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锦春》呀,的确是部好戏,这宫里一唱大戏,总少不了这里面的几出折子戏,我听了也觉得不错。”太子顿了下,又问,“安王那天就没和夫人说了什么?”
抬头看着太子,林雅蓉没说话,她知道太子的意思。
说实在的,林雅蓉从来没认为太子之所以能住进景平宫是她的功劳,她一个宫女其实能做的事情很少,起的作用也不大,又何德又何能帮上大忙?只是当年有些事情,意外而又巧合,最终三皇子成功登上东宫之位,而那些意外又巧合的事情便成了她和太子以及极少几个人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太子一直对她有一份感激之情,只是这份感激又能维持多久?
在短暂的沉默后,林雅蓉轻声开口:“安王提起了秋官。”
太子一怔,然后看着她,有几分难过又带着有几分劝慰:“夫人,如果秋官还活着,看到你今天这般模样,他一定高兴。”
是,那个如兄长般关心她的人要是能看到她平安的出宫,然后成亲,定是欢喜的。
如果秋官还活着。
082 谁赶马车?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宫女。
每个能平安熬满十年的宫女哪个不是一肚子的血泪史?
侍候的是贵人,可是在那些贵人眼里,宫女太监连狗猪都不如,稍有不慎,连死都没一个可以最后停留的地方。纵是再小心再谨慎,也会被人算计被人陷害。
宫里最不缺的是勾心斗角。
妃嫔们为了得到陛下的宠爱费尽心思,宫女太监们为了攀高枝相互倾轧,在宫里不是少听少看少说就能保平安,你不踩着人往上走,就只能被人踏进泥潭里永不得翻身。
林雅蓉当年进宫时不满十四岁,一个小小女孩没钱没势,在这吃人的宫里生活的异常艰难,因为不会孝敬掌事太监,林雅蓉便被打发到长春。宫当打地侍女。
长春。宫名为春光永长,其实不过是座冷宫,里面住的全是犯了错的妃嫔和前朝的妇人。长春。宫里终年弥漫着一股让人压抑让人恐惶的气氛,纵是没有多少声响,可是每天总有悲剧发生,不是有人发疯就是有人上吊自杀。
而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们,呆的时日长了,内心也早就麻木不仁。不是不想去同情,可是这低廉的感情在这寂寞的长春。宫里能有什么用?渐渐的,连最后一丝同情也不见了。
林雅蓉那时被派到前朝令妃院里侍候人,令妃当年艳宠六宫,可是太皇太上一归天,再多的风光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一间小小的院落终老此生,永不得出宫,连尼姑都不如。
从她到了长春。宫的第一天,林雅蓉天天夜夜听令妃在屋里哭,到后面哭得泪干了,眼瞎了,人疯了,最后吞金而亡,这前前后后不过才四十来天,可是对于侍候令妃的林雅蓉而言,却如同过了四十多年。
她还记得令妃死的样子,突出瞪起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一脸粉面全是紫青色,眼睛张得大大的,空洞的望着天空,仿佛在控诉着什么。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林雅蓉总是会梦到令妃死的模样。
令妃死后,长春。宫的掌事太监用一副薄棺把人一装就抬了出去。
那时,林雅蓉就明白,不用太长的时间,就不会有人再记起那个貌美如花的令妃。
令妃死后的头七,林雅蓉夜里偷偷去祭拜,便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秋官。
秋官不是太监,他只是在梨宫唱戏的戏子,可是秋官长的美声线好,不管是扮花旦青衣还扮小生都十分上相,当年太皇太后一听戏,必听秋官唱主台,连陛下也赞过秋官好唱功。
林雅蓉不知道秋官为什么会来祭拜令妃,可是她觉得秋官是她这一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依然还记得秋官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林雅蓉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句话。
秋官待她极好,也许是因为令妃的原故,也许是因为旁的原因,秋官就像一个兄长一样关心照顾着她。
在长春。宫待了一年后,她调去侍候贵妃,在紫辰殿里她第一次见到了二皇子。
贵妃喜欢热闹,常常叫人来紫辰殿唱戏,每当这个时候,林雅蓉总是最快乐的,因为她可以见到秋官,有时候纵是说不上话,只是远远看着,知道有人可以关心,自己被人关心着,再苦的日子也觉得不是那么难熬。
那个时候林雅蓉总是想,等她出宫后,她要攒很多的银子然后等着秋官出来,她可以照顾秋官,等她以后有了孩子,如果秋官同意她可以过继一个给秋官,不让秋官百年后无人送终。
可是等到她终于出宫时,等她有了很多银子时,秋官却死了。
林雅蓉第一次恨一个人,秋官是她在宫中的最后一丝温暖,可这一切全被一个人生生斩断。
仇恨就像浸透在骨子里的鲜血,除非她死去,否则她永远不会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夫人,你还好吧?”
恍过神来,林雅蓉在脸上扬起笑:“太子,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吗?你要一直走下去,你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
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太子突然笑了。
从皇宫回到家,刚把衣服的换下,就听绿兰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小丫头走进屋,冲林雅蓉递了一个眼色。
打发绿蝶出去守着,林雅蓉问:“你都打听到什么?”
不想绿兰却摇摇头:“没有,没打听到可信的消息。”
林雅蓉一愣,怎么会这样?
她让绿兰去查查这些日子老太太带着诗画都去了哪,可是按绿兰这意思,老太太真的只是去走亲访友,没去过别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老太太上当铺就更说不通了。
还是……
还是秦氏真的看错了人?
绿兰站在一旁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然后低声道:“倒是诗画前天去了医馆,让人奇怪的是,她绕了半个京城,专门跑去西城看病。”
平京坊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因此平京坊附近医馆和药铺都比别的街坊多,要是平日里有什么小毛病,出门就能看病抓药。可诗画舍近求远,看病还要跑去城西看,诗画得了什么病?
沉默片刻,林雅蓉问:“知道她怎么了吗?”
绿兰摇头:“这还没打听出来。可是真奇怪,她真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最近反而胖了不少。”
是呀,今天早上进宫前,林雅蓉也看到诗画,那丫头真的是胖了,生病的人能有诗画那好胃口的还真不多见。
犹豫了下,绿兰吞吞吐吐的轻声说道:“府里有妈子在私下说,诗画好像……好像……”绿兰一脸尴尬,看上去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林雅蓉脸色沉了下去,她知道绿兰想说什么。
“去,把管家叫来。”
绿兰一怔,抬眼看着林雅蓉,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可是小丫头没敢开口问。
没一会,管家小跑的进了院子。
“夫人,有什么吩咐?”
林雅蓉也没绕圈,直接道:“最近府里有些不好听的传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太是个宽厚的人,以前在提梁城对下人的管束也松,可如今搬到京里,这里里外外多少人看着镇国侯府,侯爷在外面不容易,咱们可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管家是通透的人,一点就明白,忙道:“夫人放心,这事我会妥当处理,绝不让侯爷烦心。”
林雅蓉点点头:“一会等老太太回来,你把诗画给我叫来,我有话问她。还有,这些日子老太太出门,是谁赶的车,你也把那人给我叫来。”
管家连连应下,想了下,探试的问:“敢问夫人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林雅蓉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在外面,我在些不放心,就怕老太太哪不舒服。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看老太太那还需要什么。”
管家一听,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行了一礼就忙着出去打发小肆去叫人。
大约等了一刻钟后,管家领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走了进来。
“小的包大柱给夫人请安。”
“起来回话。”
等人站起来,林雅蓉问:“这些日子你给老太太赶马车,老太太都让你去了哪?”
包大柱犹豫了一下,才答:“就去了几位大人家,别的地方就再也没去过。”
看来,老太太早就防着她这手了。林雅蓉一笑:“包大柱,我记得你是家生子吧。你们老包家从太祖那辈就一直跟着孙家,说起来,孙家能有今天这般光景,你们老包家也功劳不小。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下人,可是这忠心也要看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我虽然不知道老太太许了你什么,可是你要知道这个家谁才是家主,今天是我来问你,你可以不说。若明天侯爷来问你,恐怕就没有人能保住你了。”
林雅蓉可没吓唬人,要是老太太真出事了,让孙靖邦知道后,随身侍候老太太的人恐怕一个也跑不了。包大柱也知轻重,站在那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突然,包大柱猛的跪了下去。
“小的不敢骗夫人,可是小的也答应过老太太,不能说呀。夫人,您就别逼小的了。”
林雅蓉一下笑了起来,这包大柱是真傻还假傻?敢和她讨价还价?以为日后老太太问起,包大柱说是她逼的,老太太就不会发火?这包大柱可不是老实人呀。
“你尽管直说。”林雅蓉脸色冷了几分。
包大柱想了一会,才老实开口道:“其实老太太出门有两辆车,一辆由我赶着,另一辆是我媳妇娘家兄弟赶着。”
两辆车,两个马夫。
林雅蓉一下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老太太出门时,随口说个地方,然后你把老太太带到那,老太太再换另一辆马车是不是?”
包大柱忙点点头。
林雅蓉皱起眉:“那老太太坐另一辆马车都去了哪?”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因为老太太说、说您一定会派人跟着她,只要见到我在,您就不会想着老太太其实已经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至于老太太去了哪,小的真不知道。”
老太太可真聪明,事实上,正如包大柱所说,她派去的人见到包大柱就以为老太太也在原地,谁会想到老太太还会这么一招。
果然有个当将军的儿子,所以老太太也熟读兵法吗?
“那你兄弟呢?”知道包大柱到了这个时候不敢说谎,要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只能问一人。
“前……前天回了老家。”
林雅蓉心下一动,这事不对呀。
她猛的厉声喝道:“那这两日,谁给老太太赶的马车?”
083 怎么可能
包大柱茫然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林雅蓉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可是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波动。
“你还知道什么?”
包大柱应该可以说是一个聪明的人,仔细想了想,包大柱应声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谎话,我甘愿入籍为官奴。小的虽然不知道这两天是谁给老太太赶的马车,可是小的可以肯定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林雅蓉没问,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包大柱顿了下:“诗画姑娘一定知道这两天谁给老太太赶的马车。”
果然,果然是那丫头。
眼眉微扬,林雅蓉低声道:“包大柱,你可以走了。只要你说的是老实话,这个家里没有人能为难你。”
绿蝶适时的递了一个荷包给包大柱,然后领着人出了屋。
管家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也知道事情严重,凑上前来,管家小声问:“夫人,要不要带诗画过来?”
“她回来了吗?”
“刚进府。”
林雅蓉点点头:“哦,对了,叫人去请个大夫过来,要女大夫。”
请大夫?管家心里起疑,不过不敢多问,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出了屋。
林雅蓉转头问绿兰:“侯爷呢?”
“还没回府呢,不过徐校尉之前打发人回来递话,说侯爷最迟酉时归府。”
林雅蓉轻吐一口气,她心里啄磨,恐怕这事是不能再瞒着孙靖邦了。
不多大一会功夫,管家领着诗画走了进来。
“你们都下去吧。”
林雅蓉只留下绿蝶在身边侍候,屋里的丫环妈子全打发出去。
也许诗画隐隐已经查觉到了什么,此时,诗画脸色苍白的站在屋子中间,神色之间略有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林雅蓉才开口问道:“诗画,你是个聪明人,我叫你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老实回话,我还能保你平安。如果你说了一句假话哄我,那么谁都救不了你。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日子,老太太都去哪了?”
诗画站在那,浑身不住轻颤,林雅蓉见她几次张口,可是却一个字也没说。
林雅蓉有几分好笑,都到了这个份上,诗画还在奢望着什么?
“等着老太太来救你吗?”林雅蓉接过绿蝶递来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其实老太太真的很喜欢你,本来如果你尽心侍候老太太,说不定以后老太太还真会抬举你。可是,你却做错了,你不该这样对老太太。”
诗画脸上没半分血色,可是她抿紧嘴就是不说话。
林雅蓉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诗画越是不开口,事情恐怕越发严重,林雅蓉简直不敢去想像老太太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屋子里安静极了,林雅蓉的耐心正在慢慢的一点点消失,她要看看诗画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夫人,大夫请来了。”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林雅蓉轻点一下头,绿蝶走过去打开门,然后领着一位女大夫走了进来。
一见到女大夫,诗画身子晃了晃一下跪坐到地上,双手掩面,小声哭了起来。
“这丫头最近身子不好,麻烦大夫给她看看。”
林雅蓉的语气里没什么温度,她看着诗画,眼里没有一丝同情。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可是晚了。
还不等女大夫挨近,诗画一下慌了起来,尖声叫道:“不,我不要大夫,我不看。”诗画死死抱着身子,不住后退。
林雅蓉不动声色的看着诗画,眼底却越来越冷。
绿蝶看这情况不对,也猜到了不对劲,想了想,绿蝶先把女大夫带了出去,然后转身走过去将诗画从地上扶起。
“夫人,您看……”绿蝶半边身子撑着诗画,不让她倒下去。
过了好一会,林雅蓉才冷冰冰的开口说道:“诗画,你现在开口还不晚,你身上有什么毛病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到那个时候就真没人能保得住你。”
绿蝶也在小声劝着诗画,可是诗画除了哭什么也不说。
林雅蓉暗地轻叹,一定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诗画才开口说话吗?
“老太太……唉呀,老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呀!夫人,夫人,老太太来了!”屋外,绿兰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一听老太太来了,诗画猛得一下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不安,不过更多是却是欣喜。
林雅蓉没想到老太太会过来。
看了诗画一眼,她心想,老太太是为了这丫头吧。
起身走了过去,才到门口,就见老太太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娘,您怎么过来了?”
林雅蓉伸手要去扶老太太,可是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呀!”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诗画一下挣脱绿蝶,扑到了老太太脚边。
看着诗画面无血色,老太太更是一肚子怒火,转过头狠狠的横了林雅蓉一眼。
得,老太太这是把她恨上了。
老太太坐下后,先是命人将诗画扶起来,然后看着林雅蓉道:“不管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你要办她,是不是该支会我一声?先是丽云后是靖松,一个两个全被你使阴招给打发出去,我跟前现在就只剩这么一个丫头,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要把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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