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旧长袍。
他记得那时候他整个人都看得痴了。
他记得沈璧君被他看得双颊酡红,就仿佛是喝下了八十斤烈性斧头,她连身子好像都软了,赶紧掩住自己,道:“不许你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仿佛是要吃人……”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掉头奔回小木屋,紧紧关起了门。
萧十一郎记得他的目光也是这样追着沈璧君的身影进了屋子,沈璧君关起门,就仿佛将他的心也关在了里面……
现在,那小木屋里关着的同样是一位绝色的大美人。
但却已不再是沈璧君,而是换成了玉如意。
萧十一郎痴痴望着那小木屋的门,仿佛里面关着的还是两年前的沈璧君。
他的心突然急躁了起来,只恨不得冲进那小木屋,一把抓住玉如意,逼她说出沈璧君他们的下落。但……
但玉如意会将沈璧君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呢?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玉如意还是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萧十一郎敲了敲窗子,道:“喂,开饭了。”
门突然开了,却没有人走出来。
萧十一郎走进屋子。玉如意正背对着他,垂着头,坐在床沿,既不说话,也不动。
萧十一郎“噗噗噗”敲敲木门,大声道:“喂!开饭了!”
玉如意垂着头,幽幽道:“你们先吃吧,我还不饿。”
萧十一郎皱眉道:“大半天不吃东西,怎么会不觉得饿呢?你当你是铁打的吗?”
玉如意轻轻提起衣袖,在脸上轻拭着。
她难道还在哭?
萧十一郎微笑道:“你还在生气?”
玉如意不说话,纤弱不胜的身形轻轻地颤抖。
萧十一郎道:“你是不是又想我抱你出去?”
玉如意身子缩了缩,幽幽道:“我……我真的不饿。”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她真的是不肯出去了。但她既然不肯出去,那我就将他们叫进来一起吃,反正在屋内在外面也没什么分别。”
他这句话才说完,玉如意已冲过来,堵住门。
她又急又气,不停地顿着足,道:“萧十一郎,你一定要将我折磨死你才肯罢休,是不是?”
她美丽的眼睛已红肿,看起来就仿佛她根本就一直在哭。
萧十一郎骤然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玉如意重又坐回床沿,背对着他,垂着头。
只听她的声音颤抖着,道:“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再来招我呢?你……你放心,我绝不会死缠活赖赖着你的。我虽然是个苦命的人,但我还没有那么下贱……”
天下只怕还很少有人在说到自己“苦命”的时候,还能忍得住眼泪的。
玉如意双肩不停地抽动,眼泪涌泉般从脸上滑落,沾湿了她的手,她的衣襟。
萧十一郎忍不住叹息,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是个大混蛋,像我这种混蛋天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玉如意“嗤”一声就想笑,可是她却“哇”一声哭了出来,痛哭着道:“沈璧君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哄她的,是也不是?你既然喜欢的是沈璧君,就用不着这样子来讨好我……”
她突然回过身来,扑进了萧十一郎的怀里,大哭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要我?为什么?你可知道我心中是多么的喜欢你,爱你?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有多么的孤独寂寞?你可知道我这一生都在等待着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给我依靠?你可知道我这一生苦苦挣扎,苦苦寻觅,却还是一无所有?”
萧十一郎柔声道:“你怎会是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我、朱白水、沈璧君、嫣嫣这些朋友……”
玉如意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我要的不是朋友。我要的是有一个倾心相爱的男人陪着,有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宠着……”
萧十一郎心下默然。其实他这一生忍受着孤独、寂寞,苦苦地拚着,搏着,又何尝不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也不仅仅是他,其实这世上的每一位男人和每一位女人苦苦地活着,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听玉如意低低哭泣着道:“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爹爹妈妈就不要我,将我漂在河里,若非一个钓鱼的老人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我长大以后,虽然被数不清的男人追逐,爱慕,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我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拼命喊着爹爹妈妈,可是却始终没有人理我。我被逍遥侯那恶魔捉住、凌辱,我想尽法子也逃脱不了,我盼望着有人能来救我,可是十五年却始终没有人来……”
萧十一郎在心中叹息,原来玉如意也跟他一样,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原来玉如意心中的凄苦、孤愤,并不比他少,她这一生遭遇之悲惨原来并不比他少让。
为什么这世上不幸的人竟如此多呢?这到底是老天的过错?还是人呢?
只听玉如意啜泣着接着道:“我遇到了你,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可是你的心却已是沈璧君的。我还痴心妄想想将你从沈璧君那里抢过来,哪知……哪知你的心就像是铁铸的,我用尽法子也化不开你的心,我在你这儿连一点温柔也得不到,非但如此,你还要不停地打击我,拒绝我,刺伤我,赶我走,还要想尽法子欺负我……”
说到“欺负”两个字,玉如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萧十一郎忍不住道:“其实朱白水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我与他相交两年,对他的聪明才智十分佩服。你岂非也答应过要嫁给他?”
玉如意道:“那不过是闹着玩的,当不得真的。朱白水小孩儿一般,怎能跟我……跟我……”
她突然问萧十一郎,道:“你知不知道我和朱白水的母亲本是冤家对头?你知不知道朱白水的父亲唐慕容昔年也曾是我的裙下之臣?”
萧十一郎叹道:“其实我也不比朱白水大多少。”
玉如意眼睛凝视着他,眼波已如海水一般温柔,轻轻叹道:“可是你已是完全成熟的男人,你的胸膛已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放心的依靠,靠一辈子……”
萧十一郎避开了她的眼波,忽然笑道:“你哭也哭过了,闷气也出了,是不是已可跟我出去吃晚饭了?”
玉如意急着道:“你看看我的眼睛,肿成这种样子,若是让嫣嫣和那两个小鬼看见了,岂非笑话死我了?”
萧十一郎奇怪了起来,道:“你几时多了这么多避忌?你本不是怕笑话的人呀?”
玉如意羞红了脸,道:“以前……以前……我这么丑怪,怎好……怎好出去见人嘛。”
萧十一郎失笑道:“像你这样的女子若也不能见人,那天下的女子只怕都只好钻进粪坑里了。”
玉如意道:“可是……可是……我就是不能出去嘛。”
萧十一郎故意叹了口气,道:“你又不肯出去,你又不让我们进来,那怎么办呢……”
玉如意急得直顿足,道:“你们……你们难道就不能先吃么?或者你们不能分一点给我么?”
萧十一郎眼珠子一转,突然大声道:“不行。”
玉如意惊道:“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郎道:“我是来请你出去吃饭的,你若是不肯出去,嫣嫣和那两个小鬼岂非要笑我无能?”
玉如意又着急了起来,急着道:“你……你能不能让我好好活一会儿?”
萧十一郎笑道:“你要好好活着,更是非吃饭不可,倘若饿坏了肚子,你就算是想好好活着,老天只怕也不许了。”
玉如意道:“可是……可是……我……我……”
萧十一郎喃喃道:“看来她是打定主意不肯出去了,我只好捉她出去……”
玉如意不停地顿着足,急道:“萧十一郎!你能不能莫要这样子害人?”
萧十一郎眨着眼,道:“我就偏要害你,看你有什么法子反抗我?”
他就像是只大色狼一样逼了过去。
玉如意道:“我……我……”
她连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拼命地后退。
可是这小木屋本就不大,她还能退到哪里去?
突然之间,她已退到屋角,退无可退,她纤长的身子已缩成了一团。
只可惜萧十一郎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毫不客气就将她捉了起来。
玉如意大声惊呼着,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打他、推他,急着道:“萧十一郎!你这野蛮人,你……你快放开我,你要将我害死了……”
只可惜这个男人就是要捉她出去。
这个男人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她根本就只能看着。
她还想再说,可是萧十一郎已将她捉出了门外。
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乖乖伏在了萧十一郎的怀里,轻轻怨道:“冤家,冤家,我遇着你,只怕是早晚要将这条命送死在你手里……”
遇上萧十一郎这样的男人,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玉如意只觉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整个人都被这个强悍的男人逼得迷迷糊糊,再也没有了主意。
玉如意脚上的伤早已好了。
可是萧十一郎居然没有逼着她追问沈璧君和朱白水的下落。
他倒也不是沉迷于玉如意的美色之下而忘了沈璧君,他更不是已忘了沈璧君他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他只不过觉得有些不忍。
自从那一次玉如意痛哭着向他吐露了自己的身世,玉如意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变得软弱、无助、楚楚可怜。
甚至变得很冷漠。
她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只知道顺从和承受的小女人,对生命,她非但不知该如何反抗,而且也完全无力反抗。
生命对于她无论有多少灾难和不幸,她都只好被迫接受。
看到她这种样子,萧十一郎这才知道,原来玉如意竟真的是个很寂寞、很孤独的人,她说的话也许连一句也不假。
因为一个不是真正寂寞的人,绝对无法体验一个寂寞的人心里的感受,所以也绝对无法如此逼真地做出寂寞的样子。
可是她却偏偏很冷漠。
她冷漠,也许不过因为她要用冷漠来掩饰她内心的凄怆和悲凉、哀怨和感伤。
因为她虽然很寂寞,很孤独,很不幸,很渴望被爱,可是她却不愿乞求,她既不要别人怜惜她,也不要别人同情她。
可是看到她的人,再也没有一个能狠得下心来伤害她。
自从那一次后,玉如意就没有再变着法子去诱惑萧十一郎。她甚至很少跟萧十一郎说话。
她就像是一个温柔而贤淑的女主人,每天做着一个女人在一个家庭中应该做的一应琐事。
除此之外,她就只不过躲得远远的,看萧十一郎,看萧十一郎盖木屋、做木床、做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事。
每一次萧十一郎看到她的时候,她都很冷漠地转过头,将目光移向别处。
可是萧十一郎心中却不由自主升起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惜。
他会有这样的感情,也许不过因为他和玉如意一样,都是寂寞的人。
寂寞的人与人之间,岂非最容易生出同情和怜惜?
萧十一郎当然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可是他却只好装作没有看见,因为他根本就无能为力,她要的,他却无法给予。
人生中的很多事本就是无法强求的。
爱,绝对不是施舍和赠与。
沈璧君和朱白水他一直也不知道下落,他心中比什么都焦急,有好几次他忍不住就想问玉如意,可是到最后他却只好长长叹息,又忍了下来。
他就算是不能给她爱,至少也不应该太过残忍地剥夺她希望多和他呆几天的小小心愿。
他只希望沈璧君他们真的如玉如意所说的,绝对安全,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是在骗自己。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他们所处的是一种什么境地。在这山谷之中虽然四季温暖如春,但外面却是一天凉过一天,一天冷过一天,他们每天吃什么?穿什么?怎么过活?
这些都是萧十一郎最最关心的。
他实在想象不出玉如意能用什么样的法子让他们安安全全、平平稳稳地活着,而且绝对不会被连城璧捉到。
现在,第四间小木屋已搭起盖好,木屋中也有了第三张木床,每一间屋子里都已变得漂漂亮亮的,虽然简陋,却坚实,虽然朴素,却精致,一个家中应该有的,都已有了。
现在,饭菜之中已有了盐,有了酱油,有了醋,有了葱、花椒和蒜,酒窖里又已酿上了十几坛各种野果为曲的美酒。
可是萧十一郎的心却反而更乱了。
他现在过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很温暖完美的家庭,有一个绝美而又温柔贤淑的女主人,有一个勤快而又机巧玲珑的俏丫头,甚至还有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
不知情的人看到他们,只怕是要羡慕死了。
可是谁又知道这看似像个家庭的家庭,其实根本就不是家庭呢?
倘若玉如意不是玉如意,而是沈璧君,倘若那两个孩子不是别人的孩子,而是自己的孩子,萧十一郎也要高兴死了,幸福死了。
只可惜不是。
他心仪的女主人现在哪里?是死?是活?他全然不知道。
他的孩子,他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理想与现实之间,到底有多大距离?
一个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付出多少倍常人的努力,才能将这种距离缩减为零呢?
是不可能?还是有可能,但是很难呢?
第十六章 是真君子
有一天,玉如意又在那山泉下的明池里洗澡,嫣嫣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来找萧十一郎。
这小姑娘看到萧十一郎时,还是有些娇羞、紧张。
萧十一郎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嫣嫣道:“是。”
萧十一郎道:“你想说什么?”
嫣嫣沉默着,目中闪烁着非常复杂的光芒,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相公可知道沈姑娘和朱公子他们在什么地方吗?”
这害羞的小姑娘居然很懂得说话的技巧,只一句话就将萧十一郎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萧十一郎连声音都已嘶哑,嘎声道:“你……你知道?”
嫣嫣轻轻道:“嗯。”
萧十一郎急着问道:“他们……他们在什么地方?”
嫣嫣一字一字慢慢道:“在玩偶山庄。”
萧十一郎连眉毛都耸起来了,失声道:“你家小姐竟将他们藏在玩偶山庄?”
嫣嫣又轻轻道:“嗯。”
萧十一郎僵住,整个人突然之间就完全僵住,就仿佛突然被某种邪恶而诡秘的咒语魇去了魂魄。
然后他的眸子就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他眼角的肌肉不停地跳动,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可是他的拳头却紧紧地握了起来,紧得就仿佛是铁。
他的指节“咯咯咯”地响着,手背上暴起了一条条毒蛇般的青筋。
没有人能形容他现在心中的怨毒和仇恨。
没有人能形容他现在心中的愤怒有多么激烈。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会做出残忍的事。
嫣嫣眼睛望着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害怕了起来,再也不敢看萧十一郎一眼,垂着头,偷偷从萧十一郎身边移开了。
直到她躲得很远,她的心还是在不停地剧烈跳动。
她不懂萧十一郎怎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可怕。
那一瞬间,她觉得萧十一郎面前就算是站的是一头大象,他都能一拳将之打穿。
她不懂,只不过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对萧十一郎有多么的重要。
倘若她也被人骗过,被人骗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一个她认为绝对不会欺骗她的人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骗去。
她就知道萧十一郎的样子怎会变得如此可怕了。
愤怒。
愤怒已控制住了萧十一郎的思想,使得他已不能揣测、推断这件事可能还会有的变化。
他就像是一头愤怒的野牛,狠狠盯着小木屋的转角。
他的眼睛瞬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