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若是说,你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呢,左右你和那个陈家兴是定了亲的,你没过门前死了也是他家媳妇,过门后死在他家更是他家媳妇,你又待如何?”叶蕙叹气。
“等你死了,牌位上写着陈门叶氏,连个名字都没有;膝下又无子女,连一点点香火供奉都没有。可怜不可怜?”
叶枚半晌无语,终是咬咬牙道:“那也比活着受折磨强。”
“活着就只有这一条道儿么,就必须嫁过去不可?只要是活着,就有希望,也许有很多路可以走,不一定非得嫁到他陈家去呀?”叶蕙轻声劝道。
叶枚嗤笑:“八娘你真天真。莫说现在根本退不成这门亲事。就算可以。退了婚的女子,哪里还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若是不想死,不过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罢了。”
“四姐姐说我天真我也不辩驳,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活着,” 叶蕙道:“若是能退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嫌弃我的,就在某个地方等我;若是退不了婚,那陈家人叫我不痛快了。等我过了门,我也不叫他们好过,就算我想死,大伙儿一起死。”
叶枚重新坐起,眼中的小火花再一次闪亮起来,可没多大会儿便听见她叹气:“我跟你不一样……你多硬气啊,全族大半数的大老爷们都去你家闹事。照样被你整得服服帖帖的,我哪有那个本事。”
叶蕙笑看她:“四姐姐只知道我硬气。殊不知我就是抱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对付他们的?他们怕死,却以为我是不怕死的,于是我就赢了。”
见叶枚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叶蕙慌忙阻拦:“我可不是叫你和自家人同归于尽啊,你可听明白了!七伯父虽然不同意你退婚,可以慢慢谈啊,毕竟眼下离着你的婚期还有四十几天呢……”
叶枚扑哧一声笑起来,想伸手点一点叶蕙的额头,却没多少力气,只好讪讪垂下手:“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啊,我还能听不懂你的意思不成?”
“你替我去喊我奶娘,叫她去给我弄点饭吃……”
叶枚的奶娘听说自家姑娘要吃饭,立刻老泪纵横,“厨房火上一直温着燕窝粥呢,老奴这就去端来!”
“妈妈等等!”叶蕙连忙唤住她:“四姐姐好几日都没吃饭了,上来就吃燕窝粥恐怕受不了吧?不如熬点白粥先叫她垫补一口,循序渐进。”
奶娘一听也是这个道理,立刻屈膝回道:“那就劳烦八姑娘再陪我们姑娘说会子话,老奴这就去厨房亲手熬粥去。”
叶蕙重新回到叶枚的内室,叶枚已经唤来贴身的丫头端水服侍她洗漱了,因她身上无力,那丫头只能将她半抱在怀里缓缓给她梳着头。
上前帮忙将叶枚扶好,叶蕙低声嘱咐那丫头:“将头发挽顺了梳个纂儿吧,省事还利落。”
再看梳妆镜里瘦得只剩一副尖下颌的小脸儿,叶蕙轻笑:“我猜四姐姐现在还不如我分量重呢。”
叶枚轻啐:“你可别幸灾乐祸,我只要乐意吃饭了,三五日就补回来,到那时候你再跟我比。”
“不过你还别说,你现在个子可不矮了,正随了十六叔的瘦高挑儿……”
见叶枚说到这儿便掩住嘴,叶蕙轻笑:“我爹爹都去了快一年了,还能不叫人提起?四姐姐不用这么谨慎。”
等叶枚捧着一碗白粥极香甜的吃个底儿朝天,又想要第二碗时,叶蕙忙伸手拦住:“四姐姐你不能吃了,若是还饿,那白粥就叫余妈妈跟火上温着,等一个多时辰后再吃一碗。”
叶枚讪讪的将空碗交给身边丫头,小声叨咕道:“不吃时候催着吃,要吃了还不让吃……”
她的奶娘余妈妈慌忙给叶蕙赔笑:“我们姑娘就是这个性子,八姑娘莫生气。”
叶蕙连忙摆手笑道:“余妈妈说的哪里话,我四姐姐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她能使性子了,就是件天大的好事,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
之前七太太学给她听,不单是为了叶枚不吃不喝担心,还为叶枚不哭不闹担心——这位四姑娘绞头发不成,便轻易不再说话,眼泪也不再掉一个,任凭七太太和奶娘丫头怎么哀求也没用,只有被催着喝水吃饭时,才会吐出两个字:退亲。
这不是么,七太太听说八姑娘劝着四姑娘吃饭了,脚步匆匆的就赶了来,正瞧见女儿身边的丫头端着空碗走出来,眼泪顿时便涌了出来。
站在门外抹了泪,进来时步伐还有些踉跄,七太太却极力板着端庄的姿态,也不容叶蕙躲闪就是一个福身。
叶蕙连忙上前扶住七太太,佯嗔着笑道:“七伯母是要折煞八娘不成?”
话音未落,她便给叶枚递了个眼色;叶枚满脸内疚的站起身来,上前挽住七太太的胳膊:“娘,是女儿不懂事,叫娘伤心了……”
七太太进门前强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时滚落,想将手举起来抽打女儿几下,两个胳膊却被两位姑娘一边一个抱得紧,只能哽咽着埋怨道:“我就不该叫你八妹妹来劝你,等你饿死了,我也随着你去就是了……”
借着这娘儿俩抱头痛哭的当口,叶蕙悄悄出了门,低声嘱咐叶枚的丫头:“叫七伯母和四姐姐说会儿体己话吧,我先走了;之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要我帮忙的,就叫余妈妈差人去冷梅巷寻我。”
出了叶枚的小院儿,叶蕙又去了趟十太太那里,简单跟十太太说了几句四姑娘好多了,叶蕙便告辞离了五房,带着梅子一路回了自己家。
之前她倒是想了许多招数对付陈家,可如今离了五房,心绪也就逐渐平静下来——只要叶枚听懂了她的暗示,一口咬定就算嫁进陈家也会将陈家搅得天翻地覆生不如死,剩下的事就叫她们自家消化斟酌去吧,她的任务至此已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她自己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她呢。常胜按她吩咐买来的海棠和山楂,几个丫头过去都没做过,之前忙碌着腌制的都是她从庄园里鼓捣出来的樱桃和蓝莓,她回去后,还得教给几人如何收拾。
海棠倒是好弄,清洗干净后用特制的小铁管捅掉中间的核儿,再晾晒到缩小三四成,直接蜜渍就成了;山楂却是需要捅掉核子后煮熟,煮的时候还得由专人看着火候,以免煮得太烂没了形状,捞出来后才能腌渍……
另外是不是也可以将山楂刻意煮烂,做成山楂糕和果丹皮呢?叶蕙想是这么想过,可她却从来不曾试过,这次若是动手,还不知要实验几回才能成功。
常胜拿到那几家铺子去推销的蜜饯,也没有蜜渍海棠和蜜渍山楂,做出来成品后还得再叫那几家瞧瞧,万一人家看不上,做也是白做,只能留着自家吃用送人了。
叶蕙一路这么想着,没有两刻钟便到了家门口。进得院门正要往后院儿走,就见祝伯从倒座房里走出来,连声唤她。
“太太方才差裴妈妈出来,说是再有个把月就到了老爷的周年忌日,叫老奴跟姑娘早些商议一下,这个周年忌怎么过。”祝伯对叶蕙道。
叶蕙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您容我回去想一想,再跟几位妈妈和太太都商量商量,具体需要置办什么或者请什么人,我再来跟您细谈。”
她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忙忘了!虽说离着爹爹的周年还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周年祭奠却是件大事,眼下就张罗起来确实也不算早了。
她娘之所以没跟她商量,直接就叫裴妈妈来找祝伯,也是看她最近太忙了吧?其实她不过是张罗着做做蜜饯赚点小钱而已,远山村的几个产业都上了正轨,根本就不用她如何费心。
叶蕙便径直去了文氏的小院,才一进房门,就笑着对她娘道:“祝伯跟我说了我爹周年忌日的事儿,您有什么想法也跟我说说呗,我好跟祝伯安排。”
文氏温婉的笑道:“娘没什么想法儿,各家如何办咱们就如何办,遵循族中旧例就成了;若不是有旧例摆在那儿可以叫祝伯照做,娘就跟你商量了。”
果然她娘是想叫她省点心——叶蕙心中嘀咕道。
╭(╯3╰)╮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来意
十月初五,万俟轩来了,依然下榻在万俟家在城郊的别院里。叶蕙得知了这个消息,差常胜带着陈家兄弟去给他送了一回吃食并两坛酒,还很客气的叫常胜帮她带话儿说,住在城郊每日往城里来路途遥远,不如来她家住在前院客房。
结果不成想,她那只是客气话而已,万俟轩却当了真,听了常胜转达的邀请,立刻便顺杆儿爬、跟着常胜几人一同回了冷梅巷……
叶蕙听得前院来报,说是万俟九少来了,还将一同来宁州城的仆从车马全数带来了,眉眼立刻皱成一团——万俟轩这家伙出门从来都不是轻车从简,她家哪里住得下!
虽是心中不满,她还是匆匆迎出到前院来,远远的却听见万俟轩正和常胜斗嘴;常胜请他进客座稍坐喝茶,他说你家只有碧螺春,爷不爱喝,上次是爷第一次来,没跟你计较,这次你就该备好了等爷……
“九少如此的难伺候,为何还要跟着来冷梅巷呢?我家庙小,恐怕容不下您这尊大神呢!”叶蕙快步走过去,冷笑着接话。
万俟轩啧啧了两声,便对他身边的长随道:“你们瞧见没有,爷不是虚言吧?爷如今还是叶姑娘的干哥哥呢,她都不给爷留一点面子,你们还非得跟着来!”
“还不快去带着那一干人回别院!等着叶姑娘抄家伙赶你们走呢?”
叶蕙心中顿时了然——敢情这家伙来她家是想甩掉众多随从?想借着她的嘴打发人,好给他一个更自由的空间?
那长随却一副不怕死的模样:“越是这样,小的越不能走!万一……万一爷受了委屈呢?不如叫他们都走吧。小的留下伺候爷。”
万俟轩气结,立刻频频给叶蕙使眼色;叶蕙假作看不见。只管扭头打量他的另外那些随从与车马,直到万俟轩就差抓耳挠腮了,她这才笑对那长随道:“你这意思是……说我家是狼窝虎穴?你们若是不守在九少身边,他就会被我们家生吞活剥了?”
“我们家就这么大点儿,你倒给我瞧瞧,哪里能放得下你们!还不快去将九少的随身衣物和必备物品取下车来,赶紧带着多余的人和物滚蛋!”
其实万俟轩不过是带了两个长随两个护院,并两辆马车两个车夫,可她家前院的客房一共只有五间。其中两间已经住了陈家兄弟和章家兄弟,难不成还将这些人安置进中院。住在大书房旁边的花厅里去?
那长随前两次陪着万俟轩来宁州城,也跟叶蕙打过几个照面儿,心中并没将这个小姑娘当回事儿,甚至还带着些鄙夷——一个中等人家儿的女孩子,整日里抛头露面打点产业,将来嫁人都是问题……
后来就算自家少爷做了这小姑娘的干哥哥,这长随也只觉得少爷是可怜她;如今听得叶蕙训斥的这几句话,外加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字字句句却冷得叫人发慌。他立刻一缩脖儿,转头便去了马车跟前给自家少爷打点衣物。
万俟轩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却也不忘对着常胜和叶蕙频频眨眼;等那长随取了他必备的衣物下来。又轰牲口一样将几人几车都轰离后,他这才笑着给常胜做了个揖:“方才多有得罪。”
叶蕙能看出万俟轩这是借机发作身边人,常胜又如何看不出,忙抱拳回道:“九少客气了。”
几人便前后脚进了客座坐下喝茶,万俟轩身边仅剩的那个长随也由四喜领着去了客房,说是叫他先将房间收拾下,以便他家少爷下榻。
“九少是不信任身边这些人啊,还是就想打发掉跟班好方便独自游荡?”叶蕙说话也不客气。
万俟轩又笑又气伸手指着她:“我是你哥哥,你甭跟我没大没小的!独自游荡……也是你个女孩子家家能随便说的话?”
叶蕙鼓着嘴道:“什么哥哥妹妹的,你当初认我做干妹子,不就是想借个我的名头摆脱我们族中那些老爷么!经了那么一回,你还变本加厉了,今儿又逼着我做泼妇,将你的随从都赶走!”
见万俟轩的脸色真不大好看,叶蕙忙软下口气:“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可怜我,想给我撑撑腰,可你敢说你这么做没有自己的目的么!”
“我要墓地做什么,我还这么年轻。”万俟轩嬉皮笑脸道:“就算有一天我要死了,万俟家的祖坟里也有我的一席之地,现在还不用操心那些。”
叶蕙顿时无语。遇上这么个泼皮无赖一样的九少爷,她还能说什么?帮他撵走随从的事儿已经做了,她何苦帮了忙又不忘数落人,吃力不讨好。
“好吧我承认,我有目的。”万俟轩见她不说话了,连忙又将话题接上:“我这不是想跟你聊聊辣椒的事儿么?方才走掉的那些人,除了我另一个长随,就没有一个是我的人,我若是不张罗住到你家来,我怎么打发他们啊,走到哪里他们都跟着我?”
“那陈大他们还是你三伯的人呢,辣椒的事儿你怎么不避讳他们?”叶蕙疑道。
万俟轩摆手:“我三伯自然是不用瞒着的,辣椒的事儿也是他交代我、叫我找你的。”
“你也知道,我三伯当初那个腿病……唉,万俟家的烂事儿跟你也没法子说,我自己都嫌寒碜,你只管往那比你们族里还挠头百倍千倍上头想吧。”
“若当初他老人家没出那么一档子事,他还任劳任怨当个老黄牛给家族扛活呢,如今既然被人一闷棍打醒了,谁不想给自己个儿留点后路?”
叶蕙笑着皱眉:“万俟三老爷这么做倒是也没错儿,只是我就不明白了,一点点辣椒能做什么后路?”
万俟轩干脆放下手中茶碗。坐直了身子道:“万俟家的驼队常年走西域,往过运送丝绸瓷器和茶叶。换回来香料宝石等等大齐稀缺的玩意儿;那香料里头除了什么红花乳香檀香……还有辣椒胡椒。”
“别的香料都还好说,每一趟驼队还没等出发就恨不得抢订一空,只有辣椒这东西谁也不愿意要,西南边陲那些少数民族例外。”
“所以你们家的驼队就再也不往回带辣椒了,西南那边却整日催促着要买?”叶蕙笑问。
万俟轩先是点头,随即便惊醒道:“你这么问是要做什么?难道你要横插一杠子,自己将辣椒运到西南去赚银子?我可跟你说啊,那边可是蛮荒之地,虽然没有豺狼虎豹。却到处都是毒虫瘴气!”
“西南那边隔几个月就有人来,你只管将辣椒的事儿交给我。踏踏实实在家、踏踏实实赚银子不好么!我还能叫你少赚了不成?”
叶蕙失笑:“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起来的好不好?我何曾说过要自己去赚银子了,我这里人手有限,做不得这种买卖,不交给你又能交给谁?”
她虽然是略带埋怨说出的这几句话,实则也知道,万俟轩这根本不是怀疑她,而是故作惊讶想逗她发笑呢,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暖意。
前世的她早早成了孤儿。叔叔家的堂哥姑姑家的表哥一共三四个。谁拿她当过一回事儿?不想方设法欺负她都算好的;如今这万俟轩不过是担了个干哥哥的名,他该她还是欠她呢,却还如此刻意讨好着……
没错儿。她方才已经说过,万俟轩认她做了干妹子,只是他的一个策略,可她毕竟也在他的策略中占到了便宜不是?万俟三老爷想要留个退路不假,万俟轩是三老爷这一边的也不假,可人家找谁留不出后路来,为何偏要找她?做人就得知足。
谁知待她这“不交给你又交给谁”说出口后,万俟轩却得寸进尺起来,近乎无赖般与她商议道:“那你那十亩地的菜园子,能不能都种成辣椒啊?眼下就你手里那么一点,都不够叫人家从西南往海城跑一趟的。”
见叶蕙有些恼怒,他连忙补充:“我三伯说了,往年你家酿酒坊还在,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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