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红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同情和伶借,忍不住道:“我知道他也想见你,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肯跟他见面呢?”
林诗音道:“我……我不能。”
她本来是想和李寻欢见面的,但她来的时候,已有别人在旁边,所以她才不敢现身,因为她怕别人看破她和李寻欢之间的情感。
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和李寻欢见了面,自己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这些话她纵然没有说出来,孙小红也很了解。
孙小红叹道:“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要听别人的摆布,让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才明白,你听别人的话,并不是因为你怕他,而是因为你爱他,你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林诗音本来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但现在,她却再也控制不住。
她的泪已涌泉般流了出来。
因为孙小红的这些话,每个字都说到她心里去,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得她心疼。
她曾经问过自己:“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是空的,正如林仙儿一样,但这情况是谁造成的呢?难道是我的错么?”
她曾经埋怨过李寻欢,恨过李寻欢。
这种悲惨的结局,岂非正是李寻欢所造成的?
但现在她却知道错的并不是李寻欢,而是她自己。
“那时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是爱他的,除了他之外,我谁也不嫁。”
孙小红柔声道:“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可是我知道……”
林诗音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我也已知道,我看到你,才知道我错了。”
孙小红愕然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要是也和你一样有勇气,和你一样坚强,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孙小红道:“可是你……”
林诗音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本就不配做他的妻子,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孙小红垂下头,道:“我……”
林诗音根本不让她说话,又道:“因为只有你才能安慰他,鼓励他,无论他做什么,你对他的信心都不会改变,而我……”
她黯然叹息,眼泪又流下。
孙小红垂着头,过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你以后还是有机会见着他的,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以后你们还是可以……。”
林诗音又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认为他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孙小红道:“他当然有!”
她又笑了笑,道:“别人看他那样子,一定会认为他对自己已全无信心,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对自己失却了信心,那还有什么希望?”
林诗音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但我却知道,他做出那样子来,只不过是因为故意要上官金虹轻视他,上官金虹若有了轻敌之心,就难免有疏忽。”
她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只要上官金虹一有疏忽,他就能杀了他!”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他对自己有信心,也许就因为知道你对他有信心,你对他的帮助有多么大,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孙小红垂下头,抿嘴一笑,道:“我知道。”
她不但对李寻欢有信心,对自己也有信心。
林诗音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羡慕?是酸楚?是为自己难受?还是在为李寻欢高兴。
孪寻欢半生潦倒,心力交瘁,也实在只有孙小红这样的女人才能安慰他,否则他这次纵能战胜,以后还是要倒下去。
纵然没有别人能击倒他,他自己也会将自己击倒的!
林诗音长长叹息,道:“他能遇到你,也许正是上天对他的补赏,这本是他应得的,可是……”
她忽然问道:“荆无命呢?他就算能击败上官金虹,却无论如何他不能抵挡他们两个人。”
孙小红沉吟着,道:“荆无命也许不会出手,因为上官金虹既然自觉有必胜的把握,就根本不用他出手,那么,等他想出手时,就已太迟了。”
她说得不错,这正是李寻欢唯一的机会。
他们要击倒李寻欢,也只有一次机会——小李飞刀绝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问题是,谁能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林诗音道:“你的意思是说,荆无命若不出手,他才有机会?”
孙小红道:“不错。”
林诗音道:“你怎么能确定荆无命不出手呢?”
孙小红道:“我不能。”
她很快的接着又道:“但我却能确定,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谁都不会出手。”
林诗音道:“就算你说的不错,在一个时辰内,也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孙小红道:“会有。”
林诗音道:“什么奇迹?”
孙小红道:“阿飞。”
林诗音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表情却很失望。
无论谁都已对阿飞失望。
孙小红道:“大家都认为阿飞已不行了,那只因他身上背了副枷锁。”
林诗音道:“枷锁?”
孙小红道:“嗯,枷锁,他的枷锁也许只有一个人能解开。”
林诗音道:“谁?”
孙小红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林诗音道:“你是说……林仙儿?”
孙小红道:“不错,等他真正发现林仙儿并不值得他爱的时候,他的枷锁就解开了。”
林诗音沉默了半晌,道:“你说的也许不错,他己堕落很久,又怎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中振作起来?”
孙小红道:“为了别的原因,他当然不能,但为了李寻欢,他也许能的。”
她缓缓接着道:“一个人为了他自己所爱的人,往往就能做出许多他平日做不到的事。”
林诗音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孙小红道:“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阿飞,将这种情形告诉他。”
林诗音道:“等一等,我……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
孙小红道:“我在听着。”
林诗音道:“我已有很久没有到外面来走动,但外面这些人的事我都知道得很清楚,你不觉得奇怪么?”
孙小红笑了笑,道:“我不奇怪,因为我知道你有个很聪明的儿子。”
林诗音又垂下头,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儿子,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所以……我希望你转告他,要他原谅……”
孙小红叹道:“他从没有恨过任何人,你总该知道的。”
林诗音沉吟着,仿佛有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孙小红道:“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他《怜花宝鉴》的事?”
林诗音有些惊讶,道:“这件事你也知道?”
孙小红笑了笑,道:“这件事本就是我告诉他的,我二叔……”
林诗音恍然道:“不错,王老前辈来的时候,孙二先生也在。”
孙小红道:“这么说,那本怜花宝鉴的确是在你手上了?”
林诗音道:“是的,但我却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那时我觉得武功非但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害了他,他的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所以……”
孙小红道:“所以你才将他瞒住,因为你只要他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林诗音凄然道:“这正是最大的原因,别人也许不会相信的……”
孙小红道:“我相信。”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若是你,做法只怕也会和你一样。”
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的想法。
只有女人才知道一个少女为了她所爱的男人,是无论什么都做得出的,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所做的事也许很可笑,但在她们自己看来,世上所有的原因都没有这一点重要。
林诗音道:“但现在我却很后悔,觉得不应该瞒着他的。”
孙小红道:“你瞒着他,也是为他好,有什么不应该的。”
林诗音道:“因为……他若练了《怜花宝鉴》上的武功,今天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纵然要联手对付他,也没关系了。”
孙小红道:“所以你觉得很内疚,希望他能原谅你。”
林诗音点了点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怪我,可是我……我若不将这事件说出来,心里就更难受。”
孙小红道:“但你却错了。”
林诗音道:“我错了?”
孙小红道:“他若练了《怜花宝鉴》上的武功,也许更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
林诗音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的剑为什么可怕?”
林诗音道:“因为他快,比任何人都快。”
孙小红道:“他怎么能比别人快?”
林诗音道:“因为他……”
孙小红道:“他快,只因为他比别人专心,‘小李飞刀’也一样,他若是练了别的武功,反而会分心,也许就不能这么快了。”
林诗音垂着头,想了很久,缓缓道:“无论如何,我是希望能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第八十四章 忽然想通了
林诗音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她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道:“以后我们也许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孙小红皱眉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因为我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孙小红道:“你……你一定要去?”
林诗音道:“一定!”
孙小红道:“为什么?”
林诗音道:“因为我已下了决心。”
孙小红说不出话了。
林诗音忽又笑了笑,凄然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我做事从来没有决心,这也许是我第一次下决心,我不希望有人再想来要我改变。”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现在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一次,我也有很多活要对你说。”
林诗音想了想,道:“好,明天我就在这里等你,明天早上。”
林诗音也走了。
现在,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孙小红一个人。
她一直没有流泪,但现在,她眼睛却突然泉水般流了出来。
她也下了决心。
只要李寻欢不死,她一定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自从她第一次看到李寻欢,她就决心要将自己这一生交给他。
这决心她从未改变。
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大自私,她决心要牺牲自己!
因为她忽然觉得林诗音比她更需要李寻欢!
“他们都已受了大多苦,都比我更有权力享受人生,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他们拢合在一起。”
她本就属于他的,无论什么人都不该拆散他们。
“龙啸云不能,他根本不配!”
“至于我……”
她决心不想自己,咬着嘴唇,擦干了眼泪,“就算要流泪,也得留到明天,今天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抬起头。
不错,现在的确很黑暗,因为夜已更深。
但黑夜即来了,光明还会远么?
有些人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
男人如此,女人也一样。
林仙儿当然是属于坏人那一类,但林诗音和孙小红呢?
她们当然都是好人,但她们也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事,林诗音总是忍受、忍受……
她认为女人最大的美德就是“忍受”!
孙小红却不同,她要反抗!
只要她认为是错的,她就反抗!
她坚定、明朗、有勇气、有信心、她敢爱、也敢恨,你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黑暗的一面!
就因为世上还有她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不断进步,继续生存。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
这句话也正是为她这种女人说的。
“只要我去找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会爬着来求我的。”
“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
林仙儿真的这么有把握?
她的确有把握,因为她知道阿飞爱她爱得要命。
但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他一定还在那屋子里,因为那是‘我们的家’,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东西,留下的味道。”
“他一定还在等着我回去。”
想到这里,林仙儿心里忽然觉得舒服多了。
“这两天他一定什么事都不想做,一定还是在整天喝酒,那地方一定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连那些死尸都还没有搬走。”
想到这里,林仙儿又不禁皱了皱眉。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一见他,无论什么事,他都会抢着去做了,根本不用我动手。”
林仙儿满足的叹了口气,一个人已到了她这种时候,想到还有个地方可以圆去,还有人在苦苦的等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愉快。
“以前我对他也许的确太狠了些,将他逼得太紧,以后我也要改变方针了。”
“男人就像是孩子,你要他听话,多少也得给他点甜头吃吃。”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热。
“无论如何,他毕竟不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甚至比我所遇见的那些男人全部强得多。”
她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点爱他的。
她这一生中,假如还有个人能真的令她动一点感情,那人就是阿飞了,想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阿飞的好处比别人多。
“我真该好好的对他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世上并不多,以后我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越想她越觉得不能放弃他。
也许他一直都在爱着她,只不过因为他爱得太深了,所以才令她觉得无所谓。
他爱她爱得若没有那么深,她说不定反而会更爱他。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
所以聪明的男人就算爱极了一个女人,也只是藏在心里,绝不会将他的爱全部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阿飞,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令你伤心了,我一定天天陪你,以前的事全已过去,现在我们再重头做起。”
“只要你还像以前那么样对我,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
但阿飞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么样对她呢?
林仙儿忽然觉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对自己的信心已动摇。
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只因她以前从未觉得阿飞对她有如此重要,无论阿飞对她是好是坏,她都全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只有在很想“得到”的时候,才会怕“失”。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也正是人类许多种弱点之一。
可悲的是,你想“得到”的人越急切,“失去”的可能就越大:
林仙儿抬起头,已看到小路旁的屋子。
屋子里居然有灯。
她忽然停下来,将贴身小衣的衣襟撕下了一块,就着雨水洗了洗脸,又用手指做梳子,梳了梳头发。
她不愿让阿飞看到她这种狼狈的样子。
因为她绝不能再失去他。
屋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灯在桌上。
灯的旁边,还有一大锅粥。
屋子里并不像林仙儿想象中那么脏,尸体已搬走,血渍已清扫,居然打扫得十分干净。
阿飞正坐在桌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
他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很慢。因为他知道食物并不易得,所以要慢慢的享受,要将每一口食物都完全吸收,完全消化。
但现在,他看来却并不像是在享受。
他脸上甚至带着种厌倦的神色,显然是在勉强自己吃。
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吃?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倒下?
夜已深。
一个人面对着孤灯,慢馒的喝着粥。
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景象是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然后,门轻轻被推开了。
林仙儿忽然出现在门口,瞧着他。
在看到阿飞的这一瞬间,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就好像流浪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亲人一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血本是冷的。
阿飞却似乎根本没有发觉有人进来,还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喝着粥,就好像世上只有这碗里的粥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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