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
阿飞道: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
因为他数过梅花。
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阿飞也抬起头,道:看来又有一朵要开了,为何它们要开得这么早呢?开得早的花朵,落得岂非也早些——
木屋一共有五间,一间客厅,一间贮物,后面的是厨厕,剩下的两间屋子里,都摆着床。
较大的一间陈设精致,还有妆台。阿飞道:仙儿就睡在这里。
较小的一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阿飞道:这是我的屋子。
李寻欢黯然。
他这才知道阿飞和林仙儿原来一直还是分开来睡的。两人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两年,而阿飞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李寻欢觉得很意外,也很佩服。
阿飞脸上露出一丝笑,道:你若知道这两年来我睡得多早,一定会奇怪。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天一黑我就睡了,一沾枕头就睡着,而且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微笑道:生活有了规律,睡得自然好。
第四十章 奸情
阿飞道:这两年来,我日子的确过得很平静——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安定平静的日子,她——她也的确对我很好。
李寻欢笑道:听到你说这些话,我也很高兴,太高兴了——
他自然不愿被阿飞看出他笑得有些不自然,嘴里说着话,头已转了过去,四面观望着,突然又道:你的剑呢?
阿飞道:我已不用剑了。
李寻欢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不用剑了?为什么?
阿飞道:剑是凶器,而且总会让我想起那过去的事。
李寻欢道:这是不是她劝你的?
阿飞道:她自己也放弃了一切,我们都想忘记过去,从头做起。
李寻欢点头,道:很好,很好,很好——
他本来像是还有话要说的,但这时林仙儿的呼声已响起,菜已摆上桌了,老爷们还不想回来么?
菜不多,却很精致。
林仙儿的菜居然烧得这好,倒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除了菜之外,桌上当然还有酒,但酒杯里装的却是茶。
林仙儿道:山居简陋,仓促间无酒为敬,只好以茶作酒了。
李寻欢笑道:幸好我还带了半瓶酒来——
他目光四转,终于找到了方才摆在椅子角落里的那酒瓶,先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向阿飞道:来,你也快把茶喝完,我替你倒酒。
阿飞没有说话。
阿飞突然道:我戎酒了。
李寻欢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戎酒了?为什么?
阿飞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仙儿道:酒喝多了,对身体总不太好的,李大哥,你说是吗?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笑了:不错,酒喝多了,就会变得像我这样子,我若能倒退十几二十年,我一定也要戎酒的。
阿飞低下头,开始吃饭。
他看来又有些心不在×,刚夹起个肉丸,就掉在桌上。
林仙儿白了他一眼,道:你看你,吃饭就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阿飞默默的,又将掉在桌上的肉丸夹起。
林仙儿又白了他一眼,柔声道:你看你,肉丸掉在桌上,怎么还能吃呢?
她自己夹起个肉丸,送到阿飞嘴里。
晚饭的菜比午饭更好,然后,天就黑了。
李寻欢睡在阿飞的床上,阿飞睡在客厅里。
林仙儿亲自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被单,铺好床,又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阿飞的床头。
我喜欢小飞每天换衣服。
临睡前,她打了盆水,看着阿飞洗手洗脸,等阿飞洗好了,她又将手巾拿过来,替阿飞擦耳朵。
阿飞睡下去,她就替他盖好被。
这里比较冷,小心晚上着了凉。
她对阿飞服侍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就算是一个最细心的母亲,对她自己的孩子也未必有如此体贴。
阿飞应该算是幸福极了。
但也不知为什么,李寻欢却有点不明白,他实在不知道阿飞这种生活是幸福?还是痛苦?
李寻欢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很可悲。
外面鼻息沉沉,阿飞果然一沾枕头就已睡着。
李寻欢却没有这么好的神气,自从三岁以后,他就从来了没有这么早睡过,杀了他也睡不着。
林仙儿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像是睡着了。
李寻欢披衣起庆,悄悄走了出去
有很多事他都想找阿飞聊聊。
但阿飞却睡着很沉,推也推不醒,就算是条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沉的,何况是比狼还有警觉的阿飞。
李寻欢站在阿飞床头,沉思着,面上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她每天都睡得很早——从不出去——”
“天一黑我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从不会醒。”
李寻欢记得今天晚上吃的汤是排骨汤,炖得很好,阿飞喝了很多,林仙儿也一直在劝着李寻欢多喝些。
幸好排骨汤是用笋子炖的,李寻欢虽不俗,却从来不吃笋。幸好他双是个从不忍当面拒绝别人好意的人。
他虽然没有拒绝,却趁林仙儿到厨房去添饭的时候,将她盛给他的一大碗汤阿飞喝了。
他记得林仙儿回来看到他的汤已空,笑得更甜。
她在汤里放了什么迷药?
每天晚上一大碗汤,所以阿飞每天都睡得很沉。
阿飞睡沉了,她无论去做什么,阿飞也不会知道。
但她为何不索性在汤里放些毒药?
这自然是因为阿飞还有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目中射出了怒火,突然转身,用力去拍林仙儿的门。
门里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李寻欢一生中从未踢破过别人的房门,闯入别的屋子。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屋子里果然没有人,林仙儿到哪里去了?
这一次,他算准林仙儿必定在这小楼上。
他正考虑是否现在就闯进去,小楼上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看来也和上官飞一样,神情虽然很愉快,却显得有些疲倦。
从门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李寻欢本不是个容易吃惊的人,但一看到他,就又吃了一惊。
他再也想不到从这扇门里走出的人,竟是郭嵩阳!
只见门里面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拉着郭嵩阳的手。
晚风中传来一阵阵低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咛。
过了很久,郭嵩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
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寻欢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阿飞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阿飞而愤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郭嵩阳难堪。
只见郭嵩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嵩阳铁剑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都绝非上官飞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李寻欢!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他们坐在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李寻欢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喝酒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也只剩下半坛了。
郭嵩阳喝得真不少——有李寻欢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郭嵩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并不常来找她。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李寻欢默默的点了点头。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李寻欢沉默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郭嵩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寻欢道:她对你怎样?
郭嵩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我愉快,我付出代价有何妨。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阳道:会伤害到谁?
李寻欢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郭嵩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寻欢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郭嵩阳沉默很久缓缓道:阿飞真的很爱她?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知道她是阿飞的朋友,也知道阿飞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没有说话。
郭嵩阳道:但我却不认得阿飞,也从未见到过他。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郭嵩阳又沉默了很久,问道:阿飞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李寻欢道:是。
他长叹一声,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还不及你亲密。
郭嵩阳很诧异道:难道她没有和他——
李寻欢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郭嵩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做所为,阿飞一点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寻欢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郭嵩阳沉吟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李寻欢黯然: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的手上。
郭嵩阳默默无语。
李寻欢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
郭嵩阳突然打断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李寻欢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寻欢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阿飞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郭嵩阳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阿飞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净净。
林仙儿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李寻欢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第四十一章 狡兔
阿飞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移动过,甚至连那套衣服都还摆在床上。
但他们的人却已走了!显然走得很匆忙。
阿飞竟然又不辞而别,李寻欢简直不能相信,望着那扇被他撞破的门,他忽又弯下腰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郭嵩阳背着双手,静静的望着他,缓缓道:你说阿飞是你的好朋友。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但你却不知道他已走了。
李寻欢默然半晌,勉强笑了笑,道:也许,他遇着什么意外,也许——
郭嵩阳道:也许是因为他比较听女人的话。
他不让李寻欢反驳,立刻又接着问道:他们已在这里住了很久?
李寻欢道:快两年了。
郭嵩阳道:但两年以前,她已约我在那小楼上见过面了。这地方说不定就是她的老窝。
李寻欢苦笑道:狡兔三窟,她的窝必定不止这一处。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却只知道这一处。
李寻欢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入林仙儿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张床、一张柜、一张桌。
柜子里的衣服并不多,而且都很朴素,桌上有个小小的妆匣,里面也并没有什么花粉。
这当然也只不过因为那小楼才是她更衣化妆的地方。
郭嵩阳道:我出来的时候,她留在楼上,现在她却已回来过,而且已经将阿飞带走了,我们在路上竟未发现她的踪迹——
李寻欢沉声道:这只不过因为她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郭嵩阳道:另外一条路,这里四面环山,难道还有什么捷径?
他忽然揭起了床板。
床下果然有条秘道——
山腹中空,秘道穿过山腹。
李寻欢一走下去,就已知道出口在哪里了。
郭嵩阳道:以你看,这条路的出口是在什么地方?
李寻欢道:那小楼上的床下。
郭嵩阳道:我也是这么想——
他冷笑了一下,道:下了这张床,就上那张床,她做事倒真不肯浪费时间。
李寻欢淡淡道:她的约会很忙,时间自然宝贵得很。
郭嵩阳面色变了变——他虽然也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听到别人当面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男人们常嘲笑女人们的气量小,其实男人自己的气量也未必就比女人大多少,而且远比女人自私得多。
他们就算有了一万个女人,却还是希望这一万个女人都只有他一人男人,他就算早已不喜欢那女人,却还是希望那女人永远只喜欢他。
秘道自然不会太长。
秘道的出口,果然就在那小楼上卧室中的床下。
这张床可比那张床漂亮多了,锦帐上的流苏缨络缤纷,床上的鹅毛被软得就像云堆,叫人一陷进去,就爬不出来。
林仙儿自然不会在,屋子里只有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
她正坐在妆台旁很专心的绣着花,绣的是一面鸳鸯戏水的枕头,这正和屋子里的情高歌非常配合。
李寻欢他们突然走出来,她并没有吃惊。
她像是早已算准他们会来了。
她只是用眼角瞟了他们一眼,道:原来你们是认得的。
郭嵩阳沉着脸,厉声道: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小姑娘嘟起嘴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每次你来的时候,替你铺床的是我,替你叠被的也是我,你难道已忘了么?
郭嵩阳说不出话来了。
小姑娘的大眼睛在李寻欢身上一转,道:你就是李探花?
李寻欢道:是。
小姑娘悠悠道:别人都说李寻欢不但武功最高,人也最精明,最能干,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被人骗,上人的当。
她眨着眼抿嘴一笑,道:上次我骗了你,真抱歉得很。
李寻欢道:没关系,偶尔被小孩子骗一次,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我自从被你骗过一次后,就觉得自己好像年轻多了。
小姑娘眼睛盯着他,仿佛也渐渐觉得这人的确很有趣了——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就不是常常能见得到的。
她笑道:我看你就算没有被我骗,本来也年轻得很,若是再被我骗几次,只怕就要变成小孩子了。
李寻欢道:我以后一定会很小心——四十岁的小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