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沉思着,道:“我和玉如意回来的时候,看见你盖的屋子、做的木床,还有木橱、砧板等物,别的东西我都能理解,可是那小孩子用的小木碗、小木勺呢?你是什么用意?你难道在幻想着跟我生一个孩子?”
沈璧君飞红了脸,目中泛起羞涩的笑意,却毫不犹疑地点点头,道:“嗯!”
她道:“你和逍遥侯那一战,后来我虽然也跟着去了,可是那时我却并没有决定要嫁给你,我虽然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你,但我还是不愿做对不起连城璧的事。可是当我跳下悬崖,死过一次后,我忽然发现我原来念念不忘的礼教规矩竟是十分无聊的事,那时候我就想,假如那一战你能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并且给你生儿育女,不管别人说什么。”
萧十一郎叹道:“你的这些想法若是让世俗之人知道了,不骇死他们才怪。”
沈璧君笑道:“只怕是最杰出的辩士,也会张口结舌。”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道:“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着实让我张口结舌。”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甫入江湖,便得知我已声名狼藉。那时候我就在奇怪,连城璧是武林第一名侠,怎会任人如此诋毁他的妻子?”
萧十一郎道:“你那时就已开始怀疑连城璧?”
沈璧君道:“我一直也没有怀疑过连城璧,我总认为一个武林人人景仰的名侠本不该如此无耻,而且我认识的连城璧也不是这样的人,但谁知……”
她冷笑了一下,接着道:“谁知他为了羞辱我,除毁了我的名誉不算,而且还不惜害死我家十一门亲戚八百七十四口人的性命,而且杀了人之后还要假充好人,还要将他做下的累累血案嫁祸给逍遥侯。”
萧十一郎淡淡道:“那时候,连城璧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亲手将逍遥侯的头颅刈了下来。”
沈璧君道:“但连城璧做事实在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我就算是明知他就是凶手,却还是抓不到半点证据。我既想寻找连城璧杀人的证据,又盼望着能意外地听到你的消息,加之那时我实在是无路可去,所以只好接受了连城璧的安排。但我虽然接受了他的安排,却绝不让他再碰我一根手指头。”
萧十一郎叹息着,道:“这些事,我一直在遇到朱白水时才听说。”
他也开始说他的故事,“我养好了伤,走出那绝崖时,只觉人生茫茫然了无生趣,对江湖事更是倍感厌倦。我害怕听到有关你的消息,于是我买马出了关,但要我骤然之间割舍开这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实在是力所难能。我受不了对你的思念,于是就跑到你爹娘当年打仗的战场上去凭吊。我听说风四娘在关外另有巢穴,可是我找来找去,始终也找不到。我百无聊赖,想起朱白水绝艳惊才,却在峨嵋金顶出了家,我有心结识这位最高洁,也最聪明的少年君子,于是又辗转到了峨嵋山。在峨嵋山,面对着暮鼓晨钟,面对着朱白水那么不俗的朋友,面对着弘远大师那样的高僧,我本也想出家了事……”
沈璧君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抓住了萧十一郎的手,目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萧十一郎笑了笑,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个爆栗。
沈璧君害羞地笑了,忍不住垂下了头。
萧十一郎继道:“我本想在峨嵋金顶出家了事,可是朱白水却说我在尘世之中还有段情缘未了,我这才从朱白水口中听到你的消息。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于是与朱白水一起下山,到了苏州。”
沈璧君忍不住道:“你那时既然已到了苏州,为什么不来见见我?”
萧十一郎叹道:“因为我还要看一看,看一看连城璧怎样待你?你又怎样待连城璧?倘若你和连城璧还有复合的迹象,那我就悄悄离去,就当是从来也没有来过。”
沈璧君怔怔地听着,叹道:“你的心真是够狠的,我已那样了,你却还要试我。幸好连城璧逼得你紧,否则你只怕到现在还躲着我呢!”
萧十一郎道:“后来诸事纷至沓来,我已无暇顾及此事,再后来连城璧已发现了我还活着,我就更加不能出来见你了。”
沈璧君道:“我一直到遇见了朱白水和玉如意,这才知道你原来并没有死。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时我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时,心中的狂喜;你也无法想象当我知道你原来就躲在我身边,却一直也不肯出来见我时,心中的委屈。”
她瞟着他,恨恨道:“那时候我真是恨死你了。”
萧十一郎无言,只紧紧将沈璧君抱在怀里。
沈璧君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
萧十一郎道:“你问。”
沈璧君眼波凝视着萧十一郎,凝视了半晌,才轻轻道:“现在你和我在一起,你还以为是夺了人的妻子,拆了人的姻缘吗?你还会为拆散了我和连城璧的那段姻缘而负疚么?”
萧十一郎笑了,道:“那天在玩偶山庄,玉如意说过那一番话后,我就已看得开了。玉如意说得不错,夺人妻子又如何?拆人姻缘又如何?只须我们是真心相爱,虽海枯石烂而不悔,就算是天下之人都骂我、诟我、毁我、谤我,又何足惧哉?”
沈璧君欣喜道:“你真的这样想吗?你不是骗人?”
萧十一郎道:“萧十一郎平生特立独行,视礼教如无物,又有什么是不敢承认的?我为什么要骗人?”
沈璧君欢喜得搂住了萧十一郎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喃喃道:“你知道吗?这是我最想听到的话。我宁愿跟你分开,我也不愿你为了我而负疚终生。”
萧十一郎拥着沈璧君,道:“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享受着那不知经过了多少曲折,多少阻碍,多少磨难,多少考验,甚至得赖机缘,才得来的姻缘,心中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也不知过了很久,萧十一郎突然道:“你说只要我将‘那一战’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就有一样宝贝送给我。现在我的故事已讲完了,你那宝贝总该拿出来了吧。”
沈璧君微笑道:“不行,那既然是宝贝,怎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萧十一郎扬眉道:“你想赖账?”
沈璧君好像是怕极了他,急忙道:“小乌龟才想赖账,人家只不过是想要你……”
萧十一郎忍不住道:“想要我怎样?”
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噢,我明白了……”
他突然像个色鬼一样,向沈璧君扑去。
沈璧君“啊”一声,急忙后退,娇嗔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十一郎怪声道:“我要抱抱你,亲亲你。”
他故意装出龇牙咧嘴的怪样,吓唬沈璧君。
沈璧君惊呼一声,掉头就跑。
萧十一郎就衔尾去追。
沈璧君惊呼着,忙忙跑进屋里,忙忙关上门、插上闩,在门里急急道:“不许你进来。”
萧十一郎看着沈璧君窈窕的身影慌乱地消失在门内,忍不住大笑。
过了半晌,门突然又开了。
沈璧君从屋里走出来,面上带着甜甜的笑,却将两只手轻轻拢在衣袖中。
月光下,清风中,她的美当真是剥夺了人类所有的想象。
萧十一郎纵是已看了千遍万遍,这时也不禁看得痴了。
沈璧君看见萧十一郎还站在那里,突然停步,道:“你先坐到凳子上去。”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一定要坐到凳子上去?”
沈璧君吃吃轻笑道:“因为你这人实在太危险,一不小心你就要使坏。”
萧十一郎眨眨眼,道:“我使什么坏?”
沈璧君飞红了脸,轻笑道:“我不说,我知道……”
萧十一郎心痒痒的,正想趁机逗逗她。
沈璧君已娇嗔道:“你到底要不要坐到凳子上?”
萧十一郎只好坐到凳子上。
沈璧君这才走过来,但却隔着桌子坐到了萧十一郎对面。
萧十一郎目光灼灼盯着沈璧君的衣袖,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
沈璧君目中充满了神秘的笑意,轻轻道:“你猜。”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再卖关子,我可要对你使坏了。”
他这句话才说完,沈璧君已急忙将衣袖中藏着的宝贝放在桌子上,嗔道:“你这坏蛋……”
萧十一郎眼睛已盯在沈璧君拿出的那件宝贝上。
那件宝贝重如金属,长不过两尺,宽不过两寸,沈璧君用一块她自己的缎子布细细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萧十一郎眼睛盯着那包袱,喃喃道:“这里面好像是把刀。”
沈璧君微笑着,也不说话。
萧十一郎突然吃惊地望着沈璧君,道:“该不会是刈鹿刀吧?”
沈璧君轻轻地笑,道:“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
萧十一郎三把两把将那包袱打开。
只见那包袱中果然放着一把刀。
那把刀连柄才不过两尺左右,刀鞘和刀柄的线条和形状都很简朴,更没有丝毫眩目的装饰。刀身藏在刀鞘中,更看不出它是否锋利。
但萧十一郎立刻就觉出这柄刀有一种令人心越魂飞的杀气!
刈鹿刀!
果然是刈鹿刀!
萧十一郎又惊又喜,连声音都变了,道:“哪里来的?”
沈璧君轻轻道:“从逍遥侯身上拿来的。刀本来在逍遥侯身上,我刈下了他的头,这把刀就落到了我的手里。我知道你喜欢刀,所以一直给你留着。”
萧十一郎甚至没有听到沈璧君的话。
刀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刀已到了他的手里。
萧十一郎忍不住拔刀。
刀如青虹,寒气袭人,却不是那名动八表,旷古绝今的利器刈鹿刀,又是何物?
萧十一郎大笑道:“徐鲁子大师铸刈鹿刀,以待天下第一的英雄,且诛天下声名最狼藉的大盗,谁曾想到这把嫉恶如仇的宝刀竟会落到那大盗手中?这岂非是绝妙的讽刺么?”
沈璧君道:“你怎地还当自己是大盗?铁龙大师和空空真人岂非已为你正了名了么?”
萧十一郎道:“这两个老头儿忒也多事,我大盗做得好好的,他们偏要为我正什么名?还什么当世英雄第一,这不是害人么?”
沈璧君失笑道:“你难道宁可做大盗,也不愿做英雄?”
萧十一郎道:“做英雄有什么好?”
沈璧君道:“做英雄有很好的名誉,可以得到世人的尊敬和崇拜,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掌声,而且千百年后还可以名留青史。”
萧十一郎道:“可是做英雄就得循经守道,循规蹈矩,非但一件事都做错不得,而且一句话都说错不得,你规矩的时候,固然是一片叫好声,你出格的时候,却也是一片谩骂声,哪如做大盗来得自由自在?你只需紧守善恶之分,不去为祸世人,根本不必遵守什么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沈璧君眼波温柔地望着萧十一郎,目中尽是钦慕之色。
她觉得萧十一郎的确是与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萧十一郎突然放下刀,贼也兮兮望着沈璧君,笑道:“你送了我这么珍贵的一件宝贝,想要我怎样谢你?”
沈璧君立刻一蹬凳子,逃出去老远。
谁知萧十一郎这一次追得比什么都快。
沈璧君整个人已缩成一团,惊呼道:“不要!”
可是她已被萧十一郎捉住,抱在怀里。
她挣扎着,推拒着,可是她整个人都酥软了,忍不住怨声道:“你这坏蛋,你就会欺负我。”
萧十一郎大笑着,正想对她动手动脚。
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停顿,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特。
沈璧君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只见一个和她一样有绝世美色的妇人,轻移莲步,姗姗行来。
那妇人之美竟不在沈璧君之下,当真是美得优雅,美得恬静,美得闲适,美得端宁,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美得不可思议,要多美有多美。
她衣袂飘飞,如烟如雾。
她走过来的时候,就仿佛是观自在菩萨来到了凡间。
只不过她的眉梢眼角仿佛带着些许淡淡的哀怨,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寂寞……
(THEEND)
二○○七年七月十六日于乱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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