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大尼两眼含泪,瞧着爱女,想伸臂摊抱,却又怕女儿惊慌,只能激情痴痴期盼,欲笑还惧似地。
水无涯认真说道:“她就是你娘,过去吧,你们母女已十七年未见面了,该好好聊聊……”
水自柔越瞧越觉得女尼似曾相似,或而亲情连心,再瞧几眼,终于升起一股冲动,没命扑了过去:“娘啊!女儿好想您啊!”
扑了过去,痛哭不已。
清无女尼把爱女楼人怀中,不停抚拍,耳鬓不停厮摸,两人喜极而泣。如胶似漆拥在一起,十数年思暮之情,似乎想在一刹那间完全宣泄出来。
拥位中,清元女尼不断自责:“娘苦了你,害你孤伶走过十余年岁月……”
水自柔总是回答:“不苦,不苦,只要娘回来了,孩儿说什么也不苦!”
一幕天伦激情,瞧得关小刀目瞪口呆,怎生突然又冒出一位重量级人物,实是让人应接不暇。
瞧及水家夫妇、爱女和成一堆,激情尽现,他先是惊讶,而后呵呵叫好,事情比预期地发展更形顺利,一切将可迎刃而解唉!
水自柔母女足足激情半刻钟,情绪始较为恢复,水自柔方自抹去泪痕,破涕为笑,道:
“娘,您怎狠心不见女儿呢?而且一别就是十七年。”
清元女尼轻叹道:“娘因为和佛有缘,便出家了。自不便再打扰你们,不过娘仍无时无刻关心你们,并替你们祈福。”
水自柔总觉得不够,照她想法,母亲该是每天陪她度过童年才是,然而水无涯自知有因,便说道:“阿柔,你娘的确和佛祖有缘,能见面已是佛祖赐缘,你该感激才对。”
水自柔冰雪聪明,立即听出母亲或有难言之隐,已不便再追问什么,故意装作天真似地撒娇。
关小刀更知该怎么做,遂向水自柔招手,暧昧一笑,道:“今日你们水家团团,该吃团圆饭,咱们去弄点山菜山果,也好做顿餐饭,让你娘享用如何?”
“呃……”
水自柔一时尚未悟通。
关小刀又喝:“走啦,电灯泡!”
“呃呃呃,是是是!”
水自柔这才悟通,干笑说道:“娘,女儿这就替你烧顿饭啦,你可不能又不告而别了。”说完,这才和关小刀溜窜而去。
清元瞧及两小孩活泼举止,不禁叹笑:“他们好精灵,似乎甚是配对……”
水无涯陪笑道:“是啊,本来你我也是,怎生……”
“对不起……”
清元想及往事,不由轻叹:“是我的错。”
水无涯道:“可说一二吗?”
清元为之静默下来,轻轻一叹,随即整理思绪,佛珠转拨中,心绪果然渐渐平稳,始说道:“可记得当年我怀孕即将监盆之时?”
水无涯额首,感伤道:“该道歉的是我,当时,我却在闭关,冷落你了。”
清元道:“我自能体谅这些,只是……唉……实是孽缘一段……”
水无涯静默等待妻子说出真正原因。
清元女尼宣了佛号,似想以出家人来化解这段孽缘。
不久,便继续说道:“或许你曾听过,我难产而死吧?这是我指使丫环小萍如此做的,当时……当时我临盆前,小萍的确在我身边,她帮了我不少忙,帮我催生,帮我止痛,帮我止血……”
水无涯道:“这些,我都听说过,可是,为何你又会诈死避开我呢?”
清元女尼道:“全是在于女儿出世那一刹那,我在产下她们时,根本不知道是双胞胎,因为当时我已昏死过去,后来醒了,小萍便在我身边,我问她孩子可好?她一脸为难,我自惊急,再通问,她忽而把小孩抱给我看,我本欣喜欲瞧,却突然见着血淋淋的胎儿竟然有四只脚,还长了毛,裂眼裂嘴,就像妖怪似地,吓得我胆裂失魂,如鬼上身似地把婴儿甩开,婴儿却掉落地面,我一急,想抢救,整个人也滚落床边,竟也昏迷不醒……那幕情景,好可怕啊!”
水无涯不禁皱眉,没想到夫人生产,还有如此离奇之事发生。
清元女尼随即又道:“我好不容易悠悠醒来,直问孩子如何?小萍说已死了,我便痛哭,不断自责亲手摔死儿子,纵使他丑如长怪,然而哪有亲自摔死儿子的父母啊?小萍安慰我,小孩死了也好,因为它是妖胎,必是妖魔转世,如若成形,必成长物,活在世上,不是伤人,即便被人所伤;我哭泣不断,直问为何会怀此胎?小萍说我可能业障太重,或许前世欠了妖债,今生必定偿还,否则将危及家人亲属。
她劝我出家念佛,以修善果,并指着她肚子说她已怀了你的骨肉,我一听之下,差点吐血,小萍却仍不断安慰我,我同情她处境,她又帮我接生,等于救我性命,所以我只恨你,又因我生了怪胎,死了儿子,更希望她替我生一个,在伤心疲累之余,终于接受她的劝告,决定离开灵刀堂出家去了,便把妖儿埋了,并诈死,连夜离开灵刀堂。”
水无涯从未想过,一场生产,会有如此曲折离奇故事,他嗔声道:“小萍怎可如此信口雌黄?我根本跟她毫无关系,她更不该骗你,把你逼得出家。”
清元怅然一笑:“或许她太爱你了吧!”
水无涯道:“就算是,也不能做出这种让人发指之事啊!”
他又问:“后来呢!她怎会隐居于此,又把阿柔交给我养?”
清元道:“当时我因恨而走,只剩下小萍留在家中,她说什么便算什么。于是她大概说我已难产而死,为取信,则把阿柔留下来,当然,当时除了她,谁也不晓得生了双胞胎,她倒把另一女儿给藏起来,根据我事后问她,为何如此做,原来她是想,在你痛失我之下可能会娶她当偏房,亦可能不娶,若是不娶,她便拿阿祖当借口,说是你以前在一次喝醉酒时,和她发生关系而怀了双胞胎,当然那时我又变成生的胎儿已夭折,阿柔和阿祖,全是她所生。
谁知道你听得我死去,便自责多年,小萍或因计策行不通,或而良心难受,便辞职,抱着阿祖离开灵刀堂,她本想再过个几年,抱阿祖回去,说不定你可能会接纳她。然而事情却与愿违,阿祖越长越像我,她终无法冒认是她所生在好放弃机会,甘心隐居于此山之中。”
水无涯能说什么?这一切他根本一无所知,但听来却惊人听闻。
他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事情始末,是她告诉你的?她又如何甘心说出这些?”
清元女尼道:“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当年她离开灵刀堂,陆续也来找过我,刚开始,她还抱着阿祖哄我,说是跟你所生,我当然祝福她,但到了四五岁,阿祖越长越像我,她再也不敢来找我,直到三四年前一个夜晚,她突然呕着鲜血来到九华山找我,我几乎不认得她为何变得如此苍老衰弱,她便说出自己是小萍,并哭泣不断,要我原谅她罪过,她说那是她的报应,她已得了肺痨绝症,我边替她治伤边劝她任何罪过都可赦免,要她慢慢说,她向佛祖拜了三拜,便泣声不断,把往昔惊人之事说出,我便吓呆当场,没想到这一切会是她一手所造成。
当时,我的确有点恨她,但望及佛祖,以及修佛多年,已悟出世事如云,到头来只是个空字,恨她又能弥补什么?使原谅她了,而且,我还谢她替我扶养阿祖,这是大恩大德啊,后来她感激佛祖,便皈衣佛门,可惜尚未剃度便被佛祖接引西方去了。”
清元女尼说来两眼含泪,道:“小萍也是苦命女啊!她虽然拆了你我夫妻,这只能算你我无缘,若说她害死胎儿,那也不对,她只是找来一胎小羊尸顶替而已。现在她已离开人间,你能不能赦免她?毕竟没有她,可能早就没有阿祖了……”
水无涯感伤直叹不已,明明是一场天伦喜剧,到头来却差点变成悲剧,还好,妻女全在世上,而且又已重聚,或许老天真的有眼,已对水家特别眷顾矣。
他年事已大,对恩怨情仇看淡许多,何况温小萍已去世多年,恨她无用,倒是清元所说,她的确有养育女儿之恩情,不禁合掌拜向坟墓,说道:“恩怨已随风而逝,小萍你地下有知,该可安心,在此谢你养育女儿之恩,没齿难忘。”虔诚膜拜。
清元女尼见状,终露笑容:“老爷子修为果然不同平凡人矣!”
水无涯苦笑:“还不是因为失去你,不得不依靠佛祖解愁,久而久之,便看淡了。”
清元女尼笑道:“这么说,你也跟佛有缘了?”
水无涯道:“怎么,你也想引我制度?”
“不可不可,你俗世未了!”
清元女尼笑道:“你别逼我还俗即可。”
水无涯道:“要是我真逼你呢?”清元道:“若十年前,我或被你所诱,但现在,情关已破,都人老珠黄,有何好眷恋的。”
水无涯笑道:“真是绝情啊,难怪你吞忍十七年,竟然不肯前来通知一声我有两个女儿。”
清元淡笑道:“现在不是通知了!老实说,我的确想过,但见及你们都已活得不错,也就随缘便是,所以才拖到今天。”
水无涯道:“谁活得好好的?阿祖被你害惨了!”
清元道:“若非她发现阿柔,还不是常年快乐?其实若早日让她回到你身边,事情可能不佳,因为她个性倔强,三年前正是叛逆期,何况那时有小萍,我也不可能让她回到你身边。”
水无涯道:“逝者已矣,现在你该想个办法,为此事,她已逃避任何人,而且还死不承认自己是女的。”“不承认是女的,或许怕被人欺负吧!”
清元文尼道:“她现在在何处?”
水无涯道:“前日回来过,可惜被我吓走,可能还躲在此山某处吧,因为我告诉她,扫墓之人,便是指你,可能在清明之前会来,她虽然走了,但相信她已听进去。”清无女尼道:“既然如此,就等它几天,若不行,再想其他办法再说,倒是小萍这段往事,不必再提,你我知之便行,她们问及,便说我为还佛愿出了家,小萍喜欢阿祖,偷偷分一个去养,如此便可。”
水无涯道:“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是我倒想听听,你要如何让阿祖承认一切?”
清元神秘一笑:“母女亲情,何必多说,阿柔还不是一样。”
“恐怕阿祖没那么简单。”
“试了便知。”
水无涯自知问不出结果,不再追问,道:“走吧,你女儿可能替你弄一顿丰富大餐呢!”
清元笑道:“没想到十七年后还能享受天伦之乐,实是前世修来福气。”
“不不不,是今世修来之福。”
水无涯笑道:“是你我共同修来之福。”
清元宣个佛号:“阿弥陀佛,佛祖赐福了。”
两人遂拜别温小萍,取道往古屋行去。
躲在暗处窥瞧两人发展的小刀,忽见两人含笑并肩行来,霎时欣叫:“成了!”
立即往回奔,急叫道:“来啦,来啦,夫妇和谈,百年好合啦,阿柔你的饭菜弄好了没?”
古屋旁有个小厨房,终也传出水自柔声音:“差不多啦,你不是要炒一道番茄笋丝?”
关小刀喝着:“简单,马上来。”
自也撞往厨房去了。
清元女尼远远闻及两人对话,复见动作,暗暗颔首道:“会做菜的男人并不多啊!”
水无涯道:“你是在说我吗?”
清元女尼道:“是又如何?跟你那么久,你可做过何菜了?”
水无涯为之子笑:“下回必定奉上,你别太泄气。”
清元笑道:“意义差多啦!”。
两人为之视目而笑,少年轻狂美景,一一浮现。
然而他俩已超脱男女私情之外,毕竟一个向佛,一个年衰,已逾知天命之年,虽仍见谈笑风声,或有调情言语,亦只是回味往昔,增加豁达生活情趣,就像菩萨渡人,纵使佛身,又怎好一板一眼?这正是禅之修行清苦,幽默化众生的神妙境界。
清元忽而想到什么,说道:“可想到我跟小萍之悲剧?”
“呃……”
水无涯道:“都已过去了,还提它作啥?”
清元道:“眼前却可能重演。”
“怎会?”水无涯不解。
清元道:“看见那小子?他跟阿柔可能关系非比寻常。”
水无涯道:“我明白,他不错,我乐观其成。”
“就是不错,所以你该替阿祖想想。”
“阿祖?”
水无涯似想到什么:“她也喜欢?”
清元道:“八九不离十。”
“那怎么成?”“怎么不成?”
清元着重道:“只要男欢女爱,自然行得通,硬是阻挡,悲剧即生。”
水无涯忽而想及小萍之事,频频颔首:“你说的没错,只是我怕阿祖和阿柔两人恐怕合不来。”
清元道:“试试再说,告诉你,是希望你多观察,当圆则圆,免得悲剧重生。”
水无涯颔首:“我省得,不过如此未免便宜了那小子。”
清元笑道:“错了,对他来说,可是大大的赎罪。”
水无涯会心一笑,他自能想象娶两个老婆的窘境,尤其又是两只母老虎,那更有得受。
穿出小径,小小庭园已现。
水自柔正把菜饭端至园中那石桌上,见及两人,遂招手唤人过来,准备共进午餐。
夫妇俩当然不客气围坐过来,闻及香味,赞不绝口。
关小刀终于把“番茄炒笋”炒妥,趁热把它端了过来,欣笑道:“来啦,关家名菜,关老爹最爱吃的‘青白分明’,青番茄、白笋子,清清楚楚,全不含糊。”
顿觉能把番茄炒白笋取名“青白分明”甚有学问,已呵呵笑起。
水无涯便要他一起坐下,享受美食。
其实小刀早就不客气生了下来,笑声又道:“来来来,全是素菜素饭,呃,没饭,这里没米,改成山薯,顶甜地,大家多吃,呵呵,多吃。”
打开饭锅,果然见及条条香薯,熏得众人胃口大开。
然而小刀那怪异笑声,总让人想及多吃山薯多放屁,两老倒处之泰然,水自柔却瞪他一眼,本想骂他没卫生,但此刻正在进食,不说也罢,免得越想越恶心。
关小刀倒是落落大方,率先抓了山薯,置于两老面前,随又抓一条在手,张口便咬,虽然烫嘴,仍是大口吞食,大叫过瘾,两老瞧之淡然一笑,便也吃起香薯。
水自柔瞄眼道:“饿死鬼投股不成?这种吃法!”
关小刀笑道:“我娘说,只要是女人煮的餐饭,都要抢着说好吃,以后才有得吃,所以我当然不客气了。”
水无涯闻百欣笑:“有道理!”
亦自大口哨食起来,直道女儿煮的不差。水自柔被逗得笑不合口,瞄眼斥道:“虚伪!”
却甘心被哄似地乐在心里,开始进食矣。
清元女尼着在眼里,淡笑不断,见及三人笑笑逗逗,自知往后将能相处融洽,她自能安心出家向佛矣。
关小刀吃完一条山薯,便拿起筷子道:“老前辈、老师太来来来。这是阿柔炒的山芹,若不嫌弃,我先来,必定让你们回味无穷,真的,回味无穷,我先来,失敬失敬!”
当下他筷子一挟,三片笋子,一块番茄已挑入嘴中,就这么一嚼,猝然似啃着什么毒药,整张脸抽缩起来,想吐掉,复觉不妥,赶忙硬咬几口往肚子吞。
众人瞧他如此表情,亦自猜测这道菜必有特殊味道,冷眼瞧着表情丰富的某人。
关小刀窘困中吞了笋子,脸色一变欣笑道:“好吃极了,够劲,够味,三位尝一口便知。”
笑的有些勉强。
水无涯父女一副不愿上当似地瞄着他,清元女尼却挟向笋子,放入嘴中,嚼得津津有昧,随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