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纪棠重新转身回来后,秦氏便不免有些不得劲儿——这叶八娘将别人都赶走了,她还当她只留下个奶娘和丫头作伴便行了,为何这人又回来了?
“秦姨莫见外,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叶蕙极是爽朗大方的笑道。
秦氏极是惊讶。她怎么没听说叶八娘定过亲?
可是叶蕙既然这么说了,她总不能刨根问底弄个清楚,也就任由纪棠坐在那里了;不过她用眼神余光重新打量了纪棠半晌,心中便有些慌张——这位爷一身锦袍,面色冷淡,难不成是哪家的贵公子?
若是这叶氏六房多了这么个帮手,她今儿恐怕……
不过这秦氏转眼也就笑了。再是贵公子又如何呢,叶八娘如今还不曾嫁人呢,这里是叶家,要叶八娘说了算,别人凭什么插手。
叶蕙见她眼珠子不停乱转,也不打扰她,反而仔细打量起了秦氏带来的那个男孩子;那男孩子有十一二岁的模样,神情很是木讷,一旦对上她的目光,便很是慌张的躲闪了,头也越垂越低。
且不论叶蕙从不信自己的爹爹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就算这小子真是爹爹在外头留下的骨血,她也不能认不能忍——就算柱哥儿没出生也不成。
这秦氏或是背后指使的那人,又别有用心的给这个小子取了个名儿叫栓子,这是还没如何呢就想压柱哥儿一头?真是天大的笑话!
秦氏似乎听到叶蕙冷笑出声,忙定睛观瞧,叶蕙却是一脸微笑回望她,并不曾叫她瞧出什么来,还温言软语道:“秦姨既然带着栓子来了,就先住下吧?我这几日不在家。家里乱的很,今儿先将家中归置归置,明儿我就带你和这孩子去族里,你看可好?”
也不容秦氏说行与不行。又笑道:“这栓子兄弟岁数也不小了,没得再去内院住着的道理,就叫他和方才那两位爷住在这前院客房吧,我与奶娘带着你去后院安置。”
秦氏先是一阵惊喜——去族里,这是要将她们母子认下了?那这偌大的家业岂不都是她儿子的了?
转头她又想到叶蕙说,要将她们母子分开,这、这不大好吧!若是那两个雇来的闲汉没了她盯着。栓子这孩子也没了她照应,万一没等事情落听、就说漏了嘴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她立刻警觉万分,要知道那两个闲汉已经被那老管家祝伯带出去了,早知道如此,她方才就该拦着些!那两人若是坏了她的事儿,叫她去何处哭去?!
“我、我们娘儿俩可从来不曾分开过呢,我那两个远房兄弟又是糙老爷们儿。哪里会照顾孩子呢。”秦氏不甘心的说道,并不想答应如此安排,“不如叫栓子跟着我一同住在后院吧!?”
“秦姨这话就奇怪了。” 叶蕙笑道:“既然你带着这孩子进了我家门,总得守我家规矩不是?你见过谁家将已然长大了的男孩子留在后院的?难不成明儿你也不想随我去族里了?”
“若是那种蓬门荜户,家中一共三间草房,自然讲不起这些;如今我家好歹住了个三进院儿,男子不住在前院,这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秦氏一时有些一筹莫展了。
要知道叶三太太与她早就算计好了,早已经断定以叶八娘的性子来讲,这叶家六房定会将她们母子当成胡闹之人打将出去,那时她们母子便哭到叶氏祠堂去,叫叶氏六房丢尽了脸之余再破笔大财。否则绝没个善始善终。
现如今这叶八娘倒是从外头赶回来了,却也不曾叫人动武,还这般和颜悦色的待她们……
敢情这叶八娘是要使出怀柔政策,再用上分头击破的伎俩?这叶家前院可有好几个会功夫的护院呢,若叫栓子和那两个闲汉落在他们手中,虽然那两个闲汉并不知道内幕。栓子可是知道自己的亲爹是哪个的!
可她若是不答应,就是她心中有鬼不是?这可如何是好!秦氏急得就想搓手了。
叶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跟纪棠对了下眼神,也不说话,只等着秦氏要么同意分开安置,之后漏洞百出,要么迅速告辞……只是这告辞也没有那么容易的,家中这么些人呢,还能叫不安好心的几个人顺顺当当离开?
“秦姨这是琢磨什么呢?若这栓子真是我爹的孩子,能认祖归宗不是件大好事么,你犹豫什么?”叶蕙不想给秦氏多留时间思考,见这人眼珠儿不停打转,便出言打断。
“这种事儿若是换到别人家,必然没这么容易,” 叶蕙笑道:“偏生我家爹爹早逝,我那小兄弟年纪又太小……若能多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挑门户,对谁来说都是个天大的好事儿呢,秦姨你说是不是?”
秦氏讪讪的笑了笑,说大姑娘说得极是,大姑娘仁慈善良,突然想起之前钱氏对她说的话:“那叶八娘去参加什么锦绣山庄斗花会去了,就算斗花会结束了,她也整日不着家,你只管大大方方上门去,先闹她家一个人仰马翻,最好将那文氏闹出来才好,如此你们母子才能在那丫头赶回来时惹翻她,她若叫人打你们一顿,你只管忍着,离了冷梅巷也好来叶氏族祠闹事。”
想罢这个,秦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跟叶蕙商量道:“我还没拜见太太呢,大姑娘也不跟太太商量,自己就做了这个主?不如大姑娘将太太请出来,等太太点头了,我们娘儿俩再住下也不迟。”
叶蕙垂头冷笑了下,笑着抬头:“我们太太和柱哥儿都不在家,都在锦绣山庄做客呢。”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秦姨既然敢来,事先定然打听好了,这个家,我做主,我叫你们住下就住下!”
这秦氏是想借着文氏惹恼她?她偏不给她这个机会,就算给了她也不恼。
“我这么诚恳的留你们娘儿俩,秦姨还如此推脱作甚?若真等我们太太回来了,又被这么个晴天霹雳气晕了,为了孝道,我少不得留下栓子这个孩子,却只能将秦姨赶走呢——我可没听说过哪家老爷已然没了,还要连着外室一起收留的。”
秦氏立刻慌了。若是儿子被叶家强行留下,她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叶家给她再多的银子管什么用?
可她既然来了,大不了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借用文氏惹叶八娘发怒不成,就借着叶八娘方才的话撒泼好了,她就不信了,这么个坏脾气的小姑娘能忍她!
只要她挨了叶八娘一个巴掌,她就能闹到叶氏族祠去不是么?
想罢这个主意,秦氏立刻声泪俱下哭嚎起来,一双手也不停歇,几把便将头发抓乱,“大姑娘真是不讲道理!我就栓子这么一个儿子,凭什么将他留下却要赶我走!”
同时偷偷抬眼瞟了叶蕙两眼,却见叶蕙无动于衷,她立刻从座位上滚到地上,哭嚎声更大了:“当初老爷在世时,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明媒正聘将我抬进来做二房,再将栓子养在太太名下,如今大姑娘要留下自己兄弟,却将他娘打走,这可没了天理了……”
叶蕙见那叫栓子的孩子又怕又惊又羞,心中连叹了几口气——不过为了点银子罢了,就带着孩子演这种戏,这孩子这辈子恐怕也毁了!
“纪棠替我将这孩子领出去,莫叫他娘吓坏了他。”叶蕙扬声道。
秦氏顿时止住哭声。抬眼一瞧之下,见叶蕙并不是吓唬她,纪棠也果真站起身来去拉栓子,她连滚带爬便欲阻拦,殊不知纪棠比她快了许多,早就半揽半扯的带着那孩子到了门口,又一闪身就已经出了门。
“要杀人了!这可是欺负死我们孤儿寡母了!”秦氏拍着大腿哭道,其中不无真心难过:“我的叶老爷啊,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瞧瞧啊,看看我们娘儿们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
叶蕙扑哧笑出声来:“秦姨这是干什么?你们孤儿寡母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家,谁闲着没事去你家欺负你们?你如今大张旗鼓闹到我家来,我还温言软语的留你,你却给我撒泼耍赖,究竟是谁欺负谁?”
这妇人屡次提起她爹,她很想起身狠狠抽这妇人几个大嘴巴,可想到小不忍乱大谋,终于是忍耐住了。
“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秦姨不喜欢我做主,咱们这便去叶氏族祠请我们族长做主好了,再不然便去衙门请知府大人评评理?”
“不过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栓子是我爹的儿子,这孩子我定然是要留下,你却是无论如何留不得的。”
“你若不服,就四处打听打听,看看可有哪家老爷没了,太太与嫡出儿女还要收留外室的道理;你这是想打叶氏一族的脸面呢,我们族长若能答应你,知府大人若能答应你,那可是见了鬼了!”
“不管是到了叶氏祠堂,还是经官,只要我不答应收留你,恐怕都要将你送回你娘家族中、再请你们族长将你沉塘呢;你若是不信,咱们不免试上一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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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反水
方才从锦绣山庄还没出门,纪棠已经打发了三四个随从、叫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如今叶蕙又将这秦氏和孩子、那两个闲汉分开了,就算纪棠那些随从没打探出什么来,等到了族里,只需叫族长族老们将人分头审一审,大半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而叶蕙之所以将这秦氏留在客座中如此吓唬,并不急着赶赴族里,也是想问出背后主使之人究竟是不是三太太。
若秦氏是个识相的,早些交代了,叶蕙这也叫知己知彼不是,到了族里她也好占据更多主动。
至于说留下栓子那孩子,她笃定面前这妇人定然不肯——背后主使之人绝不会找个有丈夫的女人来演这种戏,秦氏一个三十出头的寡妇,若是没了十几岁的大儿子,这辈子也就完了,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既是不怕秦氏将计就计、敢于狠心将栓子留在叶家,叶蕙还愁什么呢?
若是这妇人足够无赖,豁出去儿子也想将叶氏六房的名声搞烂,大不了她也豁出去打点的银子,陪着这些无赖们上公堂,到了公堂上,背后主使之人不被揪出来才怪!
如此一来,究竟是谁烂了名声,那可就不好说喽!她叶蕙始终坚信一条,有银子宁愿花在打点官府上,也绝不白白给了来讹诈的坏人,那背后设计她家之人,恐怕想不到她会这么做吧……
秦氏听了叶蕙的话,又细细一思量,当即就瘫倒在地上。堆萎成一滩烂泥——若是舍了儿子,叶氏六房的脸面倒是丢了,说不准这叶八娘还能给她拿些银子堵她的口,可她今后就搂着银子过日子么?儿子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还不得被这丫头欺负死啊?
若是不舍得儿子,闹到叶氏族中去,甚至闹到公堂之上。哪有她什么好处?就算这叶八娘口中的沉塘是吓唬她,退一百步她也不占便宜——叶八娘豁出去大笔银子打点官老爷,她有什么?听说被告上堂就是二十大板,命也没了半条!
何况舍得不舍得儿子,如今已经不是她说了算了,儿子已经被人弄走了,还不知道受没受委屈呢!
“叶姑娘饶命!”秦氏终于缓过神来。伏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连声求饶,之前的“大姑娘”也不敢再随意乱叫了。
“你说什么了,还叫我饶命?” 叶蕙玩味的看着她笑,也不再叫她秦姨了:“你什么要紧的都不说,就求我饶命。你逗我玩呢?”
“我说,我都说,是你们二房的三太太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撺掇我来讹诈叶姑娘的!”秦氏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额头也磕红了,“叶三太太还说,若这个计谋能成,不但我儿从此能过上好日子,再给我五百两做私房!”
心中却道。只要她老老实实交代了幕后主使,叶八娘一高兴,给她的定然比叶三太太应承的多多了!
叶蕙微笑着点头:“好,你愿意交代了,就是个好开端。我看不如这样吧,不知你会不会写字啊?若是会写字。你就照着我说的将事情经过写出来,再按上手印,陪我去我们族中给我做个见证……”
“若是不会写呢,我来写,你们娘儿俩只按手印就成了,事成之后,我也少不了谢你及时回到正道儿帮了我一把。”
她之所以不提如何谢这秦氏,就是一点儿都不想出血给这种混账。既然万事都是三太太挑的头,就叫三太太拿钱消灾好了,不但如此,她还要逼着二老太爷做主休了那恶毒妇人,否则她不惜闹到官府去!
常老太君说得好,虽然她与她娘愿意南迁,那也是好久之后的事儿了;若不在眼下好好叫三太太吃些苦头,谁知道南迁之前又会发生什么事儿?
虽然自打爹爹去世后,大事小情的她也没少遇上过,次次都是有惊无险的走过来了,可叶蕙还是更习惯那些悠闲日子;叫她将大好时光都放在与无赖扯皮上,根本不值。
她家南迁前,带不走又不值得保留的产业也要卖掉,若是在卖产业时被人搞了鬼,那也是一笔损失;银子都是她祖父父亲和她辛辛苦苦赚来的,凭什么白白赔一笔?
好巧不巧,愚蠢的三太太钱氏就在此时主动送上门了,不拿着三太太立个威,恐怕维持不到南迁,就被人烦死了!
那秦氏哪里知道叶蕙怎么想的,只听叶蕙答应好好谢她,便已经喜不自禁,却还是嗫喏道:“小妇人大字不识,只好劳烦叶姑娘动手了。”
叶蕙却改了主意:“你那儿子今年也不小了,应该读过书吧?不如叫他写吧,万一我写了之后,你到了叶氏族祠却反悔了,说那是我的一面之词,又仗着武力逼你们娘儿们按手印,我上哪里说理去?”
秦氏欲哭无泪。她还真有过这个打算,想着等到了叶氏族祠,若是三太太闻声赶去了,能救她一救,她们两人联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敢于撕下脸皮不要、也要做讹诈之事的无赖,都是这种脚踏几只船的货色。
“我、小妇人的儿子也不会写字啊。”秦氏还欲一搏。
“我去问问那小子会不会写。”不待叶蕙说什么,纪棠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撩开门帘前却转过头来,对着秦氏诡异一笑:“若叫我知道他念过书识过字……”
秦氏吓得立刻又跪在地上磕起了头,也不等纪棠再说出后半句:“姑娘饶命,少爷饶命,小妇人的儿子确实识了点字,只是实在拿不出手啊!”
“又不是叫他去考状元,字丑些怕什么?只要你听话,将来还愁没银子供他找个好先生么。”叶蕙轻笑。
秦氏既无奈,又心动,也只好任由纪棠出去唤陈大陈三,将那叫栓子的孩子送进来。
见自家儿子哆哆嗦嗦走进来,小脸儿全然失了血色,好像吓得就差尿了裤子,秦氏心中这个悔啊。
叶三太太钱氏说什么叶八娘是个有勇无谋的,只要被激怒了就要动手打人,哪是那么回事儿啊!恐怕不是钱氏太愚蠢,就以为别人比她还蠢,便是想借着她们娘儿俩来恶心这个叶八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此时的秦氏已经将钱氏恨到骨子里去了,忍不住咬着牙问叶蕙道:“不知我们母子若是听了叶姑娘的话,愿意揭发那钱氏,叶姑娘想要如何对付她?”
叶蕙微微皱眉:“三太太再如何,她也是我的长辈啊,我想对付她是一回事儿,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儿,还要看你们母子二人写的东西说的话……到了族里管用不管用了。”
“你这是想替她求情啊,还是?”
秦氏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替钱氏说情,除非她疯了——她们娘儿俩在吴县乡下过得好好儿的,儿子每日早出晚归到县城里的学馆上课,也不知那钱氏如何找到她的,又给她安排了这么个差事,险些害死她们娘儿俩!
“叶姑娘叫栓子怎么写,我都叫他乖乖听您的。”秦氏极尽谄媚笑道,这时的她早已忘了自己满脸糊的都是鼻涕眼泪,更忘了额头都磕出血来,还当这笑容多真诚呢。
“只是……叶姑娘打算如何谢我们娘儿俩呢?” 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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