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咱们可以走了么?”
黄晴川见她独自回来,身上除了左肩的一处皮外伤,竟安然无恙,一时惊讶不已。
“陆盛男呢?”
“姐姐说的那个人,已经摔下山崖去了。”
黄晴川心头一震:她说的是真的么?不可能的。从刚才陆盛男和自己的比试可知,他绝非泛泛之辈,怎可能轻易败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况且还是把他打下山崖……
“姐姐……姐姐……”林路遥见黄晴川在发呆,一连叫了她好几声。
“呃……怎么啦?”黄晴川问。
“我们可以起程了吗?”
“去哪儿?”
“上腥风寨!”
黄晴川脸色一沉,道:“不行!”
“为何不行?请姐姐跟路遥行一趟,到时自知分晓。”
“我不能贸然跟你走,请见谅。况且我已说过有要事在身。”
“姐姐伤得这么重,还能办得成什么事?路遥答应姐姐,一上腥风寨,马上为你运功疗伤。而姐姐仅需要在寨里逗留三天就行了。三天过后,路遥定会让姐姐离开,决不食言。”
“林姑娘,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腥风寨的名声!”
黄晴川早就听闻腥风寨在江湖上的名气,知道它以匡扶明室为旨,立誓杀尽天下清狗,是个为汉人伸张正义的组织。然而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跟随林路遥上腥风寨去,况且锦盒内的东西被盗,芳草妹妹亦生死未卜,查明这两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林姑娘,我实在不能跟随你上腥风寨。就算你再给出一百个条件,我也只会继续拒绝你。”
林路遥秀眉突然拧紧,道:“那姐姐休怪路遥无礼。”
“啪啪啪。”她动作极其敏捷,一连点了黄晴川三处穴道。黄晴川顿然动弹不得。
“你乘人之危,好卑鄙啊!”
“路遥已对姐姐再三恳求。事到如今,请恕我诸多冒犯。”
林路遥弯起食指放至嘴边,吹起一声长鸣。没过多久,十多名腥风寨的喽罗押着一辆马车行来。林路遥扶黄晴川上车,并把锦盒和佩剑交还给她。
“这是姐姐的随身之物,放在身边会好些。”
面对眼前这个满口礼义的丫头,黄晴川显得无可奈何。她坐在马车里,外面路经何地全然不知,只感到一阵阵难受的颠簸。直到林路遥推开车帘扶她下车,她才知道,这个处处插满旌旗的地方就是闻名江湖的腥风寨。
黄晴川看见路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诗:
征衣挂箭浴腥风,血溅山河泪浸弓。
但得边城袁御史,满骑抚胆恨辽东!
这碑上的字个个铁画银钩,骨力清劲,定是练武高人所为。诗中嵌有“腥风”二字,想必山寨的名字由此而来。林路遥瞧出黄晴川心中所想,道:“姐姐喜欢书法么?”
黄晴川收起兴致,淡然道了一句“不喜欢”。
“若不是姐姐凝看此碑入了神,路遥哪敢断言你对此饶有造诣?”
黄晴川突然不安起来:这个林路遥真不简单,眼睛似乎能看穿别人的心。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她,已然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林姑娘真是自作聪明!”
“是吗?那当路遥没说过算了。”林路遥话虽然这么说,可眼神仍然流露出对黄晴川满怀质疑。
“姐姐可知,石碑上的字是我们大寨主殷宜中以剑所镌!他时常告诫山寨上下人等,要终生不忘光复汉人江山的重任。满洲人终日蹂躏我们汉人,此仇今生不报,来生也要报!”
“哼,若非当日思宗皇帝没长眼睛,中了皇太极的诡计,冤杀袁崇焕将军,清狗哪能长驱入关这般得逞?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夙夜犹思袁御史,满蹄焉敢过辽东’,依我看来,应该改为‘夙夜犹悲袁御史,啖尸之辱古今同’才对。令人仍有扼腕之痛的是:不识好人心者何止思宗皇帝一人,京城百姓更有甚之。”
“袁崇焕将军虽然壮士未酬,但我们这些后辈可以继承他的遗志。比如姐姐你,就应该好好劝说余总镖头,让西顺镖局和腥风寨一起,共同对抗满清的朝廷,将他们驱逐出去。”
“林姑娘,你以为驱逐满清鞑子出关,会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么?一直活跃中原,一心驱除鞑虏的英雄义士,他们在清廷的魔掌下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一个反攻的机会。反清复明,是他们祖辈奋斗的目标。真正的反清义士们,哪会像你腥风寨这般无聊,打着光复河山的幌子,却到处掳人上山,胡作非为!”黄晴川当即将矛头指向林路遥。
林路遥当即意会,道:“对了,路遥答应过姐姐,上了山寨,就把请你来的目的告诉你。有劳姐姐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说完,她解开黄晴川穴道,领着她来到一处内厅。
“这是殷寨主研读兵书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地方干什么?”
林路遥直指墙上一幅画道:“姐姐请看!”
黄晴川循望而去,顿时两眼瞪直。
第二回:殷寨主命悬蛛线,黄姑娘李代桃缰(二)
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和黄晴川长得一模一样。
“怎……怎会这样的?”
“正是因为姐姐和画中的女子相貌神似,路遥才不惜一切,将你请上腥风寨来。”
“这幅明明是我的画像,怎么会在你们腥风寨这里?”
林路遥微微一笑,道:“画上的人不是姐姐,而是我们殷寨主的夫人梅秀枝。”
黄晴川听毕,思绪更加混乱:怎么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是如此让人无法捉摸?来历不明的姚老头口口声声说认识自己;锦盒中的物事无端失踪;现在又出现一个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接踵而来的迷团,何时才能解开?她再仔细察看一次墙上那幅画像,竟然发现,如果把它卷起来,长度、大小和锦盒内的凹槽相仿。这岂是巧合?
“林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带我到这里来?”
“事情是这样的……”林路遥刚开口,外面人声嘈杂,隐约听见有人喊道:“大寨主出事啦!大寨主出事啦!”
“姐姐,请你先留在这儿。路遥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她一说完,便撇下黄晴川匆匆离去。
黄晴川紧跟其后暗中察看。
正厅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背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和十几个喽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见林路遥,立刻惊呼:“少寨主,不得了了,大寨主他遭人暗算了!”
黄晴川忖道:赫赫有名,武功盖世的殷宜中,居然也有人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只见林路遥连忙扶殷宜中躺下,手把其脉,不禁眉头一皱:“大寨主被震山掌打伤,而且身上也中了剧毒。”
那男子叫道:“震山掌?打伤大寨主的人,难道是窅幻山庄的庄主潘寿阳?”
林路遥愤然道:“哼,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个卑鄙小人,论单打独斗,哪里斗得过大寨主?不用说,他肯定先对大寨主下毒,再乘机偷袭。对了,胡寨主,和大寨主随行的兄弟呢?”
“他们……大多都……惨死在震山掌之下。”
“是谁最先发现大寨主的?”
“是聂寨主。”
“聂云超?”
“是的。聂寨主他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如果不是他及时放响箭通知我们,恐怕大寨主已经……”
“胡寨主,麻烦你通知其他寨主马上赶来正厅这里,我们一起给大寨主疗伤。”
胡寨主领命告退。殷宜中伤重如此,林路遥痛心极了,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在他身上。
“大寨主,你千万不能死!路遥已经把夫人找回来了。你快醒醒,你快醒醒……”渐渐地,她泣不成声。
不一会儿,其余寨主纷纷赶到。林路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谓众人道:“风寨主、陈寨主、缪寨主、唐寨主、徐寨主、万俟寨主,你们都来了。大寨主中毒极深,咱们得马上运功为他逼毒。”
众寨主二话不说,与林路遥一起围成一圈坐下,然后扶起殷宜中,一人一掌,贴在他身上。但见各人齐运真气,殷宜中顿时腰身一挺,接着黄豆般大的汗顺着脸颊滑下。
黄晴川从旁窥视,衣服亦不禁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掠起。
林路遥运功之时,耐不住心中伤痛,两行珠泪潸然而下。忽而双目一闭,吐出一口鲜血。
胡寨主叫道:“少寨主不要分神,否则大寨主性命难保!”
黄晴川急了,担心林路遥走火入魔,疾步上前一掌护在她背后,助她调整气息。
众人大惊,异口同声道:“夫人,你回来了?”
黄晴川顿然莫名其妙。胡寨主道:“少寨主心神不定,不宜运功。请夫人马上带她离开。”
“哦,哦。”黄晴川佯装答应,撤回真气,扶林路遥离开。
路上,黄晴川心里盘算着:现在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这姓林的丫头受了伤,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见死不救?这有违江湖道义啊!反复权衡之下,她决定先安置好林路遥再走。她回到殷宜中的书房,里面刚好有铺床,便扶林路遥躺下。
林路遥呻吟道:“姐姐,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
黄晴川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出手救你。”
“是啊,姐姐你也受了伤,还要铤而走险,动用真气为我护住心脉。”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先前运功时不料分了神,才导致气血逆行,休息一会就行了。”林路遥合上双眼,静静调息。
书房里是静谧的,可黄晴川的内心却无法平静。她惦念着受伤的芳草妹妹,担心着锦盒中下落不明的物件,还有那个——说到底也就过自己一命的无赖陆盛男。虽说心头已无空余之地,但黄晴川仍然留出一小寸地方,用来惦记着他的生死。
她起身,走到梅秀枝的画像前:梅秀枝和自己太像了,从眉目到唇线,从脸形到发肤,从神色到姿态,几乎令人无法分辨。黄晴川一时感叹不已,不由得伸手抚摸画像上的人脸。忽然,她想起墙上的画轴与锦盒中凹槽宽度几近一致,于是偷偷将画轴取下。又端来锦盒,打开后将卷好的画轴放入,果如所料,凹槽尺寸毫厘不爽。她顺理成章认为:锦盒中的失物,很可能就是这根画轴。
“姐姐真的很想要这幅画么?”
黄晴川吓了一跳。
“林姑娘,你醒了?”
“我睡了一会儿,现在身体好些了。”
黄晴川的心怦怦直跳。尽管不敢肯定墙上的画轴就是锦盒中的失物,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自己盗物未遂被人中途拆穿。顿时,她脸上又红又热。
“如果姐姐答应路遥一件事,那么这幅画像可以双手奉上,作为对姐姐的答谢。”
“林姑娘的意思是……”
“当腥风寨的大寨主夫人!”
“什么?”黄晴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我假扮梅秀枝?”
“不错。姐姐或许觉得有点突兀,但路遥是有苦衷的。先前答应过姐姐,等你上山后会把一切告诉你。”
黄晴川立即抢道:“对呀,那你为什么还不说?”
“事情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殷夫人突然失踪。殷寨主和夫人是患难夫妻,夫人生死未卜,他自然日夜牵挂。没想到……”林路遥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那殷夫人究竟去哪儿了?”
“她被人杀死了!”
“啊?”黄晴川听得目瞪口呆。
“这件事,大寨主还不知道。为了慰解他的相思之苦,我特地请了画师,依照夫人平日衣着,画了一幅画像挂在这里。寨主他时常盯着画像一动不动,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要是让他知道夫人已不在人世,肯定会受不住打击。所以我才想到这招偷天换日,求你假扮夫人。”
“林姑娘,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这个我也知道。现在腥风寨正值多事之秋,寨主若是感情用事,整个山寨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我只想等过了这段时间,才让他知道真相。”
“殷夫人和你们寨主朝夕相对,这样做哪能瞒得过他?”
“我本打算说你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就可以搪塞过去,看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为寨主运功疗伤的时候,感到他伤得很重,能否活过来,还是未知之数……”林路遥无法掩住哀痛,眼中噙满泪花。
黄晴川连忙安慰道:“林姑娘,不要太担心。或许合众寨主的功力,可以救得了殷寨主。”
林路遥突然双膝下跪,哀求道:“姐姐,路遥请你一定要留下来,假扮殷夫人,助我们腥风寨度过难关。”
黄晴川扶起她,道:“这又何苦呢?”
“姐姐有所不知。大寨主是这里所有弟兄们的精神支柱。他若有不测,腥风寨很可能会乱成一团。你是寨主夫人,他们一定听你的。”
“要是我不答应呢?”
“姐姐千万不要。最近腥风寨频频有人被杀,整个山寨已人心惶惶。而今连大寨主都遭人暗算,路遥担心腥风寨会四分五裂。姐姐,路遥求你了……”林路遥死死抱住黄晴川双腿不放。
第二回:殷寨主命悬蛛线,黄姑娘李代桃缰(三)
黄晴川今番进亦忧来退亦忧,连忙扶起林路遥,道:“林姑娘请起,你的事我考虑一下吧。”
林路遥哀容稍释,轻拭泪眼,拉住黄晴川的手道:“姐姐请再随我到一个地方去。”
却见她领着黄晴川来到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面摆设井然,舒适宜人,与刚才的书房相比另有风味。从床上的枕头被褥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殷宜中与梅秀枝的寝室。
林路遥缓步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递给黄晴川,道:“一会儿路遥会叫下人端水给姐姐沐浴洗漱,之后请姐姐穿起这套衣服。”
“这是……”
“这是夫人生前最爱穿的其中一套衣服。姐姐换上以后,就是腥风寨寨主夫人的身份。”
黄晴川心头一凛,浑然有种被骗的感觉,可先前人家情真意切,又委实推托不掉。
须臾,林路遥唤婢女遣来一只大木桶,往内注满热水,又加入花瓣及香料若干。
“不打扰姐姐沐浴更衣,路遥告退。”言毕,与婢女同出。
连日来披星戴月,风尘仆仆,黄晴川早已满身疲倦,能来一个热汤浴,堪称快哉、乐哉!但见她:
轻解红裳,巧拔玉簪,一头乌发如瀑布飞流而下,掠过冰肌雪肤,左右摇曳,媲美春风梳柳,细雨涤棉。
花香如烟如絮,甫吸一息,已然心脾透彻,耳目清明。水漫齐肩,热气贯透藏污之罅,纳垢之缝,一身疲惫,全然消释于云腾雾浸的蒸浴之中。
沐浴完毕,黄晴川穿上锦衣,对镜一照,不禁骇然:自己的模样与画轴上的梅秀枝真假难辨!妆台上有一盒胭脂,是刚才婢女拿进来的。她稍饰仪容后,再到镜前一看,居然被自己的娟美容颜所怔住。
黄晴川虽然正当妙龄,但平日舞刀弄枪,甚少装扮,与妹妹余芳草不同。其实姊妹二人皆有不俗姿色,每每令旁人侧目而视。
“咚,咚,咚。”几下叩门声后,传来林路遥的话音:“姐姐安好?”
黄晴川道:“我已更衣完毕,林姑娘请进!”
林路遥推门而入,顿然瞠目结舌,半晌才说道:“姐姐简直是夫人的孪生妹妹!”
黄晴川叹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神似之貌。”
林路遥笑得像一朵彩云,拉起她的手道:“从现在起,路遥就称姐姐为夫人!”
“可是……林姑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复原来的身份?”
“这个……路遥一时无法回答你,不过姐姐,哦,不,夫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委屈太久!现在请夫人随我出去见一见众寨主。”
黄晴川有点紧张,一向为人直率的她,一下子不习惯要撒谎骗人。
正厅内,众寨主一脸疲相,乃因刚才合力为殷宜中疗伤所致。一见黄晴川与林路遥出来,急忙起身作揖。黄晴川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向众人一笑答礼。
林路遥手指各位寨主,谓黄晴川道:“这位是胡寨主胡有能。”
众寨主顿然惊愕。胡有能道:“夫人她……”
林路遥抢道:“夫人那天遭人暗算,一直下落不明。昨日我寨中有喽罗说见到她被人掳去,于是我急忙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