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望道:“张婆婆,咱们出城来干什么?”
张牙婆道:“自然是来买人咯。”
莫望看了看周围,好像是个人口买卖市场,饶是见多了人**易,也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看得莫望目瞪口呆。
这里被卖的人是形形色色的,从小婴儿到各种婆子,被卖的基本上是破衣烂衫,形容枯槁,精神萎靡。
被卖的形式是多样的,有的是人牙子或拐子拉着小孩妇人在卖。有的是母亲抱着婴儿在卖,有的是小孩子头上被插了草,莫望知道,那就是中国历史上很常见的草标卖子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于其中,有人贩子之间讨价还价的声音,有躁动的拐子呵斥不听话的人的声音,有母亲抱着要被卖掉的孩子哭泣的声音,也有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莫望觉得虽然眼前都是人,可是却像一个牲口市场,被卖的就像那些牛和马之类的牲畜一样等着买主的挑选。
直面这样的场景。莫望不觉有些颤抖,有时候还有拐子贪婪的眼睛从她身上扫过,或是直直地盯着她,让她觉得全身汗毛倒竖。在这种情形下,莫望早就把心里的事儿暂时抛开了。
张牙婆看到莫望脸上露出的神色,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像他们这样的人,不应该把时间花在伤春悲秋之上,对于莫望来说,采薇的离开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可是莫望不应该把身心都投注在伤怀上,她要做的更多,她不能被这些情绪占有并左右。
张牙婆状似很感叹地说道:“都是讨生活的人啊。”
莫望对已默然无语。
见莫望没什么反应,张牙婆不禁有一种挫败感,没想到这妮子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
张牙婆又转口道:“你看咱们买些什么样的人回去好?”
莫望惊讶道:“家里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
张牙婆抄着两手缓步向前道:“你不是说那些人不适合卖到新的同知家里去吗?”
莫望有些惊讶,没想到张牙婆倒是仔细考虑了自己的话,“那您这次想买多少人进去呢?”
“在精不在多,新的同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所以要送一些机灵的人进去。这人若是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留个好印象,不怕同知家的生意不会来。”
原来张牙婆还想做长久生意呢。
不过也是,新的同知来上任,不会把原来的家仆全都带上,恐怕大部分还是要在延城来买了,这是一笔很大的生意,全延城的人牙子牙婆们恐怕都巴望着这块肥肉呢,但是大门户里的管家太太们也都是人精,一般不会在一个人牙子处把人买齐了,总是要货比三家,这家买几个,那家买几个,省得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来自一个地方,同气连枝对主家不利。同样的,若是第一笔生意给主家留下了好印象,将来买人的时候就直接差人来叫牙婆上门了,就不会把生意落到别人手里,虽然官家的太太比商家的要精明小气些,可是给招牌添些彩是有利无害的。
“可有瞧着顺眼的?”张牙婆问道。
莫望虽然奇怪张牙婆怎么突然问起自己的意见来,但还是开始认认真真地观察那些人。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在这里卖的人不是老的老,小的小,就是瘦骨伶仃,要么就猥琐得很,莫望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莫望对张牙婆道:“张婆婆,咱们这可是沙里淘金呐。”
张牙婆笑得露出了黄牙,道:“到这里来,自然是沙里淘金了,难道还有白白净净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只等你过去的不成?”
莫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她早就知道,那些年轻的漂亮的力气大的机灵的早就被人牙子拉到大宅门里卖掉了,有了好的人牙子一般不会拉到这里来,@文·人·书·屋@这里一般是老弱病残卖不掉的。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逛着,有人看到她们是买主的模样,上前来询问了一番,见张牙婆坚定的摇摇头,又失望地走开了。
还有些人是羡慕地看着莫望和张牙婆身上的衣服,这个时候差不多是深秋了,有时候早晨还会打霜,可是这里的人穿得都是破破烂烂的,让莫望看着都觉得冷。
莫望边走边东张西望,瞧见右边有人围了一圈,有人的呵斥和女子的哭泣声。
莫望指着那边道:“张婆婆,咱们上前去瞧瞧可好?”
张牙婆道:“你就是个爱看热闹的!”话虽埋怨,可是却不见一丝责怪的语气,莫望知道这是张牙婆答应了,急忙拉着张牙婆的手向那边走去。
越走近越听的清晰,是一个粗嗓子的女人和一个哭泣的声音,周围的人都围在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劝解。
隐隐听得那里面粗嗓子的在骂人,而周围的人也叽叽喳喳的,莫望拉着张牙婆的手奋力挤了进去:“让让!让让!大家请让让嘞!”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见一个浑身戴孝的女子跪在地上哭,另一个满身肥肉的女人在那里唾沫横飞的指着地上的女子骂。
莫望首先就对那浑身肥肉的女人印象不好,那叉着腰骂人的姿态无论在哪个时代看都是粗鲁恶心的。
听见张牙婆向旁边的人打听道:“可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人便道:“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卖身葬母,那骂人的妇人出了钱,可是那女子死活不肯跟那妇人走,那妇人正在骂人呢!”
莫望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周围确实散乱着一些铜子儿,不由得皱眉,难道这肥女人想那几个铜子儿就把人带走不成?真真是落井下石的可恨之人。
莫望拉了拉张牙婆的衣袖,让张牙婆低下身,在她耳边道:“那胖女人只出几个铜子儿,可见是个吝啬的,那女子看上去不错,是个人选!”
张牙婆听了笑着点点头,轻声道:“这个我知道的。”
说着便向前一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秋深寒气重,姑娘快莫跪在地上了!跪坏了腿可不得了!”说着便拉那女子起来,张牙婆力气大,那女子便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众人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果然是个清秀佳人。
随着女子站起来,身上的铜子儿便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张牙婆急忙去捡那些铜子儿:“姑娘!你的钱掉了!”
那女子歪歪地站稳了身子,清冷的声音道:“那不是我的钱!虽然我是卖身葬母,却也不会只值这几个钱!”
围观的人皆是一愣,本以为是那女子赖账,没想到是那肥女人占便宜,想要低价贱买这姑娘,顿时所有的人改了口,又责备起那胖女人来。
胖女人手拿丝帕指着戴孝女子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娼妇!老娘在这地儿买人都是几百个铜子儿!你还想要几两银子不成?!我呸!”
这个在城外的人口市场,一般的价格都是几百个铜子儿,只因为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但是若是有好的就要加价,按照那人所值的银两来算,是这个胖女人欺人太甚了。
张牙婆打圆场道:“好啦好啦,这桩买卖,两个都不愿,何必扯在一起呢?做买卖就是要你情我愿,不能伤了和气,和气生财对不对?好了,按我说,我出五两银子买了这姑娘,这位嫂子也就另寻合意的吧!”
那胖女人气得涨红脸,矛头指向了张牙婆:“你这老虔婆哪儿来的?做买卖也要将就先来后到的!你知不知道规矩!死老婆子别瞎掺合!”
张牙婆虽然气得牙根都发酸,可是脸上仍旧带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这桩买卖不是成不了了么?我这来也不算抢你的吧?难道这世上的买卖都只能和第一个人做不成?”
胖女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戴孝的女子却道:“我跟这位老婆婆走!老婆婆,您说的,五两银子!”
众人都听到了女子清亮而坚定的声音,都抻着脑袋看胖女人的反应。
胖女人在一旁跺一脚,道:“你这个娼妇!贱蹄子!下次莫犯到我的手里!不然,我有你好看!”说罢提着裙子蹬蹬地走开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让胖女人走了。
回过头来,戴孝的女子对着张牙婆盈盈一拜,道:“多谢老婆婆的解祸之恩。”
张牙婆急忙扶住她的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女子看着张牙婆的道:“婆婆说的五两银子可还算数?”
张牙婆本不好意思再提,总觉得有些趁火打劫,见对方开了口,乐得借坡下驴道:“自然算数,自然算数,老婆子我吐口唾沫就是一个钉子!”
那女子又拜了拜道:“小女子倩柔便是跟着婆婆您了。”
张牙婆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带着倩柔和莫望走开了,有人在人群中道:“那婆子可要小心了!那肥婆娘可是华玉楼的老鸨!”华玉楼是延城里的一家青楼,大家听了恍然悟道那肥女人纠缠着倩柔不放的原因。而青楼一般都会有打手,只怕那肥女人挟私报复。
张牙婆大声道:“多谢壮士提醒!老婆子省得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严府
在倩柔用卖身的五两银子葬了母亲之后,来到张牙婆家里,听得讲述才知道这倩柔曲折的经历。
自前年倩柔的父亲病逝之后,倩柔的母亲因为受了打击而一病不起,本来还算宽裕的家庭便为了治母亲的病而一日比一日拮据,最后只剩得了那屋子没卖了,可母亲的病依旧一日重过一日,等母亲一病逝,无良的叔叔就霸占了倩柔唯一仅剩的房子,连母亲的丧葬费都不肯出,放出话来说屋子是他哥哥的,既然哥哥没有儿子,就应该由弟弟继承,而哥哥死了,嫂子也就不是自家的人了,自己没有必要出丧葬费,若不是怜惜孤儿寡母,早就在哥哥刚死的时候就收回房子了。若不是倩柔反应快,恐怕也被无良的叔叔婶婶拉去卖了。
倩柔说得是声泪俱下,而听的张牙婆和莫望以及菊娘都是感叹不已,莫望再一次强烈的觉得幸福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像泡沫,下一秒就可能破掉,只有自己挣来的幸福,才会持久吧。
经过观察,发现倩柔虽然早前过得很舒坦,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因为这一年多的变故和人情冷暖的体验,使得倩柔不仅有以前良好的家教,还有处事的圆滑和为人的机警,但是因为还是有些稚嫩,所以遇上胖女人那样的无赖,倩柔也只有哭的份了。
每两日,新上任的同知便来了,据说姓严,是从隔壁行省提上来的经历,据说政绩颇为斐然,这次遇上职位空缺,便提升了他,更有说法说这严同知祖籍是延城的,后来举家迁走了。
各种说法,众说纷纭,就如同当时对那米同知的各种丑事津津乐道一般。
而张牙婆则忙着调好人选,然后请自上阵敲打一番。
这次张牙婆只带了几个人去严府,都是选的几个比较老实的丫头婆子和小厮,而倩柔则是重头戏了。
这一日开始飘着雪花了,虽然没有吹寒风,可是雪花落在脸上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
按照惯例。张牙婆给每个要被卖掉的人做了身新衣服,打扮妥当了,才带着几个人出了门。
这次莫望没跟着去,毕竟是去卖人,张牙婆只要把银子数清楚就好了,还有一点就是张牙婆怕严府的人误会莫望也是要被卖的,虽然莫望会被卖掉,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张牙婆还要留着她有些用处。
顶着不大的风雪,张牙婆便揣着几个人的卖身契,带着几个人出了门。
去卖人出门不能太早,太早那些太太和管事们要么在忙别的,要么在休息,自己就得等着,又冷又渴都不会有人瞧上一眼,更别说送杯热茶的,去晚了就会被别人抢了先,自己要么会卖不掉,要么卖得少,怎么瞧都不划算。
不一会儿就来到城北的一座宅子前,这里一片地方都是住的官家,街上行人少,不时经过一两顶或是青色或是黑色的盖皂帷的轿子,里面一般是坐着哪位官家老爷或者太太之类的人物。
这条街不似张牙婆以前去的任何一条街,静得很,显得很肃穆,使人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着头向前走。
张牙婆因为米同知的缘故没有来过这边做买卖,对这片区域也是存在一些敬畏的心理,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颤,不知道官家的太太夫人们会不会比商户的夫人太太们更难打交道。
再加上抬眼便能看到以前米同知家住的宅子,张牙婆更加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匆匆赶路。后面的人见张牙婆都显出这样的形状来,也恭恭敬敬地向前走着,不敢有任何不规矩的行为,哪怕是以前在这边做过活儿的,也觉得今日这街显出不一样的威严来。
张牙婆带着众人转过街道,依样来到侧门边,这官家的侧门都与商户的侧门不一样,修的严严整整的,暗红的门开了两扇,上面挂着两个小小的铜环。
张牙婆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小厮开了门,见是一个陌生的婆子,也不恼,只问道:“可有什么事?”
张牙婆堆起笑,拿出了在商家时更加谦恭的态度来:“这位小哥儿,老婆子是个牙婆,听说贵府最近需要买人,所以领了些人来给看看。”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们府上确实是在买人,你等着!”
说罢便把门关了,张牙婆被那“嘭”的关门声吓一跳,以前在商户的时候那些人都不会关门的,这不会是官家拒绝人的方法吧?
张牙婆带着人守在门前,心里是忐忑不安的,另外几个人见张牙婆守在门前,也瑟瑟缩缩地站到了墙角,躲避着风雪。
张牙婆面上看上去平静,心里却是不安的,只唯恐今儿白走了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暗红的门再次打开了:“几位请进来吧,刚刚是为了安全才没让几位进来的,几位受冻了,还请担待。”
虽然对方说的客气,可是语气平平,并没有抱歉的意思,张牙婆也知道官家的规矩比商户的要大得多,再说宰相门房七品官,这同知家的门房怎么也比自己这一普通老百姓强吧,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劳烦小哥了!”
进了门,就见着一个打扮利落的中年妇人站在廊檐下,见着张牙婆了,抄着带些南方口音的话道:“是这位带人来了么?”
小厮将张牙婆领上前道:“就是她了!”
那妇人挥了挥手道:“你去忙吧。”
张牙婆仔细的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比那商户家的管家娘子打扮得华贵,却也是全身都不菲的,头上那根簪子虽然是银制的,可是镶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珍珠,就显出不一样来。而且这妇人浑身上下并不像商户的管家娘子一般浑身一股风流在,却是有着威严的。
张牙婆上前行了礼道:“老婆子见过夫人!”
那妇人急忙抬住了张牙婆的手道:“哎哟哟,老婶子可是折煞我了,一来我可不能受您的大礼,二来,您可不能叫我夫人,我是这里的管家娘子,专管这府里的人的,老婶子叫我翠娘便是。”这人一说话,就显出一种不同的感觉来,说话清楚,语速又快,听着就知道是个嘴巧的。
张牙婆急忙道:“不敢不敢。”
那翠娘笑了笑,道:“也罢也罢,我夫家姓吴,老婶子叫我吴家娘子吧,老婶子贵姓?”
张牙婆道:“老婆子姓张。”
“张婶子,随我来吧,我家太太近来正忙着买人填在府里,您来得可真是时候。”
说罢便领着张牙婆向府内走去。
张牙婆跟在后面,七弯八绕,倒是转了个头晕眼花,翠娘也不再多说话,只是领着她们向府内走去。
走在回廊上的时候,不时遇着小丫头,那些小丫头便屈膝向翠娘行礼,翠娘点点头,也就算了。
张牙婆看得到是惊奇,这些小丫头看上去年纪虽小,可都是一脸肃穆,没有一丝玩闹的样子,一丝不苟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翠娘道:“太太说了,我们府刚来,虽说是老爷的祖籍之地,却是不怎么熟,所以要挑些好的,不要丢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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