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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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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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战友,你醒醒。”吕崇军摇一摇军人的胳膊,确认他昏迷了,摸出钥匙打开带轮行李箱。掏出夹层的五千元现金,吕崇军锁好行李箱,再将钥匙掖回军人的胸袋。 
  吕崇军没有走远,就在对面火车站的候车室枯坐。如果说吕崇军是十恶不赦的抢劫犯,那的确冤枉他了,他真是没有抢劫的预谋,每一步都是水到渠成的顺其自然。 
  就算我借了他五千块钱吧。吕崇军心里对自己说,等我赚了钱一定捐一笔给老军人活动中心。吕崇军坐在火车站也动过把钱塞回行李箱的念头,然而,摆在他面前的当务之急是眼睛问题,假眼不装,永远都没有就业的机会。吕崇军的心思就这么摇摆着、冲突着,一直挨到天亮。 
  吕崇军没有进内厝跟三层肉告别,而是用《军人残疾证》买了一张半价的火车票回到了海源。吕崇军还在火车上,厦门警方就破获了这起“利用精神药物对旅客进行麻醉抢劫的恶性案件”。厦门警方破案的过程极其简单,根据被劫军人的描述,加上车站军人窗口售票员的回忆,轻易就得出吕崇军已经回海源的结论。 
  接到厦门电话,海源警方一查,吕崇军,不就那个医药公司的保卫吗?既然回来了,那就去接站吧。考虑到吕崇军的体格与退役军人的背景,海源公安局把刑侦队所有的大个子都挑出来了。 
  吕崇军乘坐的城际列车抵达海源正好是中午,走到出口处,炽热的阳光直射下来,刺痛了通宵未眠的独眼。吕崇军裹挟在人流之间给埋伏在两边的警察以鹤立鸡群的感觉,他停下脚步,打算揉一揉酸胀的独眼,警察剥夺了他的机会,他们两边夹击,迅速将吕崇军摁倒在地、架出人流。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吕崇军当然知道关进看守所落在王苟手里意味着什么。吕崇军并非要弄成什么“零口供”,而是觉得一个抗洪英雄落到今天的下场实在愧对江东父老,也不想有什么口实抓在王苟手上。所以,无论在刑侦队还是在三号房,除了保持沉默,吕崇军别无选择。 
  让吕崇军感叹世事难料的是,不到一年,叶月居然沦为“鸡”,被“扫黄”扫了进来。叶月不但扫进来了,而且早就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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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独眼吕崇军就开始讲述他从抗洪英雄一步一步沦为抢劫犯的经历,讲到进九号房,刚好是收监时间。铁门一上锁,独眼的故事有了结局。 
  “我就进来了。”独眼说。 
  在叙述过程中,独眼的行伍生涯被点名打断、爱情被午睡打断、抢劫被晚饭打断。独眼仅有两个听众,一个是小如,另一个是九爷。小如知道九爷听得很认真,因为九爷自始至终没有插话,而是面带微笑研究自己的掌纹。独眼提醒九爷说:“好了,轮到你告诉我王苟是怎么折磨叶月的。” 
  九爷握起拳头、收起掌纹,像虫一样拱起头说:“我不知道,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帮主。” 
  九爷又不说话了,小如说:“你进来那天,差点被你掐死的那个。” 
  独眼一个箭步,揪住后衣领将帮主从交通的身上揭下来,拎到九爷和小如面前。独眼说:“我就是叶月的新丈夫,你知道她的事?” 
  帮主被独眼的这句话钉在原地,惊骇凝固在脸上。帮主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拉起独眼的手,将它摁在自己的脖子上,绝望地说:“你掐死我吧,死了更痛快。” 
  独眼试探性地收紧动脉,帮主闭上眼、垂下双手,摆出视死如归的派头。帮主放弃抵抗,独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松了手。独眼松了手,帮主睁开眼睛说:“我让你动手你不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合作。” 
  帮主清清嗓子,开始纵声歌唱: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喊什么喊?”哨兵的辱骂从监窗扑面而来,“你他妈的臭鸡歪哭丧是吗?” 
  哨兵的到来正是帮主所盼望的,所以他没生气,反而高兴地说:“我要见指导员。” 
  “指导员又不是你爹,想见就见?” 
  帮主也不计较,接着唱: 
  “我要告诉你等了很久 
  我要告诉你最后的要求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你上来。”哨兵笑了,向帮主神秘地招招手,“我有话跟你说。” 
  帮主不知是计,纵身一跃抓住了监窗的钢筋,引体向上把脸贴近哨兵。哨兵的手抄在身后,帮主凭直觉感到有危险,来不及放手,天灵盖就遭到坚硬的一击。帮主掉了下来,头顶立刻就是一个大胞,这时才看清楚哨兵的手上攥着腰带。哨兵得意扬扬,用刚才攻击帮主的腰带铜头敲敲钢筋说:“怎么样,它是不是比指导员更有威力?” 
  交通端来一杯凉水,帮主沾一点在手上拍拍头顶的肿块,认真地说:“你可以不去报告,出了人命谁负责?” 
  哨兵这下哑巴了,扎好腰带悻悻离去。 
  指导员满身酒气出现在监窗口,皱起眉头干呕了几下,呼吸顺畅了才说话:“你们谁要出人命呀?等明天都等不及?” 
  小如说:“等指导员酒醒了,再出人命也不迟。” 
  “你小子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指导员不高兴了,“老子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喝两杯小酒怎么啦?还不是为了看守所,为了你们?这年头两袖清风、一身酒气的都是党的好干部。叫我来干吗,就是为了批评我喝酒?” 
  帮主开了腔:“是我请你来的。” 
  指导员嘿嘿一笑:“你解小飞还没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又想换房?” 
  “对。”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喝醉了不给你换房,酒醒了你更别想。” 
  帮主恶狠狠地说:“不换我就去死。” 
  “那就去死好了,共产党人从来不怕威胁。”指导员又呕出一股酒气,转身要走。 
  “报告。”九爷严肃地说,“我要汇报。” 
  指导员还是走了,不过抛下一句话:“死人的事都可以明天再说,何况是汇报!” 
  翌日早餐,帮主将自己大半碗的稀饭倒给交通,剩下小半碗抬在手上大声吆喝:“谁要稀饭?谁要稀饭?” 
  没人敢喝帮主的稀饭,只有皇上例外,他愉快地接受了帮主的施舍。九爷悄悄对坐在身边的小如说:“帮主要绝食了。” 
  指导员点完名再提审九爷,从号房到提审室的路上,走在前面的指导员抱怨昨晚被朋友的水酒灌醉了。九爷纠正说: 
  “不是水酒,是连城老酒。” 
  指导员吃惊地回过头:“你知道?” 
  “水酒是经过肠胃消化掉的,而老酒不是,连城老酒下肚了就化成血液,会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昨晚是喝了两碗连城老酒。” 
  “不过又改喝啤酒了。” 
  两人这时走到了提审室后面的空地上,“还真看不出来呀,”指导员停下脚步,“这一套是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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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喝酒喝死的人我还是见过几个的。” 
  指导员觉得九爷在指桑骂槐,又找不到证据。“什么酒都一样,喝下去就是马尿不如。”指导员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进去了,就站在这说话。那个独眼开口了没有?” 
  “跟我开口了,你现在提审他也一定会开口。” 
  指导员迫不及待:“他跟你说什么了?” 
  九爷莞尔一笑说:“我只负责让独眼说话,不负责汇报案情。我能代替他签名按指模吗?不能。” 
  指导员表示怀疑:“他如果不开口呢?” 
  “如果不开口,”九爷说,“我教你一句有杀伤力的话。” 
  “什么?” 
  “你就说,我要把帮主调离九号房。” 
  “你他妈的总是神神叨叨。”指导员踢了一下九爷的腿肚子,“罪犯都像你这样,哪还有我们的活路?回号房吧。” 
  说是踢,其实指导员只是用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九爷的裤管。九爷弯下腰,一下一下拍打它,全然不理睬指导员的催促。 
  走到九号房铁门口,九爷又提了一个令人费解的要求: 
  “礼拜五给我送半只烤鸭来,要脆香型的那种。” 
  指导员准备开锁的手停在半空,狐疑地瞪着九爷,九爷附在指导员耳边说:“帮主从今天开始绝食,今天周一吧,熬到周五,他就该开禁。” 
  指导员唉声叹气,边开锁边骂“他妈的他妈的”,不懂骂的是九爷还是帮主。指导员推九爷进去,换了独眼出来。 
  帮主的午饭不再分给别人,而是摆在面前任由它渐渐变冷,这样,全号房都明白了他要绝食。帮主不吃饭仍然引吭高歌,这种跟前摆一碗饭唱歌的样子给人以慷慨悲歌的印象。晚餐再不吃,帮主就唱不出歌了,只是吸溜着鼻水发呆。 
  独眼晚饭后才回到九号房,自己的一碗饭吃完,帮主的冷饭也想吃了。 
  “你吃了他的饭,他还叫绝食吗?” 
  独眼被九爷的话吓了一跳,那碗冷饭很不情愿地放回原位。九爷又问:“都说了?” 
  “都说了。”独眼用指甲剔剔牙缝的菜丝,说话有点含混,“早知道王苟去党校学习了,何必装哑巴?我这是领导面前放臭屁——” 
  “怎么样?” 
  “自己吓自己。” 
  “说了好,争取搞个从宽。” 
  独眼悲叹说:“我他妈的一个抗洪英雄沦为抢劫犯,还不如让洪水淹死得了。” 
  九爷不以为然:“想死容易,随时都有机会。” 
  “不一样,”独眼反驳说,“那时候死重于泰山,现在自杀轻于鸿毛。” 
  小如哑然失笑:“你问问帮主,饿死自己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 
  在九号房,对帮主的绝食深感不安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独眼。“饿死怎么办?”独眼每次这样问九爷,九爷都淡然一笑。独眼决定亲自出动劝说帮主: 
  “你这是何苦,不是自作自受吗?身体弄垮了,活在世上还不是废人?” 
  帮主说:“我要换房。” 
  独眼说:“外面有没有女人在等你?就是出去了也不中用了。” 
  帮主又说:“我要换房。” 
  独眼不耐烦了:“不就叫你说一下我老婆的事,用得着绝食?操。” 
  帮主还说:“我要换房。” 
  独眼倏地站起来,踢了一脚死蛇似的帮主:“你是屎窖里的石头呀?我算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 
  大家都笑了,因为帮主更像秀才,独眼才是兵。 
  僵持到礼拜五,帮主开始两眼呆滞、牙关紧闭、四肢伸直。独眼和新娘像翻烙饼那样将他翻了个身,帮主柔软地就势趴在床板上,好像被抽去了骨架。 
  “这样不行。”小如说,“压瘪了鸡巴可是世世代代的事。” 
  昨天开账,新娘用钱单开了三碗大肉,肥墩墩的猪肉送进来的同时,小鸟还塞进来一个塑料袋,说是“九爷的”。 
  打开塑料袋,浓烈的烤鸭香味扑鼻而来,九爷挑了一个腿,其他都交给小如。小如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九爷,九爷举起鸭腿在鼻子下嗅嗅,满脸是香味袭人的陶醉。小如一下就明白九爷的用意,招呼独眼、刀疤、新娘和帅哥靠向帮主头顶,把鸭头、鸭掌、鸭翅膀之类鸡零狗碎的分给他们。这时,独眼他们也领会了小如的意思,把没肉的骨头咬得喳喳响,连连赞叹“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帮主的嘴唇动了几下,大家视而不见,继续谈论狗肉和白斩兔等海源名菜。小鸟在铁门外分饭了,小如接过刀疤抬来的饭大声宣布: 
  “中午就吃烤鸭,今天的猪肉又肥又烂,留晚上吃吧。” 
  这时,小如听到帮主轻声说:“水,我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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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如一个眼神,独眼端过茶杯,扶起帮主一口气喝了。歇了一会,帮主又小声说:“我要上厕所。” 
  独眼和刀疤把帮主扶起来站稳,小如搂了一下帮主的腰,竟然像烤干的烟叶那样轻飘。两人架着帮主一步一步往厕所挪动,牵他蹲下后,小如招手让独眼和刀疤回来里间。小如十指撑开塑料袋,将鸭肉凑到交通鼻子底下,亲切地问:“想吃吗?” 
  交通以为有诈,搂紧饭碗不敢看鸭肉,转而看小如的眼睛。小如的眼里清澈真诚,交通放下心来实话实说:“想。” 
  “想吃就好。”小如翻过塑料袋,所有的鸭肉都倒在交通碗里,再抓两块用手纸包了,塞到交通手上说: 
  “就说是你偷的。只要让帮主吃下这两块鸭肉,碗里的全归你。” 
  交通扭起腰肢走向厕所,打开手纸,附在帮主耳边悄悄说:“偷来的。” 
  帮主使劲伸长脖子,见大家都在里间吃午饭,突然向鸭肉咬去,连手纸也进了嘴。帮主就这样光屁股蹲着茅坑吃鸭肉,双手颤抖、慌不迭地,一眨眼工夫就吐出了纸浆和骨头。 
  除了一点尿水,帮主什么也没屙出来。交通托他起立,帮他穿好裤子,扶他进了里间。然而帮主进不了里间,独眼和小如一高一矮笑眯眯地挡在门边,帮主的大脑长时间缺乏营养,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独眼掰开帮主的嘴,凑过鼻子嗅了一嗅。 
  “果然有鸭肉味。”独眼的胳膊横在门框上说,“你是选择吐出来还是选择跟我们合作?” 
  帮主并不答话,弯下腰钻过独眼的胳膊。 
  小如大获全胜,笑吟吟地说,“沉默就是默认,默认就得写。好好写吧,把闵所长得罪王苟的前前后后写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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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月拘押进看守所的那天晚上,正好是星期六,王苟去托儿所接儿子了。星期天是王苟的班,接过闵所长移交给他的《刑拘记录》,随手一翻,记录中夹了一张尚未归档的《劳动教养决定书》。这份由海源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下发的劳教书,让王苟的心情起了变化,就像结疤的伤口被人撕开,痛切的往事再次呈现在脑海中。 
  劳教书首先是叶月的身份介绍,然后是简历,接着是“现查明叶月的违法事实如下: 
  一年来,叶月、罗小敏等假美容厅之名,行卖淫留娼之实。叶月从医药公司下岗后,与两劳释放人员罗小敏合资开办佳丽人美容美发厅,从事女性美容美发经营活动。由于客源不足,法人代表罗小敏向工商部门申请,在原有美容美发厅的二楼增设男性美容按摩业务,并招收王述红等七名按摩小姐。从此,佳丽人美容美发厅为顾客提供色情服务,叶月和罗小敏先后还在合租的套房内留宿嫖客二十六人次,并收取嫖金五千余元。” 
  劳教书最后说: 
  “综上所述,叶月积极参与罗小敏的卖淫团伙活动从中渔利,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为维护社会治安秩序,教育本人,根据《劳动教养试行办法》之规定,决定对叶月收容劳动教养一年。 
  如不服本决定,可在接到本决定书后15天内向本委申请复议。” 
  王苟觉得自己的心跟这份劳教书牢牢系在一起了,每读一句就被扯痛一次。王苟读了一遍又一遍,想读出叶月的心情,劳教书当然没有写叶月的心情。王苟又翻到背后看看有什么,劳教书的纸背当然不会有什么。王苟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想做点什么,但他心里清楚,除了一家人见见面自己并不能做什么。 
  王苟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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