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一道剑锋将客栈的大门豁然劈开。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立如白杨,却面盈素色,弥漫着一阵死亡的恐怖。一条长辫从左边脖子绕过摆在前襟,那副姿态桀骜至极;手中拖着一柄长剑——足有四尺余,恐怕也有数十斤重,银光闪耀,杀气逼人,可以想象,那剑砍将下来,即使不被利刃割断血脉,也必教其重量压垮脊梁。
在此之前,掌柜夫人和女儿本想开门做生意,经此一吓,呆立了半晌。掌柜夫人料知此人定是寻仇滋事的江湖人物,故不敢得罪,赔着笑脸迎上去道:“嘿嘿嘿,这位客官,想……想投栈是么?我马上给你找最好的房间。”
那人静默不语,她又道:“呃……最多只收你一半的价钱。”
那人眉梢一挑,冷冷道:“有个受了重伤的人住在这里,他在哪个房间?”
昨夜林路遥等拍门投栈时,掌柜夫人并未醒来,因而对此事全然不知。她支吾着回话道:“我……我说客官呀,好像……没有受伤的客人来过啊!”
“我再问一次,他在哪个房间?”那人像擎天柱般岿然立着,除了在说话的嘴巴,浑身几乎没有一块肌肉在动。
“客……客官啊,真的没有你说的人啊……”
那人猛然挥起一剑,一抹寒光掠过掌柜夫人眼前。寒光过后,掌柜夫人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自她额头开始,一道血痕径直延伸至下腹,她来不及一句呻吟,便伏倒地上。
“啊——”掌柜的女儿尖叫起来,回身朝楼上奔逃。那人踢起地上一块门板,转瞬间击中她膝后。她双腿一屈,从楼梯跌滚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她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声快要将楼板戳穿。那人上前揪起她的头发,问的还是同一句话:“他在哪个房间?”
她战战兢兢道:“客官,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那人恼羞成怒,手往下移至她颈骨处,指节往内一收。
“啊——”惨叫之后,掌柜的女儿即时口吐鲜血,颈骨断裂而亡。
掌柜一大早起来,还没洗漱,便听见楼下惊声连连,想下楼看个究竟,却目睹妻子和女儿惨死,哀痛摧心,失声叫道:“夫人——萍儿——”
那人抬头瞅见他,缓缓抬起剑指着喝道:“下来!”
掌柜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然而女儿只一瞬间便死在他手上,不禁害怕起来。
“听见没有?下来!”那人再喝一句。
“蹬,蹬,蹬……”掌柜惶惶恐恐走下楼来,比及离那人不足十步时,双脚停下再不敢前行半步。
“昨晚有没有一个受伤的人到你这儿投栈?”那人说话时双眉竖起,虽未出招,但掌柜已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他紧紧捏住。
“这……这个……”掌柜一边说一边忖道:这恶人寻仇而来,目标想必是昨晚那几个江湖客。他心狠手辣,妻子和女儿已死在他手上,如果不告诉他那几个人的下落,自己肯定逃不出他魔掌。
那人等得很不耐烦,一手掐住掌柜的脖子。
“不要,大侠不要杀我,我……我说……”幸好掌柜喊得够快,否则又多了一具尸体。
“说!他在哪?”
“我……我说了,你是不是就放了我?”
“你没资格与我讲条件。”那人说罢,虎口突然收紧。
“咳,咳,咳……不……要……我说……”掌柜快喘不过气来。
那人松开手道:“我没太多耐性,有一句不中听的,定要你马上到阎王那儿报到。”
掌柜脚都软了,一歪身坐到地上,又怕话说迟了自己会没命,故结着舌头道:“他……他们……在‘玄’、‘黄’……‘宇’、‘宙’四间厢……厢房里,我……带……带你去!”
那人将掌柜整个提起,像一个猎人提着死去的猎物,朝着掌柜的指示向“玄”、“黄”、“宇”、“宙”四间厢房走去。
这四间厢房住着缪以清、殷宜中、林路遥以及四个喽罗。刚才一听到楼下声响,那四个喽罗立即奔到缪以清的房间。缪以清撤回真气,解开林路遥的穴道,又谓四人道:“先不要惊慌,咱们静观其变。”
一喽罗紧张道:“咱们还得看护大寨主,要是那仇家杀上来,咱们哪能抵挡,不如赶快逃吧!”
林路遥道:“逃也无用。从脚步声可知,仇家不就一个人。他敢独自前来寻仇,绝非等闲之辈,我们能逃得掉么?这一战已迫在眉睫,打定了!”
话音刚落,楼下相继传来阵阵惨叫——那是掌柜女儿的喊声。林路遥愤然道:“这个恶棍连弱质女子也不放过!”
缪以清道:“这人武功十分厉害,就算合我们六人之力,亦绝无胜算。唯今之计,只有智取。”他的提议正合林路遥心中所想。六人略作商议后,遂将殷宜中扶起坐好……
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一)
按照掌柜的指示,那恶人行至“玄”字号厢房门外。他手一松,掌柜便重重地摔在楼板上,磕得口鼻出血,还连连唤着“大侠饶命”。
那人眉目舒展,脸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到底是狂妄和狰狞的。和之前不同,他没用剑劈开房门,而是用一只手将它推开。一扇微不足道的门,竟像有千斤之重,开得如此缓慢,或许,那人不希望这个兴奋的时刻一下子到来,而是想让自己苦心找寻多时的人慢慢呈现在眼前——居然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门开了。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床上,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一眼就认出是谁。他那副兴奋的样子,得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哈,哈,哈……”他的笑声断断续续,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殷宜中,你兴奋么?我来了!”
殷宜中没有回话。
那人昂然走入房内,抬剑指殷宜中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那副德性,即使心里如何惊惧,仍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今天就你我两个,收起你的伎俩吧!”
“哼,哼,”殷宜中两下既像冷笑又似哼鸣的声音,教那人心头一怔,手中的剑蠢蠢欲动。[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倏地,只见殷宜中左手一甩,数根银针朝那人疾飞而去。那人脸一侧,银针虽躲过,但肩膀被人削了一剑,定过神时,第二剑已然刺来。这一剑他躲了一半,剑刃划破了他胸前衣服。第三剑再来时,他挥起巨剑挡住来势,另一手劈出一掌,掌气雄强,将来袭者崩得后退几步。接着又见四柄银剑如凤舞九天般袭来,他以一敌四,仍绰绰有余。须臾功夫,四柄银剑纷纷坠地。
那人轻蔑道:“说来也奇,殷宜中从不暗箭伤人,今日乍然使出阴招,原来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群猴子干的好事!”
刚才坐在床上的殷宜中乃缪以清假扮,而最先实施偷袭的是林路遥。如今停下手脚,林路遥认出这个恶人,愤然道:“云芃,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云芃用手指轻拭肩膀处血迹,放到嘴里舐了一口,缓缓道:“你们腥风寨不是一向标榜样自己行侠仗义,光明磊落么?何故今日落得要背后袭人的田地?”
林路遥凛然道:“为侠者事,仗义者道,你滥杀无辜,连弱质女流都下得了手,根本谈不上‘侠’,称不得‘义’,纵使从背后偷袭你,亦然光明磊落。”
“哈哈哈……你还挺会诡辩!”云芃转过脸看看床上的缪以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缪寨主,多谢你刚才手下留情!”
缪以清脸色一沉,双手一拍床沿飞扑云芃而去。这种攻击对早有准备的云芃而言是徒劳的。他一手立起巨剑,腾出另一手接住缪以清的来掌。眼见缪以清几乎使尽全力,云芃却紊丝不动,反道:“缪以清,也该收手了吧。”
缪以清憋足一口气,欲以加倍内气击倒云芃,可惜全然徒劳之举,云芃先稍撤内气,引缪以清进逼,然后突然反击。他气力浑厚,而缪以清已然强弩之末,哪经得起这般冲击。
“嘭——”,一声巨响,缪以清往后飞出两丈多远,口中“噗”地狂喷鲜血。
“缪寨主!”那四名喽罗皆是缪以清的部下,见他受伤,恨得满眼通红,齐来围攻云芃。
“不要——”林路遥明知四人不是云芃对手,缠他厮打有如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果然,云芃挥出一道剑气,不消剑刃,使将四人一齐削得血肉横飞。林路遥痛心不已,腥风寨又多了四个冤魂。
云芃抬起剑,双目凝视剑刃,道:“我这柄巨柄,好多年未染过血迹了。”说罢,居然陶醉中自得其乐,旁若无人。
林路遥扶起缪以清道:“伤得重吗?”
缪以清竟却失了神,忘了回答她的话,而在寻视她眼里有否因自己受伤而痛心的泪光。须臾胸中翻涌,又吐一口鲜血。
林路遥低声道:“你要撑着,一定要撑着。一会儿我缠住那家伙,你悄悄带大寨主离开。”
缪以清听了她前半句话,喜得笑容绽放,可听完后半句则见脸上骤然转晴为阴。
这时,云芃醒过头来,谓二人道:“如果你俩告诉我殷宜中躲在哪里,我最多免你二人一死。”
林路遥站起身道:“谁死谁活,还未有定数。容你张口说白话!”
云芃怒道:“臭丫头,缪以清好歹是位寨主,你是什么人,说话无礼于此?”
林路遥道:“腥风寨上下管我做‘少寨主’,和你说话已是纡尊降贵了。”
“哈哈哈……”云芃今天不是第一次狂笑了,但这次的笑,小觑的意味最浓重,“在我面前,连缪以清都不堪一击,你又能接我几招?”
林路遥道:“你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她旨在激起云芃的火气,然后让对方落入自己圈套。她谙知云芃性情,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只有意气用事的人,才会因为要泄心头之愤而不择手段,滥杀无辜。
果然,云芃怒气盛如肝胆淬火,道:“对付你,还用不上我巨剑上阵。”他将剑往窗外一掷,便听得楼外响起一下沉重的闷响,又喝了一声,“来吧!”
“嗨!”林路遥挺剑直刺而来。云芃暗想:料你这般技艺,能伤我几根头发!他干脆两手叉在胸前,只闪不打。他一侧身,一弯腰,一转脸,一俯首,虽站立原地,仍可轻松躲开林路遥的攻击。但见林路遥脸上渐生焦急之色,他便愈发得意,双脚连连跃起,在房间里蹦来蹦去,最后蹦出窗外,飞落街上。林路遥破窗而出,紧紧跟随。不知怎地,她的剑招笨拙得惹人发笑,偶尔一剑刺去,却因用力过猛,对方躲开后,自己竟会站不稳脚步向前倾身;偶尔拦腰削去,出招后又门户大开,若是对手抓住空当出击,自己就必败无疑。不过云芃不会这样做,他想耗尽林路遥的力气,以待她气喘如牛时奚落她一番。
二人斗了几十回合,林路遥已累得捂住前胸喘息,云芃嬉笑道:“怎么着,刚才你的招数,我接不起躲得起。现在轮到我出招了!”他并不打算取林路遥性命,旨在一掌打碎她琵琶骨,废她武功。
“簌——”云芃掌气比秋风来得更加凌厉,顷刻间已涌至林路遥跟前。不可思议!林路遥居然毫不抵挡,任由这一掌打在自己肩上。同是这一刻,云芃顿觉势头不对,他那掌刚打在林路遥身上时,竟似打在一团棉絮之上,力量一去不回。说时迟,那时快,林路遥突然拨开他的手,反朝云芃胸前轰去一掌。那般掌气十倍于先前他的那掌,气势汹汹,犹如钱塘江春潮之奔涌,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的衣服皆被强劲的气流吹得鼓起。
“喝——”林路遥的气劲再下一城,将云芃整个身体向一边推去。
云芃当下惊讶万分:不可能的,这个平日并不显眼的丫头,何来这般深厚的内力,若无数十年的修为,根本达不到如此境界。他忽然醒悟,叫道:“震山掌?”
林路遥步步进逼,已将云芃向后推出十数丈。云芃后悔不已:之前若以真功夫与她相持,便不会毫无准备之下遭她突然袭击。说到底,要是林路遥不是趁他不备,比内力自己仍然占优。如今她的手掌仍紧贴在自己胸前,自己只能集中内力勉强抵住震山掌的攻势,却丝毫腾不出功夫反击,形势如同骑虎难下。这样下去,自己定然被冲垮。
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二)
“喝——”
一道身影夹着一声怒喝呼啸而来。林路遥惊得一瞪眼,立刻撤回内气。云芃失去平衡,向前冲了几步,站起身时,背部突然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像被椿碎一样。他慢慢回过头,只见一把滴着鲜血的剑正愤怒地指向自己。
“秀枝?”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一半是痛苦,另一半却是欣慰。
“秀枝,怎么你……”很快地,他骤然清醒过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你是假的,是假的!”他的眼光流露着一种惊诧,时而随着那颗不安的心一起摇晃。
一剑刺伤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黄晴川。她那双秀丽的蛾眉,如今已拧成一簇,愤然道:“你这恶贼,待我为死去的胡寨主和陈寨主报仇!”
林路遥心头一惊:胡有能和陈东渐已经死了?那么……
“咳,咳……”她忽然捂住胸部咳嗽起来。
黄晴川道:“少寨主,你没受伤吧?”
林路遥皱起眉头,手指云芃,样子十分痛苦道:“方才吃了这家伙一掌!”
云芃正欲争辩,可黄晴川已怒道:“你这无耻之徒,手段卑劣,杀戮我腥风寨的兄弟,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言毕,手中宝剑左右挥舞,剑与寒光一并朝云芃袭来。云芃手中无剑,又受了剑伤,躲过几下后随即跃至巨剑跟前。
林路遥惊道:“夫人,莫让他拾剑!”
可时机已失,云芃擎起巨剑,使劲一横,一道剑气将黄晴川的攻势牢牢制住。黄晴川暗地吃惊:他受了我一剑,还能使出这般强大的内力,不怕气血上冲,五内俱焚么?
果然,云芃“啊”一声,口中喷出鲜血。
好机会!黄晴川一改剑向,朝云芃下腹削去。云芃连忙将巨剑直剖而下。两柄剑碰在一起,再加上各自使在剑上的内力,即时发出一下浑厚的声响,几乎能将人耳膜震穿。这回,云芃背后伤口的血流得越来越厉害。
林路遥呼道:“夫人,拼尽全力对付他,逼他动用真气!”
黄晴川应了一声,将全部内力汇于剑上,每出一招,皆有力劈华山之劲。霎时间,剑来剑往,尘土飞扬,黄晴川之剑以快,云芃之剑以硬,剑器撞击,有如风卷残云,雷鸣电闪。云芃顾虑多多,既要以内力逼住伤口不让喷血,又要疲于奔命招架黄晴川,十来二十回合尚可,时间一长,上风便全被黄晴川占去。
黄晴川虽得心应手,但一时半晌难以取胜,暗里不住疑惑:林路遥何故不来助我一臂之力?间或瞥过一眼,却见林路遥仍眉目不张,方自解惑——她也许伤得很重。
两人斗到上百回合,云芃的招数渐渐露出破绽。林路遥怕黄晴川中计,又呼道:“夫人,不要上他的当!”
黄晴川信心百倍,不听林路遥劝告,尽攻云芃破绽处。只见她刺出一剑,引诱云芃招架,然后一个燕飞翻身跃至云芃右侧。云芃知道是计,便将计就计顺应她,趁她从右侧出剑时,突然踢起一脚,正中她手腕,再一脚,将她踢倒地上。林路遥看得心急如焚。
云芃乘着先势,举剑直劈黄晴川头上而来。刚才那两脚,黄晴川无甚损伤,她很快就重新拾起剑抵挡。正当二人剑器交锋之际,云芃的双瞳突然锁定——这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他被黄晴川的眼波俘虏了。这一剑要是拼尽全力劈下去,眼前人将化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可是,他怔住了——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惦念的梅秀枝,但她长得实在太像了,以致在关键的一刻,自己的手全然疲软下来。两剑再次相碰时,黄晴川感到对方力弱如衰草,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剑向上一挑,云芃那柄巨剑即如秋日枯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