上荆川无辜黎民。如今只盼那宋二郎能够压一压性子,以大局为重,万一不幸,至少不能让子恒受此牵连。想起灾区蝗患和裴远,白弈看一眼手中婉仪送来的礼单,那些个珍品佳玩忽然便刺眼非凡。他烦闷地草草翻过,正打算把宁子唤来将之送走,话才到嘴边,却又静住了。他悬手待了好一会儿,又叹一声,起身径直往婉仪居寝而去。

川蜀湿润潮冷,正月里北风呼啸,冻得人骨子里发寒。

那捧着食盒的女子,行色匆匆。

益州刺史府衙一杂役与她错身而过,笑招呼道:“这回大姊可放下心了,神都粮来,饥民有粥,使君总该肯用膳了罢。”

“用得什么膳,还不是粥!灾民只有粥吃,他也不肯吃别的。”那女子驻足一叹,神色颇为无奈,竟是静姝。 “我说,你们这到底是刺史府衙还是大花园子呀,也敢修得这么奢华!”她撇一眼那杂役就走,听见杂役在身后笑道:“这事儿可不关小人们的,那还不都是徐刺史作主么。要不,小人替大姊跑腿送去?”说着那杂役便上前来要接静姝手中食盒。“可不敢劳动了。”静姝笑一下,绕开了就走,又看着远处的假山近前的回廊,心中冷嗤。显摆,旧时的裴公府、如今的凤阳候府、大司马府也未见得有更阔绰,至于皖州军政府衙则更是从俭择便。这些在外官吏仗着山高皇帝远便如此嚣张,怪不得路有冻死骨,总有一日遭御史弹劾。她一路如是想着,到了堂前,撩起帘子进去。

堂上案前,裴远正执笔疾书。

静姝苦笑,将食膳摆置妥当,又支起小炉将粥热上了,才柔声唤道:“公子,用膳罢。”

猛听见人声,裴远才抬起头来,大为意外,道:“你几时进来的?”

“公子眼里只有蝗虫,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静姝笑应。

裴远不禁呆了,旋即摇头浅笑。

静姝一面盛粥,一面道:“神都的赈粮押到了,来得是户部郑侍郎,已与徐刺史调配了人手,在四门外分片放粥分粮呢。”她将热腾腾的粥搁在小案上,双手举起过眉,道:“公子,你也总该吃些东西了罢。”

她那副模样,俨然裴远再不进食便要跪地不起。裴远心中一颤,只好起身过去,在食案前坐下,接过她手中的粥。但他刚接过便又放下了。“赈粮到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既是正放粥分粮,我该先去看看。”他说着便要起身。

“郑侍郎听说公子好几日没进膳了,特意叮嘱先不打搅的。”静姝一把拉住他,“也不差这一顿饭工夫,公子好歹先喝碗粥再走罢。”

她执意不放手,裴远万般无奈,只得重新坐下。静姝将那碗粥捧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喝了一口。粥是甜的,浸着淡淡蜂蜜香润。终于尝到米香,才真发觉自己早已饿得没什么气力了。

“我放了些从神都带来的蜜胶熬得细了,饿了好几日了,怕公子的胃受不了。”静姝轻声道。说话时,她略微低头垂目,双手轻绞着衣袖,温婉羞涩。

裴远暗自叹息。怨不得善博叫她跟着自己,她细心、体贴、忠诚,他从很早前便知道的。可她这样一个姑娘,跟着自己在外奔波,岂不是太委屈。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静姝手上,那双纤细柔嫩的手如今有些微红肿,大概是久惯了江浙温暖、北方干燥,来到湿冷的华南,反而受不了了。他不忍,从囊中取出一支小玉瓶递给静姝道:“天冷,这脂膏是防冻的。往后沾水的事,交给旁人去做罢。”

静姝接过,却摇了摇头。自从离了都城,但凡裴远用度之物,她势必亲力亲为,决不肯让外人沾手。她是放心不下。

裴远无奈叹息,将粥喝了,又添了一碗,还吃了些小菜。静姝这才开怀起来,坐在一旁,说些见闻,顺带将那益州刺史徐思侑的奢浮又讥损一番。裴远听着,只是微笑。

静姝沉默片刻,忽然道:“公子,殷大哥上哪里去了?”

“走访州县灾地去了罢。”裴远想也没想应道。

静姝道:“公子还记着那年在凤阳的旧事么?小娘子从茶肆楼下摔了下去,是公子救了小娘子。”

“记得,怎么?”不知她缘何忽然提起此事,裴远难免吃惊疑惑。

静姝犹豫一瞬,道:“那天……我收整东西时不经意瞧见的,殷大哥他……他……”

“他怎么了?”裴远问。

“他收着小娘子那半截儿衣袖!还有……一支木簪……”静姝踟蹰良久才将话说出来,“那回殷大哥将小娘子虏去,在山里呆了那么久,会不会——”

“静姝!”裴远闻言大惊,忙打断她道,“肯定是你瞧错了!”

“小娘子的衣物一向是我收管,我怎么会——”静姝正要分辩,猛见裴远神色,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她沉默许久,才轻缓叹道:“殷大哥是好人,早知今日,倒不如……不如那时候别把小娘子找回来的好。也不知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裴远一时无言,想起日前京中来报,白弈荣升右武卫军大将军,愈发惆怅,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命终有命罢。”他怅然一叹,自取茶来漱了口,起身道:“我去四门挨个走一圈,让他们备车。”

静姝应声正要走,还未出得门,又听裴远道:“你换身衣裳,随我一起去。”

静姝微一怔,正要应下,忽然,却有人呼叫着奔近前来,一看,却是益州府知政林峥。

裴远顿时一惊,忙迎出堂去,尚不及开口询问,那林峥已呼道:“裴使君,那通江县的刁民纠集成匪,打伤了郑侍郎,夺了二千石赈粮走了!”

“二千石?”裴远闻之大骇。什么人这样厉害?二千石粮,若是凡俗小民,便是运也要运上些时候,怎能如此迅捷说抢便抢走了?

白弈入得抱月堂,并未瞧见婉仪,也不见几个平日里随身的侍婢,另寻人问了,才知婉仪正沐浴。他便让宁子前去通禀公主。但不过一刻,回来的却是宁子、出露、青飞、未央四人。

“娘子请大将军过汤堂去说话。”四名小婢齐声礼道。

婉仪竟将四名贴身侍婢尽数退去了。白弈心中一凛,缓声问:“你们是不是对公主说了什么?”

“婢子们不敢。”那四名小婢忙半跪下地。

白弈微微一笑,也不再为难她们,径自负手而去。

汤堂里重重幔帐朦胧,外间连个待应的侍婢也没有,白雾缭绕下水气润泽,将女子曼妙身姿隐约包裹。

那情景,熟悉却又生疏,宛若一觞陈酒,缓缓滑入咽喉,勾起几多往事怅然。

四年前,也是如此兰雾弥漫香汤微澜,那少女惊慌藏入水中时娇羞的美妍,仍是铭心难忘。只是,时过境迁,物相似,人已非,空留叹惋惆怅。

“比起大将军的檀卿,何如啊?”

忽然,他听见婉仪开口,那声音懒懒的,却尾音上转。她并未回头,只是靠着池壁。

白弈眉心微跳,不动声色走上前去,在池边坐下,笑问:“这胡说的是什么?”

“只有那种离谱的礼单、奢靡的置办才能叫你来见我。”婉仪依旧阖目。

白弈又笑笑,再问:“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能舍得呢,”婉仪将脸贴着温暖水面,痴痴地低笑,“莫非,当真是你们男人的那颗心,生得与女人不一样呵。原不是肉长的,是石头。可是她又怎能甘愿?她怎么能呢……”她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竟似醉卧涟漪。

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白弈心底顿紧,面上笑容渐渐敛去,只盯着她,不再应声了。

两两相对,骤然成寂。

许久,婉仪终是凄然长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她仰面,透过水雾袅袅看那个她义无反顾相许的男人,他眉宇坚毅冷峻的似一块冰铁。曾经那些温柔笑语,又在哪里?眼眸涨痛,她流下泪来。“是不是我必须舍弃,舍弃我的父兄亲族,舍弃我的骄傲自尊,才能步履艰难地在你的眼中心上博得一寸渺小的角落?”她眸光闪动,一片哀色。

但他却只看着她,片刻,还她一个惯常微笑。“你想太多了。你只要跟着我,不就好了么。”他伸手,拭她面颊湿痕。

肌肤相处那一刹那,她却猛挥开他,激起水花飞溅。“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她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像一只暴戾无常的雌豹,扭打时失重一般,不能在水波间站稳。

白弈一把擒住她双腕,拉住她,以免她滑倒,她却奋力挣扎着,一口狠狠咬在他小臂。她死咬着,绝不松口,恨不能生生撕咬下一块肉来,眼底狂乱翻涌。

白弈便任由她咬着,一言不发,只是拧眉。

又是许久,她终于松懈,泪却又落了下来,和着鲜血,滚落兰汤,滴滴的。

白弈沉叹,正欲要说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堂外宁子声道:“大将军,娘子,大内吉报,东宫谢良娣喜诞龙孙了!”

白弈双眼一亮,到嘴边的话也抛去不知哪里。“你快收拾梳妆罢,我先去安排别的。”他擦了擦婉仪满是泪痕的脸,慰哄得拍拍她,而后便起身走了。

他松了手,婉仪只觉身子顿时沉浮。她望着他背影,唇齿苦涩腥甜。那是血的味道,是他的血。侍女们上前来伺候她擦身梳妆,她却捂着脸沉入水中,直到气尽力竭。香汤温暖,热气升腾,她偏觉得冷,如浸冰雪。

正朝元朔方过,旧冬辞去,新春伊始,东宫麟儿初降,无疑给久历阴霾的天朝带来一缕温暖曙光。

皇帝龙颜大悦,诏令大赦,又改年号为天承,更赐东宫世子名承,乳名麒麟,寓意此子乃承天意而降佑护天朝之麒麟龙子,喜爱之情无须多言。

而这个孩子带来更多的,则是政局天秤两端明昧微妙的倾斜。

自德妃、英王及王妃薨没后便一直沉默的赵国公谢蕴终得抬起头来,东宫一脉更是欣喜难言。太子为人谦谨仁厚,唯一常为诟病者,便是无嗣,如今龙嗣诞世,有心之人想要废长立幼,便愈发难得借口。

于此,最心绪难明的,恐怕还是太后。重孙降生本是家喜,却偏偏,在那方黑白沙场上,又起波澜。

但这许多深浅计较,天真稚纯的孩子是不知道的。在太后授意之下住进麟文阁的吴王世子李飏听闻有了个小堂弟,欢天喜地嚷嚷着要去瞧。自从吴王李宏带阿宝来庆慈殿,那孩子睁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喊一声“墨姨姨”,墨鸾便已喜欢上这个机灵乖巧的孩子,如今那还经得起他百般撒娇,只好带了他去向太后请旨。

太后本不欲让墨鸾踏足东宫,便召来李宏,叫他携世子再往东宫贺谒。无奈阿宝不应,哭闹着定要墨鸾同去,一时闹得庆慈殿大乱,太后沉默许久,便应允了,但,却叫墨鸾随吴王父子同去。

随吴王父子同去,其间意味,不言自明。

墨鸾虽有心推拒,却迫于太后威严,又有阿宝从旁流泪哀告,再也说不出口。

但她却未想过,竟会这样遇见白弈。

白弈携婉仪公主正从明德殿出来,二人挽臂缓步,似有耳语。

好一对恩爱夫妻,羡仙鸳鸯。

只望见一眼,墨鸾便呆住了,怔怔地立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浑身骤然僵冷。

纵心中已明了了万千次,仍不及此刻一眼望见的震动,尖锐刺痛。

白弈与婉仪也看见了她,显是全无意料,两人俱是一惊。但那只是刹那,婉仪旋即笑起,顺势将白弈胳膊搂得愈紧。白弈眸色微闪,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何其细微的小动作,落在伤心人眼中,却如利剑。

天地一静,情势瞬间诡秘。

李宏从旁看在眼底,一时暗自揣摩。他正欲开口破此僵局,不妨,却见墨鸾福下身去。

“阿兄安泰。阿嫂安泰。”她柔声施礼,颔首时将神情全湮没在阴影里。

“阿妹……”白弈只唤了一声,忽然便噤住了,半句话哽在喉头,怎样也说不出口来。他不禁皱眉,眼中终于浮上一抹恼色。

婉仪却轻巧一笑,即刻接过话来。“阿姑好巧。”她看了看墨鸾,又看看李宏与阿宝。阿宝的小手还正抓着墨鸾袖摆,嘟着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又是一笑,轻巧调侃道:“三哥可不厚道,拐了我家的人,怎也不先打声招呼?”

李宏摇头微笑:“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认得哪个家。”

婉仪眸色轻颤,下一刻却蹲下身去摸了摸阿宝,道:“阿宝,你阿爷要给你找新阿娘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贵主……”

“婉仪!”

墨鸾与白弈几乎异口同声。

婉仪只是挑眉扬唇,置若罔闻。

阿宝怯怯仰面,望了望婉仪,又望了望父亲,最后望了墨鸾片刻,抿唇道:“要是墨姨姨,阿宝就答应。”他说的嫩声嫩气,童言无心,几个听者,却各自有意。

“阿宝最乖了,”婉仪喜笑,将阿宝抱起来,“十二阿姑抱,多久没见又沉了这么多呀。尝尝这个爱吃不爱,回头阿姑母亲手给你做一坛,好么?”她说着从腰佩锦囊中取出樱桃腌制的蜜饯来哄阿宝。阿宝孩子心性,便很开心地偎在她怀里,与她玩闹。

“好了,你快先带世子去谒见太子与谢良娣罢。”白弈皱眉轻拍婉仪肩膀。

“我知道的,急得什么。”婉仪回眸嗔他一句,抱着阿宝又回明德殿上去,竟也不管墨鸾了。 

墨鸾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自处,低头呆愣着出神。

白弈不忍轻叹,忽然,却握住她的手。

东宫廊前院中,他竟当着李宏握了她的手。

墨鸾陡惊醒来,吓得急急要将手抽还。但白弈握的那样紧,温暖从他掌心导入血脉,寸寸的流淌,辛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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