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杀,夕阳西下,两个女人一言不发的站在秋风落时中,等着那立判生死的一刹那……
这种场面又有谁瞧见过?
不但没有人瞧见过,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
“女人就是女人。”
男女虽平等,但世上却偏偏有些事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
女人若一定想做这些事,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自讨无趣。”
“女人就是女人。”
这道理是谁也驳不倒的。
林仙儿笑得更甜,更得意了。
看着林仙儿的笑脸,李寻欢忽然想起了蓝蝎子。
蓝蝎子虽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却有种非凡的烈性。
他忽然觉得蓝蝎子死得很可惜。
孙小红涨红的脸已渐渐发青。
林仙儿笑道:“现在决斗的时间、地点、方法,已全部决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
孙小红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既然不斗,我可要走了。”
孙小红道:“你走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林仙儿抿嘴笑道:“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不好?”
孙小红道:“你。”
林仙儿忍不住问道:“我运气哪点不好?”
孙小红道:“我嘴上说得虽凶,但若真的动起手来,还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只不过要你受点伤,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
林仙儿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运气岂非好极了?”
孙小红道:“我若已伤了你,别人再要来杀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是么?”
她笑了笑,淡淡接着道:“但现在,若有人要来杀你,我就不管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林仙儿的身子已打了个转。
对某些事林仙儿的反应绝不比李寻欢和阿飞慢。
她目光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
她并没有瞧见什么。
孙小红已拉起李寻欢的手,道:“我们走吧,我不喜欢看杀人。”
林仙儿忍不住道:“你是说有人要杀我?”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说过么?”
林仙儿道:“人在哪里,你瞧见了?”
孙小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不会令林仙儿害怕的。
但林仙儿现在却显然有点害怕了,慑懦着道:“我怎么瞧不见。”
孙小红淡淡笑道:“你当然瞧不见,你若瞧见时,也许就太迟了。”
林仙儿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
孙小红道:“因为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我。”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若要杀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为若是先被你看到,也许就杀不成了。”
林仙儿道:“他……他们是谁?”
孙小红道:“我怎么知道谁要杀你?你自己本该知道的。”
林仙儿目光还是四下搜索着,目中已有了惊惧之色。
她一向很少害怕。
因为她总有把握能令那些要杀她的人下不了手。
但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根本不让她看到,她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也用不出来。
孙小红道:“难道连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谁要杀你?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大多了?”
林仙儿情不自禁擦了擦汗。
她无论做什么事,姿态就一向很优美、很动人。
但现在她这擦汗的动作看来竟有些笨拙:
所以你若想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心里先觉得恐惧,那么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将自己击倒。
李寻欢瞧着孙小红,心里忍不住在微笑。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已不再是孩子,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了解成熟的女人。
第七十二章 人性无善恶
林仙儿和孙小红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已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林仙儿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理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利用它。
第二次,胜的却是孙小红。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都要怀疑。
因为怀疑,才有畏俱。
孙小红若是男人,也许早已杀了林仙儿。
林仙儿若是男人,无论孙小红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样。
“决斗”也是如此。
女人决斗当然不会有男人那么沉重、紧张、激烈,但也许却更微妙,更复杂,更有趣。
因为那其中的变化必定多些。
她们的变化,并不爆武功招式的变化那样,人人都能看见。也远比武功招式的变化更复杂、更快。
只可惜她们的变化是眼睛看不见的。
若有人能看到女人心理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就会觉得女人的决斗比世上所有男人的决斗都更精采,更别致。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和男人不同。
谁若想反驳这道理,谁就是呆子。
这道理既明白,又简单。
奇怪的是,世上却偏偏有些人想不到。
孙小红拉着李寻欢在前面走。
林仙儿居然在后面跟着。
孙小红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
林仙儿道:“我……我也想去看看阿飞。”
孙小红道:“你还要看他干什么?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
林仙儿道:“我只想……”
孙小红道:“我们不会让他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林仙儿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他要不要看我都没关系。”
孙小红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只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
林仙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
这句话是向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孙小红道:“当然要。”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我们来,我哪有机会?”
李寻欢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听。”
孙小红道:“你们男子汉讲究的是‘话出如风,一诺千金’,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说了话当放屁么?”
李寻欢笑了,道:“但你怎知她会跟着来!”
孙小红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小李探花’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也没这个胆子下手的。”
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做狗仗人势。”
李寻欢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大好听。”
孙小红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
这些话林仙儿当然全部听得见。
孙小红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林仙儿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能装聋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孙小红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龙啸云要跟上官金虹结拜的事。”
李寻欢道:“听说过……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孙小红道:“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人。”
她膘了李寻欢一眼,抿着嘴笑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在这里遇见你。”
李寻欢也在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喝了杯醇酒。
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昧了。
孙小红被他瞧着,整个人都像是在春风里。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来,说不定我已……”
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说不定上官金虹已进了棺材。”
李寻欢淡淡一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他和上官金虹虽然迟早难免要一决生死,但他却不愿谈到这件事。
他不愿对这件事想得太多,因为想得太多,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心就会乱,心若乱了,他战胜的机会就更少。
孙小红道:“其实对上官金虹那种人,你本不必讲道义,你若在他看到上官飞尸体的时候出手,一定可以杀了他。”
李寻欢叹道:“只怕未必。”
孙小红道:“未必?你认为他看到他自己儿子死了,心也不会乱?”
李寻欢道:“血浓于水,上官金虹多少也有点人性。”
孙小红道:“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你要知道,你对他讲交情,他可不会对你讲交情。”
李寻欢道:“我和他现在已势不两立,谁也不会对谁讲交情。”
劲小红道:“那么你……”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出手,只因为我还要等更好的机会。”
孙小红道:“在我看来,那时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道:“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心虽然会乱,但心里却会生出种悲愤之气,那时我若出手,他就会将这股怒气发泄在我身上!”
他叹息着,接道:“人在悲愤中,不但力量要比平时大得多,勇气也要平时大得多,那时上官金虹若出手,一击之威,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接得住。”
孙小红瞧着他笑了,嫣然道:“原来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的人,有时你也会用心机的。”
李寻欢也笑了,道:“我若真像别人想得那么好,至少已死了八十次。”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若知道你的意思,一定会后悔喝那杯酒的。”
李寻欢道:“他绝不后悔。”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的意思他本就很明了。”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敬你酒?”
李寻欢道:“他敬我那杯酒,为的并不是我对他讲道义——讲道义的人在他眼中看来,简直是呆子。”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明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并不是呆子。”
孙小红眨着眼,道:“他知道你也和他一样,能等,能忍,能把握机会,也能判断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才敬你的酒,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孙小红道:“他觉得你也和他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佩服你,欣赏你——一个人最欣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
李寻欢微笑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简直本像是这种年纪的人能说得出来的。”
孙小红撇了撇嘴,道:“但你真的和他是同样的人么?”
李寻欢沉吟着,缓缓道:“在某些方面说,是的,只不过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遇着的人和事也不同,所以才会造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叹息接道:“有人说:人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性本恶,在我看来,人性本无善恶,一个人是善是恶,都是后天的影响。”
孙小红凝注着他,道:“看来你不但很了解别人,也很了解自己。”
李寻欢叹道:“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了解自己,并不容易。”
他神色又黯淡了下来,目中又露出了痛苦和忧虑。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个人若是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经过很多折磨,尝过很多痛苦——是不是?”
李寻欢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叹道:“这么说来,我倒希望永远不要了解自己了,了解得越多,痛苦越多,完全不了解,也许反倒幸运些。”
这次是李寻欢改变了话题。
他忽然问道:“上官金虹敬我酒的时候,你们还在哪里?”
孙小红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件事都是我以后听人说的。”
她嫣然笑道:“现在你和上官金虹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都是大消息,今天晚上,在这城里,至少也有十万个人在谈论你……你信不信?”
李寻欢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爷爷,身若浮云,心如止水,随心所欲,无牵无挂,这种人才真的是了不起!”
孙小红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他老人家的确已什么事都看穿了。”
她忽又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是谁送去的?”
李寻欢道:“我猜不出?”
孙小红眨了眨眼,道:“送棺材去的,难道就是杀上官飞的人?”
她显然也已知道杀上官飞的人是谁了。
林仙儿却不知道,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恨他们却偏偏都不肯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寻欢沉吟着,道:“想必就是他,因为知道上官飞尸体在那里的人并不多。”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寻欢道:“因为他想打击上官金虹。”
孙小红道:“他也恨上官金虹?”
李寻欢又沉吟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恨,他想打击上官金虹,也许只因为上官金虹被打倒后,他才有机会去救他。”
孙小红道:“我更不懂了,他既然想救他,为何又要打击他?”
李寻欢道:“也许他是要上官金虹后悔。”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人的心,实在比什么事都难了解。”
李寻欢缓缓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
他忽然又接着道:“但你若不能了解人性,武功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巅峰,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
这种哲理对孙小红说来也许太深奥了些。
孙小红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如风在轻诉,道:“我什么都不想了解,只想了解你。”
她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睛里的神色不仅是赞赏,还甭看种信赖,仿佛在告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心事全说出来。
李寻欢心里忽然又泛起了那种温暖之意,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苹果般的脸。
但他当然并没有真的这么样做。
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慢漫的扭转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孙小红显然在等着,等了很久,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色,缓缓道:“但你却好像很怕被人了解,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
李寻欢道:“怕?怕什么?”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怕别人爱上你。”
她很快的接着道:“因为你知道无论谁若是真正的了解了你,一定就会忍不住要爱上你的,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
李寻欢笑了,道:“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爱’这个字。”
孙小红道:“以后的小姑娘也未必敢说,可是我……我无论生在哪个年代,就算是生在几百年以前,只要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还是一样会说出来。”
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人。
这种人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
就因为他们是活在时代前面的,所以在别人眼中,也许会将他们看成疯子、怪物。
但他们自己却还是活得很好,很愉快,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因为无论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如何,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今夜还是有雾。
现在虽己是冬天,但这雾,却像是春天的雾。
孙小红在雾中慢慢的走着,就像是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莫要走完似的。
李寻欢本来是急着想去瞧阿飞的,但现在,他也没有催促。
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就像是已被一道元形的枷锁压住,压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有在和孙小红聊天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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