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如死灰,谁也说不出话来。
柳色青忍不住问道:“这无影双杀是什么来头?他们很可怕么?他们有什么可怕?”
青木道长叹了口气,道:“这两个人又岂止是‘可怕’二字所能形容?”
铁山大师道:“数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两个很天才的年轻人,一个叫阳无量,整天穿一件红袍子,一个叫阴无极,整天穿一件绿袍子。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大家只知道他们武功高得吓人,脾气怪得怕人。但真正可怕的是他们无视世俗礼法,没有是非善恶,但凭一己好恶,任性狂为。只不过他们有时候做的事实在是大快人心,让人恨不得对他们顶礼膜拜,但有时候却穷凶极恶,什么坏事也做得出,又让人恨不得他们早些死了好些。后来大家忍不住联起手来对付他们,却落得个有去无归,元气大伤,后来连朝廷也惊动了,派出了二万官兵围剿捕捉,结果弄得一个也没有生还,再后来,这两个人就突然不见了,有的说邙山地震,他们被活埋了,有的说他们两个人自相残杀,一齐死了,有的说他们被一个更神秘,更古怪,武功比他们更高的人杀了……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下落。过了数十年,大家甚至已将他们忘了,谁知他们到现在居然还活着,更不幸的是老天居然又让我们碰到了他们……”
徐青藤听得两手冷汗,两腿发软,他这才知道师叔青木道长方才为什么那么急,那么怕了,倘若他站出来拦住那两个老人,那以后的事将是什么样子?
过了很久,枯木道长才苦笑着道:“幸好我们这一次对付的是逍遥侯,而不是他们,否则,我宁可天天抱着一头大肥猪睡在粪堆里睡死,也绝不出来多事了。”
铁肩大师长长叹了口气,道:“逍遥侯也未必就比这两个人好对付多少。”
大家听得心惊不已。掌指惊雷罗世命跳起来道:“难道逍遥侯比这两个老人还难对付?”
他说到“这两个老人”时声音忍不住压低了下来。
铁肩大师道:“逍遥侯难对付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鬼神不测的智计。我们跟他打了数十次的仗,非但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而且连他身在何处都摸不到。老衲一辈子也不知打过多少次仗,但这种见不着面的糊涂仗,却还是头一次。”
枯木道长道:“正因为见不着面,所以才让人觉得他难对付,因为你非但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你,而且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对付你,有时候他已站在你面前,你还以为他是来跟你喝酒的。至于他有多少兵力、他是怎样布置的、他如何决策,根本就无从谈起。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人家一无所知,人家对我们却了如指掌,打这种仗不输何待?不死何待?”
铁肩大师苦笑着道:“老实说,我二人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徼天之幸。大家与其说是在对付逍遥侯,倒不如说是在等死反而恰当些。”
昆仑三手真人忍不住道:“那我们这一方伤亡如何?”
铁肩大师闭上眼睛,惨然道:“所剩无几了……”
大家说话的时候,汝南龙家的龙岚、南阳花家的花无痕、长沙姚家的姚玉函、颍川俞家的俞默然、淮阴岳家的岳匡勋、徐州白家的白衡、川东方家的方景岳、中州南宫家的南宫翰、荆州鄢家的鄢示儿、庐陵左家的左容止也陆续来了。
这些世家子弟俱都是素服重孝,满脸悲愤,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什么人死了。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穿着这种衣服到连城璧的休妻大会上来,却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可是枯木道长一句话就让大家改变了看法。
只听枯木道长道:“大家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为何身穿重孝么?那是因为他们的父兄尊长全都被逍遥侯杀了。”
枯木道长这句话说得沉重而黯然,充满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情调。
大家的心情也不觉沉重了起来,非但不再觉得这些世家子弟失礼失仪,反而对他们生出了同情同悲的感情。
过了半晌,枯木道长又道:“大家且看那边谢家、薛家、王家、黄家、范家、仇家、韩家的后辈男儿与往日有何不同?”
华山静因师太道:“他们似乎改掉了少年人的狂气,变得老成了许多。”
枯木道长叹了口气道:“他们不是改掉了少年人的狂气,而是他们的父兄尊长被逍遥侯伏杀时,恰巧被连城璧连公子救了。他们对连公子心存感激,所以不敢在无瑕山庄放肆。”
唐大先生突然道:“有一点唐某很不明白:这些世家子弟的父兄尊长俱都在天南地北,跟连公子和逍遥侯之战根本扯不上关系,却又怎会被逍遥侯伏杀,又被连公子所救?”
枯木道长目中露出钦佩之色,道:“唐大先生果然心思缜密,明察秋毫……那只不过因为连公子自觉以一己之力对抗逍遥侯未免力量单薄,所以就遣人赍书邀请武林同道前来助拳,谁知……”
铁肩大师接着道:“谁知逍遥侯早已算准了连公子会去请人助拳,所以早就设下了恶毒无比的圈套。连公子派去的人辛辛苦苦奔波数百里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却连苏州城门都没有进去,就遭了逍遥侯的毒手。有几个命大的,脑筋动得快的如老衲和枯木道兄辈,虽然侥幸活着到了无瑕山庄,却已是劫后余生,不敢言勇了。”
峨嵋弘业大师道:“阿弥陀佛,这逍遥侯既然只是为了对付连公子,那他只要不让送信的人走出苏州就足以孤立连公子了,又何必等连公子将人都请来,才图杀戮呢?”
天山神鹰宫齐天接口道:“逍遥侯这样做岂非又劳心又劳神又耗费兵力?比闻逍遥侯一代奇才,怎会做出这种去简而适繁的事来?”
飞花剑客端木昆阳道:“逍遥侯这样做,岂非和连公子约人助拳的结果等同?”
点苍大侠龙九道:“我听人说,绝代的枭雄都喜欢自己的对手慢慢的死。他们通常都会像猫捉老鼠一样,先给对手一点希望,然后再让对手的希望破灭,直到将对手捉弄到他们自己感到无聊的时候,才要让对手死。”
终南天正大师道:“只可惜逍遥侯恃才任性,不肯为天下苍生所用,否则以逍遥侯算无遗策的本事,倘若出关平寇,又何愁强虏不灭?”
铁肩大师苦笑道:“逍遥侯若是真如大师所说,那他就不是恶魔,而是神佛了。”
唐大先生一直皱着眉头,此刻突然道:“大师来时既然曾经遇伏,想必大师是见过逍遥侯的了?”
铁肩大师道:“老衲见到的是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武功都很高,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他们都穿着一双很显眼的牛皮靴子,靴子上面镶着很精致的珠花。”
枯木道长也道:“贫道所遇也是一样。”
巴山小顾叹道:“逍遥侯这样做,就是要大师道长去注意那双靴子,因为大师道长只去注意那双靴子,那么别的地方就会被忽略了。”
铁肩大师接着道:“后来连公子为防逍遥侯故技重施,派人去邀请同道朋友时,一面加重了人手,一面叫大家预先提防。谁知来的朋友都说这一路上平平安安,连个风吹草动的迹象都没有。也不知是逍遥侯畏惮大家人多,不敢妄动?还是另有图谋,不愿早动?”
巴山小顾道:“逍遥侯想必是要等大家都聚齐了,再一举歼灭。”
宫齐天冷笑道:“倘若真如顾兄所说,那逍遥侯也未免太小觑天下之士了。”
巴山小顾道:“敢出大言者必有大才。宫兄且看那边喝酒的无影双杀,还不足以让人胆寒么?”
宫齐天忍不住瞄了那边的朱衣老人和绿袍老人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九叹息着道:“抛开逍遥侯的所作所为不言,单说逍遥侯这份气魄,这份自信,倒是令人佩服得紧。”
唐大先生道:“连公子派那么多人去请同道朋友,不知逍遥侯可曾在那段时间内发动过攻击?”
铁肩大师道:“没有,逍遥侯那段时间仿佛是死了一般,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唐大先生皱眉道:“奇怪奇怪,连公子这时候心腹空虚,正是攻击的最好时机,逍遥侯却是为什么要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铁肩大师也忍不住奇怪了起来,道:“对呀!逍遥侯的目的是沈璧君,他若是这个时候发动攻击,十个沈璧君也被他找出来劫走了,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莫非这个魔头突然改变了主意,只不过是想跟我等大战一场么?”
三手真人叹息着道:“逍遥侯是什么想法,只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端木昆阳问道:“大师在此地与逍遥侯周旋了数月之久,可知逍遥侯对敌惯用的伎俩如何?”
铁肩大师沉声道:“暗杀、伏击、突袭、下毒、放火,寓杀机于平淡,取人命于瞬间,忽焉而来,倏乎而去,往来无形,不可先知。”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人,终究是人,终究不是神仙,无论你武功多高,本事多大,总难免会有松懈怠忽的时候。只要你一疏忽,你就可能会死,更何况你连对手的踪影都摸不到。
铁肩大师又道:“更让人头疼的是,逍遥侯似乎对我等的性格嗜好、出身来历、武功家数、生活起居都甚为了解。我辈中人每遭毒手,莫不栽在各自最要命的弱点上。”
铁肩大师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有时候老衲倒真是羡慕死去的同道。他们一死百了,痛痛快快,老衲虽然侥幸未死,却整日提心吊胆,食不甘,夜不寐,生似逍遥侯一直就在身边。”
大家听得身上凉飕飕的,好像逍遥侯的莫测神通已伸到了大家的呼吸之间。
弘业大师忍不住叹道:“阿弥陀佛,似此争斗于未知之数,命悬于未形之间,如之奈何?”
枯木道长突然笑道:“大家倒也不必过分忧虑。以贫道之见,逍遥侯伤亡亦是不轻,此时就算不是强弩之末,也必是强弩之将末,不会再支持多久,因为……”
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看到了连城璧。
连城璧正从无瑕山庄大门前的雕花影壁后转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奴仆。
就只有四五个奴仆,再也没有别人了。
沈璧君呢?
连城璧本是去接沈璧君的,可是沈璧君居然没有被接来。
有些人本是想来瞧瞧这位以美色、温柔、娴淑和叛逆震动整个武林的“第一美人”的,此时不见美人来,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失望和遗憾。
但大多数人都已隐隐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连城璧看起来虽然还是那么文雅,那么清华得让人高不可攀,可是他却好像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他虽然还是那么从容,那么冷静,可是眉宇间却掩饰不住深深的忧愁。
他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抢着跟他行礼,打招呼。
可是他却连笑都似已笑不出。他脸上虽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却更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
他勉强见过众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匆匆走进后院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位美艳绝伦的妇人带着一缕甜甜的香风从后面走出来,神情端庄得就仿佛是要去朝见至尊。
连城璧低垂着头,紧紧跟在那美妇人的后面。
那美妇人蛾眉淡扫,不施脂粉,衣着打扮甚为简单平淡,甚至可以说连一点修饰都没有,可是却让人感觉到她那种咄咄逼人,不可比拟的高贵、娴静、温柔、清雅。
她眼角虽然已有一丝淡淡的鱼尾纹,可是肌肤仍然晶莹白皙,眸子仍然漆黑明媚,头发仍然柔软如丝缎,就连身段也仍然如少女一般玲珑浮凸,甚至比少女更纤柔,更轻盈,更让人神魂颠倒,寤寐难忘。
她虽然拼命想作出冷如寒霜的严厉样子来,可是却反而让人感觉到她一贯的怯懦、柔弱和婉顺。
她看起来虽然矜持有礼,端庄坚贞,却不自觉间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寂寞。
大家虽然早就听说连城璧的母亲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大美人,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人见过,因为连夫人从来都是谨言慎行,足不出户,坚守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为人妻子的本分,纵然有绝世的美貌,也只给自己夫君一个人看。
现在大家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绝色美人,这才愿意承认什么是红颜祸水,颠倒众生,倾国尤物,惑乱人主了。莫说是以前,就算是现在,只要她肯,只要她愿意,她还是能在绝大多数男人中掀起一场滔天大风暴,让男人为她疯狂,为她死。
只可惜连夫人虽然嫁给了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变成了江南武林第一世家的女主人,可是她自己却不是武林中人。
她不会武功,又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就算是她有令天下武林疯狂的本事,她也不会做,不愿做,不想做,不敢做。
可是这一次连夫人居然不惜放弃一个淑女节妇的本分,站出身来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公然休掉自己的儿媳。
这岂非是件很奇怪,很反常的事?
她就算是不容沈璧君于无瑕山庄,打定主意要将沈璧君扫地出门,只要逼迫儿子去做就行了,又何必亲自出来做这件事?这种事又岂是女人,她这种女人所适合做的?
铁山大师、铁肩大师、枯木道长、青木道长、弘业大师、天正大师、三手真人等出家人,早已垂下了头,不敢再作刘祯平视。
无论修为多么高的高僧大士,遇到连夫人这样的美人,都绝对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待大家都见过礼后,连夫人才缓缓道:“承蒙诸位看得起无瑕山庄,不远千里赶来为小儿的休妻大会主持公道,妾身不胜感激,谨于此代我家过世的老爷向诸位先行致谢。”
一言既尽,她微微欠欠身,算是答过礼。
大家都赶紧站起身来回礼。
只听连夫人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了妾身那儿媳沈璧君的劣行。连家家门不幸,出此有辱门风之事,都怪妾身督导不力,教管无方……”
大家都纷纷道:“夫人言重了。这都是沈璧君在外面做下的,又如何怪得夫人?”
连夫人叹道:“多谢诸位为妾身开脱。虽然如此,妾身心实难安。妾身平素虽然对这个儿媳十分钟爱,可是她做出这样的事来,妾身也不敢庇护她。连家清誉不容亵渎,妾身唯有逼令小儿将这个儿媳逐出家门,才不致令连家蒙羞,无瑕生疵。诸位以为妾身所言可还公正?”
大家都道:“夫人所言极是。沈璧君做出这等事来,原该曝之乡里,申诸朝廷,口诛笔伐,天下共弃,夫人将之逐出家门,已是轻贷已极了。”
连夫人接着道:“可恨小儿对她百般庇护,非但不责她不贞不洁无耻无行,反而将她藏匿起来不让妾身知道,甚至还为了她,不惜惹上逍遥侯这个大魔头,赔上了自家的人丁不说,还将武林朋友都请来维护她。她若是有一分像小儿对她那样来对待小儿,妾身也不致作出这等辣手来逼她。毕竟妾身与她婆媳一场,她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妾身也是十分痛心疾首。”
连夫人说话的时候,语声十分委婉柔和。一件难堪尴尬,极伤颜面的事,被她莺声软语娓娓道来,非但没有一丝尖刻冷戾之意,反而如丝竹弹唱一般,十分动听宜人。
这哪里是在休妻,这分明是在讲故事,说弹词。
只不过,大家虽然也觉得连夫人的语气太过柔软了些,但她是连城璧的母亲,她就算是又笑又唱说出的话,也是绝对要算数的。
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连家果然不愧是仁义无双,高洁无瑕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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