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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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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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姐夫。”帮主提条件时再次流出了口水。 
  “姐夫。” 
  《海源日报》的周五特刊终于落在小鸟手上,小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打开四版,那个版面叫《影视长廊》,大幅的明星玉照必不可少,小鸟的目光就直截了当地戳在她的大腿上。 
  牢头、刀疤等特权阶层是不用去抢的,他们无动于衷地坐在最舒服的角落高谈阔论。小鸟举着报纸朝他们走来,眼神绝不因为走动而摇晃,等报纸交到牢头手中,裤裆里就有了显著的变化。牢头一手接过报纸、一手捏住小鸟的裤裆。小鸟站在原地不敢动荡,牢头说: 
  “你猜,我如果使劲它会骨折吗?” 
  牢头在一片哄笑中松了手,小鸟龇牙咧嘴地捂住已经平缓的裆部,退到外间。刚才欲先睹为快而不得的那帮人迅速围向小鸟身边,聆听他发布关于女明星的容貌描述。小鸟忘了疼痛与屈辱,兴致勃勃地摆了一个模拟明星的姿势,这个风骚的姿势因为逼真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欢笑。 
  九爷是儒雅之士,他没有像牢头和刀疤那样急切地欣赏美女图,而是在观察小鸟的言行举止。牢头敲敲九爷的肩膀,指着明星照说: 
  “你看这臭×,这眉目,这身段,天生是个做婊子的料。” 
  “是呀,”九爷说,“就像小鸟,天生就是个恶棍。” 
  《海源日报》是号房里的唯一读物,每天由值班“内役”从监窗扔一张下来。周五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是张彩报,二版三版编排密密麻麻的一周电视节目预告,这跟号房生活不发生关系,一般不用打开。头版通常是市领导互相握手或与老百姓勾肩搭背拉拉扯扯的镜头,前者表示这是个团结友爱的帮子,后者则说明父母官们体恤民情。由于是胶版彩印,不用说领导红光满面,连普通农民看上去也是神采奕奕的。政府重大决策的深奥,这些在押人犯究其终生也无法领会,所以,粗略地上下浏览就翻过去了。 
  精妙之处在四版,叫《影视长廊》,介绍即将上映的影视主旋律,描写拍摄过程的艰苦卓绝,反映观众的呼声和要求,评论影视作品的得失,推荐新近走红的男女明星。当然,四版要配发多幅明星彩照,尤其是推介走红明星的专栏《新星璀璨》,女明星更是搔首弄姿秋波暗送,女人最诱人的部分总是不痛不痒若隐若现,叫人看了干着急。 
  牢头和刀疤比画某种只可意会的淫秽动作,对女明星品头论足,他们意犹未尽,招呼了小如过去。刀疤指彩照给小如看,“她又离婚了,”刀疤说,“我保证是这臭×有外遇,老公休了她。你堂堂大学生,学问大大地有,就给我们讲讲她外遇的事,让我们开开眼。” 
  在小如的印象中,《海源日报》仅有版面之间的夹缝可读,那里有一些保健常识、社会趣闻、学术动态和历史掌故,有时还值得用刀片划下来做剪贴本,以应不时之需。据说编夹缝的是报社唯一的博士。小如没想到的是,这种靠强制订阅来发行的地方小报,竟然会在某个特定的环境里洛阳纸贵,假如编辑有知,肯定更能充分地调动他们的工作热情。 
  “听说她是北京的公共汽车,”牢头说,见小如满脸困惑,牢头开怀大笑,“就是谁都可以上的意思。” 
  小如认了认玉照下的芳名,天地良心,对她真的一无所知,尽管搜肠刮肚还是想不出她拍过什么片子。小如打算说:“我发誓,假如了解她的外遇不讲,任由牢头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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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处置,小如也就不敢发誓了。情急之下,小如讲了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只不过更换了名字和时间。 
  东南农业大学一位教兽医的教授,出人意料地出版了《水浒人物丛书》,第一部《话说潘金莲》印了近十万册,名声大振不说,一笔丰厚的稿费就很替畜牧系争回了面子。该教授讲牛马的发情与交配让学生昏昏欲睡,在大礼堂开的文学讲座《西门庆:一个完美的男人》居然场场爆满。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感慨说:“除了金融与股票,其他讲座至少有十年没有如此盛况了。” 
  腰缠万贯、武功高强,又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帅哥西门庆迅速成为东南农业大学众女生心目中的偶像。 
  作为讲座的热心听众之一,小如讲叙男欢女爱可谓得心应手。扣人心弦的故事把他们吸引住了,听众在增多,牢头没有下令驱散,体现出前所未有的宽容。九号房度过了愉快的上午,在“领货”的前夕,小如恰到好处地结束了张冠李戴的明星外遇。 
  牢头和刀疤看腻的彩报由九爷负责收藏,作为奖励物资储备起来。谁能赢得牢头的赞赏,将有可能得到一张报纸或一块肉的奖赏。对大家来说,让九爷管理报纸是一场灾难,因为他有一个大家敢怒不敢言的癖好,就是为女明星裸露的部分画上衣服。这样,从九爷手上奖来看的报纸还有什么劲呢? 
  今天的彩报牢头又交给九爷了,九爷将它垫在膝盖上,摸出圆珠笔,慢条斯理地往女明星的大腿上画裤子。大家痛惜地围在九爷身后,肝肠寸断的莫过于小鸟,小鸟恳求说: 
  “九爷,我替你保管吧。” 
  “谁保管不重要,”九爷说,“重要的是得穿上裤子,女人怎能这样放浪呢?” 
  “领——货——” 
  来自监窗的一声吆喝,使小鸟放弃了向九爷争取明星照的努力。小鸟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监窗下,一一捡起内役扔下来的货物。九号房今天领到的货有一本明信片、五包味精、十包榨菜、十包快速面和两斤花生。一个内役念名单,另一个内役从号房里看不见的箩筐抱出相应的物品,一件一件塞过监窗的钢筋,落在通铺上。三张钱单也随后飘落,刀疤拾起钱单掖进兜里,提走花生,吩咐小鸟放好其他东西。 
  花生摆在牢头和九爷面前,小如赶紧端三杯开水上去,他们于是刷刷地吃。 
  剥开的花生飘出一股香味,小如的胃被引诱得翻江倒海,观察别人,同样个个喉结乱蹿脸形变色。他们就这样吞口水,终于听到牢头宣布: 
  “好了,吃够了。” 
  小如以为牢头会接着说,你们吃吧。不想牢头却说,“留着明天再吃。” 
  小鸟收起吃剩的花生,小如扯条破布收拾余香尤在的花生壳。 
  “开账”的人才“领货”,有“钱单”者方可“开账”。按规定,在押人犯不能把现金带进号房。公安局或检察院的囚车送他们到看守所后,办理过移交手续,就正式成为看守所的在押人犯。人犯不等于犯人,也许是“犯罪嫌疑人”。值班干部先搜身,衣服间任何有可能藏匿任何微小物品的折皱都要仔细检察,然后拔掉金属纽扣,剪去金属拉链,抽皮带,脱鞋子。假如时运不济,恰好裤子是金属纽扣和金属拉链,那你就只好自认倒霉,拎着裤头进号房吧。值班干部通常会给你一双拖鞋,将他认为不允许带进号房的东西,包括换下来的鞋子丢到杂物间。终有一日你有本事走出来,可以去领,当然,你可以挑最好的拿,因为谁也记不住哪双皮鞋或哪根皮带是谁的了。人犯就这么一手拎裤头,一手抱着被抖乱的包袱到一间铁笼里填表、按手模脚印做档案,表示你是有前科的人。这些完成了,值班干部再把你编进某号房,找到钥匙领你进去。 
  所搜出来的现金,以及往后外界寄到你名下的钱,干部会填一张有姓名和数额的“钱单”,从监窗扔到你的手中。每周四“开账”一次,可以凭钱单购买如下物品:塑料的碗、口杯、汤匙,毛巾、牙膏、牙刷,稿纸、圆珠笔、明信片,花生、榨菜、快速面、味精,压轴戏是十块钱一份的肥猪肉。固定的一名“内役”站监窗口负责“开账”,只要把钱单伸给他,报出你想买的物品,他用笔从钱单上扣钱,“领货”时再还你“钱单”。 
  小如刚扫净沾在床板上的花生衣,铁门的方孔就开了,送进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肥猪肉。小如接着,排在通铺角上,出去扣干两个碗准备盖好午饭吃。牢头见小如拿的是碗,拉长脸大喝: 
  “拿汤匙。” 
  小如改碗为汤匙,九爷浅尝辄止,吃了一块就继续画女明星的裤子去了。牢头和刀疤蹲着翻覆那两碗肉,挑出较瘦的送进嘴里。 
  “这块不错,就是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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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噻,难得全瘦的一块。” 
  “你看,这块就叫七层子。” 
  他们的对话将别人对猪肉的想象力全部调动起来,眼光于是怎么也绕不开那两碗白花花的大肥肉,哪怕是多看一眼也是沁人心脾。小如万分惭愧地东张西望,担心自己贪婪的眼神会授人以柄。 
  “对了,我的钱单呢?”小如回忆起除夕夜王苟掏出他胸袋的现金,填了张钱单还他。全号房的钱单看来都由刀疤一人统管,小如的思路尚未达到要买什么就停止了。 
  分完午饭,刀疤弯腰去通铺底下掏出一个碗说:“牢头批准你们吃肉。” 
  大家一哄而上,即刻碗底朝天,帅哥帮小如抢了一块撂他的饭碗里。小如用汤匙翻一翻那块黑褐色的软物,再压一压,它流出某种让人起疑的汁液;它发出的气味类似夏天穿久的尼龙袜,也有点像腐烂的死老鼠,那样的恶臭足以叫闻者头晕眼花。小如阵阵作呕,将那块软物往外抛扬,它的痕迹却阴魂不散地遗留在饭块上面。帅哥伸出碗接住了它,小如没来得及制止,它已经是帅哥的腹中之物。 
  “我一块都没抢到,你还要扔,”帅哥抱怨说,“多可惜呀。” 
  牢头喊小如进去,大方地奖了一块猪肉给他: 
  “你上午的故事讲得不错,我这人从来赏罚分明。” 
  小如没有当场吞,而是出来端详。这是一块全肥的肉,只在尾部收束处有一丝黄色,说那是瘦肉显然是夸大其词。在另一端应该有肉皮的位置出现了数道牙印,也就是说,这块肉的皮被牢头咬掉了。许多嫉恨或者羡慕的眼光从不同的角度投射到小如的碗中,假设小如胆敢抛弃它,那无疑是九号房怙恶不悛的罪人。 
  它毕竟是块新鲜肉,小如这么想着使劲吞下了它,这样,梅小如就成为本周五九号房吃上新鲜肉的第四人。这块肉在小如的舌尖上打了个滚,轻轻滑过喉管,温柔地落到胃袋。 
  九爷不知何时无声地站在小如身后,“要习惯,”九爷苍白而细长的手柔软地搭在小如肩头,温和地向他耳语: 
  “一切都会习惯,包括坐牢。明天将有新兵要来,你会知道世界上有坐牢上瘾的人,好比我们都怕落水,而鱼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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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阳光明媚,比往常更是寒冷,因为积雪开始融化了。有资格的坐在外间晒太阳,没资格的在过道跳来跳去以热身保暖,同时也用来掩饰期待新兵的激动。遗憾的是到傍晚快要收监了,还不见新兵的影子。有人失望了,刀疤首先怀疑九爷预言的可靠性: 
  “九爷,你不会老和尚念错经吧?” 
  “该来的要来。”九爷在端详自己的掌纹,头都没抬一下。 
  “九爷从来不会失误,”牢头说,“要不怎么说九号房是流水的牢头铁打的九爷呢?” 
  开铁门的哐啷巨响并没有吊起大家的胃口,是收监的时候了,进来的果然是帮主。但今天的帮主有点古怪,一是没穿“内役”囚服,二是腋下夹了个蓝布包袱。直到指导员将帮主锁在里间,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九号房的新兵就是帮主。 
  “你老兄还来深入基层这一套啊,”刀疤屈起食指括括帮主的鹰勾鼻说,“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个臭鸡蛋。” 
  牢头说:“你现在是九号房的人啦,杀威棒、洗全场什么的就免了,有什么孝敬本牢头主动拿出来,用不着弟兄们动手。” 
  帮主伸展双臂说:“什么也没有。” 
  刀疤一把夺过包袱就要查,被九爷制止了: 
  “东西放在包袱里哪还叫什么帮主?把塞在衣角的小玩意交出来吧。” 
  “没有呀。” 
  “没有?没名堂你一直紧紧捏着干吗?” 
  刀疤扑向帮主,三下五除二就将它挤了出来,不过是一瓶水仙牌风油精。牢头拧开瓶盖,抹一点在人中,打了个喷嚏,交给九爷说: 
  “你来保管。” 
  帮主边抢边说:“我经常感冒,天天要抹的。” 
  九爷握紧拳头高高举起,帮主无奈地围绕着团团转。牢头不高兴了: 
  “抹什么抹,抹个鸡巴。” 
  帮主说:“除了眼睛和鸡巴,全身都能抹。” 
  九爷躲闪着说:“我早晚有一天要抹在你的鸡巴上。” 
  “别闹了帮主,”牢头沉下脸来,“你要风油精可以,进号房可就得按规矩来。” 
  帮主停止抢夺,惶恐地问:“你们九号房又是什么规矩,难道我们兄弟一场还要受皮肉之苦?” 
  “什么屁话,难道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牢头说,“先来先长老、后来烧火佬,你一进门就想自立门户,那不乱套了?我不为难你,来两个叫得响的节目、跟九爷交代交代案情,风油精自然还你。小鸟,找件好毛衣给帮主穿上。” 
  帮主套上毛衣,显得精神抖擞,他搓搓手、吸溜吸溜鼻水,也就有了开场白: 
  “首先,请允许我为九号房的全体难友献上一首牢歌: 
  一进牢房心惊肉跳 
  两人同戴一副手铐 
  三餐牢饭顿顿不饱 
  四面高墙武警放哨 
  五湖四海各自来到 
  六尺床板难以睡觉 
  七根钢筋条条牢靠 
  八条监规天天对照 
  究(九)本书来自wmtxt无名小说下载网竟为什么,我要来坐牢 
  实(十)本书来自wmtxt无名小说下载网实在在莫名其妙。” 
  “好!”九号房掌声雷动。 
  帮主把简单的牢歌唱得凄凉悲恸,赢得了广泛的好感,小如也认为能将坐牢的感受从一编到十的确需要才华。帮主说: 
  “这是我去年在十三号房学的,同号房有个大学生,可有学问了,什么都懂。” 
  提到“大学生”,大家纷纷看小如,小如惭愧地低头不语。牢头说:“我们这位大学生可是个屎包。” 
  帮主岔开牢头的话题说:“接下来我为大家倒背监规: 
  理处宽从法依情酌将,者现表功立有,处惩严从法依案并将,者罪犯成构,施措制强他其取采或具戒戴加,省反令责,诫训予给别分将,重轻节情视,者定规上以犯违……” 
  刀疤为防止作弊,让帮主背向监规,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紧每个字。小如在大学里以博闻强记著称,知道倒背已经脱离了理解的范筹,纯粹要靠重复记忆,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帮主一字一字敲过去的口气,使每个人回想起儿时背诵古文的情景,逗得笑声此起彼伏。 
  倒背完监规,帮主累得喘不过气来。“牢头,要顺着背一遍吗?” 
  “甭背了,讲你的案情吧。”牢头说,“小鸟,给他弄点水喝。” 
  “来不及了,”九爷闻闻风油精的瓶盖说,“明天吧。” 
  果然,九爷话音末落,睡觉的铃声就惊心动魄地吵嚷起来。 
  摊过被后,帮主自觉去尿桶边,双脚一点一点往里挪,一会儿就占领了小如的被窝。本来两个人的位置,现在硬塞了四个人。 
  帮主的上半身通宵露在被窝外面,早上一起床就喷嚏连连,为了尽快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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