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有愧sè的李四躲在队伍中穿插补漏,只是再也不敢靠近以郑钱为核心的方圆十丈之地,以免自讨野火。
长长的车队穿行在古朴落寞的村庄中,但见月sè盈野,银河耿耿。一路上喽啰与村民们相携相让,好不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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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虐我则仇,抚我则后()
“大王……大王啊!”
一声颤颤巍巍很是苍老的叫喊声从不远处传来,让正与杜迁宋万闲聊的王伦霎时间仿佛置身于西游记中。他颇为惊诧的回头朝那声音来处张望,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在两个年轻后生的搀扶下,立在离自己不远处伸头叫唤,此时正被两个jǐng戒的喽啰拦在圈外。
在晃动不停的火光照耀下,王伦目测这位老者年纪应该在八十上下,他知道这个年纪即使是在眼前,这个世界上医疗水平最为先进的国度里也不常见。而且据他的经验,一般如此岁数的老人在当地也是相当有威望的,村民们平rì里有些什么邻里之间的纠纷又或难以决断的大事,都会找这些乡中宿老当面讨个主意。想到这里,王伦不敢怠慢,忙叫喽啰们退开,快步朝老者走了过去。杜迁、宋万见状,也跟了上来。
王伦上前搀了老者,感觉老人破败棉袖里那条臂膀上的肌肉瘦弱而松弛,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前世的外公,在给老者掖了掖衣角后,他开口问道:“老太公,天气这般冷,恁(多意字,同您)怎么出来了!”
那老者挣开被身旁后生搀扶着的左臂,凭空用力的挥了挥,道:“大王啊,老朽虽然年迈,可身子骨却不弱,这点风寒怕他甚么!就是那五十斤一包的粮食,老朽现下还能背着走半里路哩!”
王伦闻言会心一笑,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不服老的老人,忙笑道:“那是那是!老太公这是老当益壮啊!只是天sè这么晚了,不知道老人家连夜来见小可,有何赐教?”
老者见王伦说话和气,脾xìng也很对自己胃口,便拉着王伦的手道:“能有什么赐教,就是人老了想跟大王拉拉家常!也不知道大王有没有闲功夫听俺老汉絮叨!”
王伦听罢,扶着老者来到旁边一个土坷垃处,待老人坐下后,自己也跟着坐下,说道“老太公,在下姓王,单名一个伦字,恁就直呼小可名姓好了!”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颇为认真的朝王伦点了点头,却仍没改称呼,道:“不瞒大王说,老朽白活了八十多,还是头一次撞见大王这么仁义的人呐!开仓放粮这种事情,老朽从前也之是听人闲说起过,可真正亲眼所见,也只在这一回啊!今夜大王又替俺们村里除了一霸。此番作为,依俺说就是官府,也不见得强过大王啊!”
老者感叹了一番,不待王伦答话,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老朽从父辈手上接过田宅至今,好算也有一个甲子了。记得那是庆历三年的老黄历了,当时正是范文正范相公坐朝,那可是个好官呐!从前俺们这里遭灾,范相公免过俺们的钱粮,所以那时rì子也还过得去。可谁知越往后走,rì子越难得熬啊!这也怪我那几个孙子不争气,被保正诱去赌博,把家里原有的三百来亩田地败得如今只剩四十亩不到,全家五十多口人就靠着这点薄田过活,交完皇粮,哪里剩的许多?可苦了俺那几个重孙子了,眼见他们长这般大,却从未吃过一顿饱饭,老朽心酸啊!每逢过年看这几个孩子闻到点零星肉味的那个馋样,俺家老婆子都偷偷躲在一边抹眼泪!”
听老者动情说到此处,王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老者重重的点着头,接着讲道:“听刚才给俺们送粮的小四说,大王待人仁义宽厚,山上又能大鱼大肉吃饱饭,俺这两个重孙听了,死活都不愿意再待在家里,一心只想跟大王上山!老朽苦拦不住,只有舍了这张老脸,为这两个孩子跟大王求求情,希望大王能收留他们!”
王伦见说,抬头望了杜迁、宋万一眼,发现两人身后不知不觉间,早围满了领完粮食归来的村民,都是一般满脸期盼的神情。王伦沉吟片刻,从地上起身,对老者身旁两个跃跃yù试的后生道:“上山可不光是李四嘴巴里的享福吃肉,须知我等全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事,有道是‘一入江湖路,生死难回头’,你们两个考虑清楚了?”
“大王,俺们都想好了!俺们都是一身子力气,可能吃苦了!俺们就想像小四哥那般,活得那个扬眉……扬眉……对对对,那叫扬眉吐气!俺们不想再过受人欺负吃不饱饭的rì子了!大王,就收留我们罢!俺们不怕苦也不怕累,还抗揍哩!”两个后生没有被王伦言语中的艰难吓倒,反而眼神愈加炙热。也许在他们心里,早已认定了一无所有的自己,除了xìng命,再无可失。
王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望着这两个胡须还没长全的小子,心中忽起一种沉重之感,他长叹了一声,再次问道:“能吃饱饭,不受人欺负,倒是实情。可是你们要知道,干我们这行可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一个不慎,到时候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赔上身家xìng命,你们不后悔?”
两个后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目光坚定的朝王伦点了点头。想是过够了苦rì子,就如溺水之人撞到救命稻草,说什么也要死抓着不松手。
此时见王伦还在踌躇,仍未表态,那老者从土坷垃上挣扎着站起,拉着王伦手倾诉道:“大王,俺活了八十多了,不是不晓得轻重之人。方才在家里也真真劝过这两个孩子,可这两个孩子倔啊,唉,其实也不能怪孩子倔!大王,实在是俺们庄稼人活得难啊!年景不好时怕挨饿,年景好时又怕害病。俺老了,最怕见到的事情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害怕他们一个个走在俺前面。可是大王,拦不住啊!俺们庄稼人,肚子都填不饱,若再有个头疼脑热,也只能硬挺着。要是时运不济,指不定一句话没交代完人就走了,就说……就说俺家,这等白事老朽也没少经历……”
说到这里,老者眼圈一红,泣泪道,“再有那保正平rì在村里横行霸道,被他活活打死的人命就不下十条,俺们rì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今夜虽幸得大王替俺们除了这一害,可保不定rì后又冒出个甚么新保正啊!俺都这把年纪了,是这命数也就认了,可孩子们都还小,叫俺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也吃着这苦啊!大王,俺知道你担心甚么,带他们上山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怨不得别人。只求大王能好好待他们,老朽便心满意足了!似大王这般的好人,rì后若招了安讨得官做,孩子们跟着也能有个出身,就不用再受俺们所受的苦了!大王,老朽在这里给恁作揖了,求大王垂怜则个!”
杜迁、宋万在一旁听到最后,早忍不住在后面拉扯王伦的衣袖,嘴中“哥哥”“哥哥”的急切催促,王伦忙扶住yù要行礼的耄耋老者,又看了一眼那两个满脸决然的后生,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两个以后就跟着李四,他会教你们山寨的规矩!”
不待王伦话音落地,只听人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此刻无数个热切的声音炸起:“大王!”“俺也要上山!”“大王!”“俺们也要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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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
自打把那些情绪激动,恨不得扯破嗓子嘶喊着要上山的村民们归到一堆清点完人数,杜迁、宋万两张笑得咧开地嘴就没合拢过。
整整三百一十七条jīng壮汉子啊!几乎和今夜山寨第一批次出动的jīng锐喽啰数量相当,要知道,那可是目前梁山能够动员起来下山野战的最大限度啊。
作为山寨里仅有的两位带兵头领,杜迁和宋万心里最是清楚不过,除去一百多号人的水军,这次能集结五百人出征几乎已经把山寨掏空。此时留在山上跟随朱贵守寨的一二百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就是宋万押队的后军两百余人,说起来也不过只比留在山寨里看家的那批人要稍强些。靠他们拉个车运个粮食还凑合,要是真正动起手火拼起来,除了凑个数吓唬吓唬人外,其他方面还真不能做过多的指望,以免到时被闪到腰。
望着队列中那些眼神炙热,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后生们,杜迁、宋万二人心中对王伦的钦佩之情,在此时简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要知道方才这些百姓还视自己为洪水猛兽,就算是替他们出头杀了祸害一方的保正父子,也并没得到这些村民们的热切相应。相反从那一双双望向自己畏畏缩缩地眼神中,所表露出的惊恐与闪避早已表明了乡民们当时的心迹。作为老江湖,杜、宋二人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些泾渭分明的举动分明是是不愿意跟自己走得太近呐!
哪成想,等到寨主一放粮,好家伙!这些原本木讷冷漠的村民仿佛吃了蒙汗药似地,三五成群携妻带子,死也要投奔山寨!这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直叫两个看遍世情的强盗头子都是咂舌不已。
这些可都是好苗子啊!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山上混久了的喽啰们身上那种油滑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丝毫不打折扣的服从xìng。再加上一副副在长期体力劳动中练就的好身板,只把杜迁和宋万这两位识货之人欢喜得是钻进人群就舍不得出来,不住的来回唏嘘。直捏捏这个肌肉结实的手臂,拍拍那个坚硬厚实的肩膀。村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懂得尊卑,见山上的大王这般看重自己,一个个都挺直了胸膛,向伯乐们展示着老天爷赐予他们的最后本钱。
不过,就在此时,王伦却远远站到一边,心中并没有如同杜迁宋万般狂喜,反而他觉得自己身上却多了一种颇为沉重的感觉。眼前这种情景,直让他突然联想到从前只能在书本上窥见的一幕,他记得宋仁宗时的大臣丁度曾给皇帝上的一份奏折,里面有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下户才有三、五十亩或五、七亩,而赡一家十数口,一不熟,即转死沟壑。”
想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却化作原本生养他们的这片广阔无垠大地上的养料,王伦只觉如鲠在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仅这还只是五六十年前立国不久,土地兼并还不算太过严重的仁宗朝旧事,遑论此时光景?王伦叹了口气,默然无语。他在想到底这大宋朝的朝纲要崩坏到什么样一个程度,才能逼得他的百姓走投无路,反以投匪从盗为荣?他不明白,这个富倾寰宇的庞大帝国,怎么就不能给他最低层的子民们一点点安全感?让他们能依靠勤劳致富,凭借自强兴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心头,默默拎着郑钱抄来的箱子,寻了个土墩,无奈的坐下。
打开被砸掉锁扣的箱子,王伦瞧见木箱中满满当当装着被李四手刃之人的全部地产。他随手拿起一叠地契,坐在那里细细翻看,早有伶俐的小喽啰举了火把站在他的身旁,给他们的寨主照明。
王伦翻着手上这一亩两亩三亩五亩的散碎地契,仿佛一家家农民卖身为佃的惨剧在自己眼前上演,望着那地契上卖家们那一个个姿态各异的鲜红指印,土地兼并的残酷,他今夜才从眼前这些土生土长的大宋子民身上,得到了一个清晰的印痕。
“取火盆来!”
听到寨主吩咐,早有人往保正歇息之处跑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装满木炭的火盆归来,恭敬地放到王伦身前。
一张,两张,三张……
火红的木炭贪婪的舔舐着这上佳的燃料,一张张地契化为灰烬随风飘散。直烧到最后,一张纸质发黄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百亩地契还剩在手中,王伦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其放在一边,接着拿出保正留存的高利贷字据,一一将其投诸火海。
“寨主!寨主!!恁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呐,小的们抄到了!抄到了!!”一声突凸地报讯之声从身后传来,王伦回头去看时,只见郑钱满脸兴奋的跑在前面,杜迁宋万俩人则是欣喜若狂的跟在后面。看来郑钱是有些开窍,大喜之下还记得先去知会杜迁、宋万一声。一脸凝重的王伦见此情形,压抑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寨主,小的们在那保正卧房床下面,找到了熔成五百两一个的大金锭,整整十二个呐!”急切间郑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待踹了会气,忙又补充道,“多亏了雷昂这小子机jǐng,瞧见那保正婆娘眼神不定,老是有意无意的瞟着那床儿,见状他便带着孩儿们掀开了床架,直往下深挖了两丈多深,才得了这十二个金锭!嘿嘿,要不是寨主吩咐,这六千两黄金只怕还不知道要在地下深藏多少年呐!”
“这就该你小子不晓得了吧,哥哥是谁?那可是上过东京进过殿考之人,连那赵官家也是亲眼见过的好几回的!自然能掐那啥,哦哦会算,能掐会算!那保正的小把戏哪能在哥哥面前戏耍,这不三两下就给他一锅端了,哈哈……”杜迁开怀大笑道。
众人的情绪渐渐感染到王伦,让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沉重。此时他见杜迁喜不择言,说得如同亲临其境般,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无奈的耸了耸肩。三头领宋万此刻也是满脸激动,只在一旁是啊是啊的附和着,今夜带给这位云里金刚的惊喜太多,让其欢喜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是是是……杜头领说得是!方才小的们还抄到一千多贯浮财,不知寨主还有何吩咐,是否叫小的们还继续抄下去?”郑钱满脸期盼的问道,尝到甜头的他对王伦业已达到盲信的程度。
六千两黄金,就是六万贯钱,另外一千贯浮财再加上先前抄到的二万余钱粮,总价值八万贯文,嗯,差不多了!王伦见好就收,吩咐道:“这保正家几辈子攒下来的金银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目了,好了!大家都辛苦了半宿了,叫孩儿们把粮食打包上车,咱们准备打道回府了!”
杜迁闻言,忙道:“哥哥,早装好了,咱们山寨里带下来的大车早就装得满满当当的了,方才又在这庄子里寻到二百余辆空车,套上牛,也都装上粮米了,只是还剩一小半粮食带不走。不如哥哥和宋万兄弟先回山,小弟在此等候,腾了空车再回来搬运!”
“二头领,你有所不知!方才村里百姓见我们山寨粮车不够,各家各户都推了独轮小车,自发前来帮我们运粮,现在仓库里一颗粮食都没剩落下,咱们只一趟就都能送回山寨!嘿嘿,只是苦了水军那帮家伙,看来他们不忙到天晓,是歇不了了!”郑钱有些幸灾乐祸的补充道。
杜迁和宋万一愣,满脸不可思议,久久才道:“都是好人呐!哥哥,我们以后可不能再到这西溪村借粮了,不然哪有颜面与这般厚道的乡亲们厮见!”
王伦点点头,大手一挥道:“不错,等到了湖边,出了车的庄户,一家十贯文钱,没有车但出了人的,一家五贯钱,这大冷的天,不能叫乡亲们白忙活一场!”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杜迁和宋万都道,见识了王伦的手段和村民们的反应后,他们再也没有派粮前金子白丢进水中的那种心疼劲,此时反倒发自内心的举双手赞成。
“寨主,保正那些家眷怎么处置?”郑钱又问道。
王伦略想了想,吩咐道,“一命抵一命,既然保正父子已经伏法,李四父母的大仇也报了。现下首恶已除,不必再添杀孽。这一百亩地契是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另外还有庄子房契,你一起拿去交给他们。叫他们以后夹起尾巴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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