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这一点,梁横心中一片灰暗,看来这厮是早已打定主意,要拿下自己这颗人头祭旗了。
“童贯!朝廷委你以军国重任,你却这般私心熏天。你对得起圣恩吗!杀光了我们这班京东守将,你好独霸京东不曾!?本将就是死,也要告上朝廷,在陛下面前戳穿你这厮的奸谋!”
人到了最后关头。要么认命,要么拼死一击。面对咄咄逼人的童贯,显然梁横选择了鱼死网破。索性是撕破脸了,他也不是好相与的!
别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不知道你童贯在河东做的龌蹉事!借着朝廷剿贼的东风,所到之地处处安插私人!一个河东还不够这厮收手。如今又盯上京东这块冒着血腥气味的肥肉了。
“试问,梁守将是要告上哪个朝廷?”
童贯看向梁横的目光除了阴冷,只剩下嘲讽了,显然并没有为对方狗急跳墙的行为所动。可他不言语,并不代表此时就没有人言语。只见,童贯的首席高参董武子忽然插话了。
梁横闻言一滞,这白面书生的话正好击中了他的心窝。此事明明是童贯私心作祟,可自己坏就坏在,人不干净!天地良心,自己虽说是忍辱负重,可到了这些奸贼嘴中,那就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打不过梁山便降贼,朝廷来了就反正。看来童贯就是要死死攥住这一点,要至自己于死地。
梁横现在算是知道甚么叫做心如死灰了,当下求救的眼神在帐内大将们身上流连哀求,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替自己主持公道。
王庆也感受到了此人求救的信,因为身穿文官服饰,所以梁横格外“眷注”于他。
只可惜,梁横找错人了。他哪里知道,他眼中的救命稻草,竟然是童贯的便宜女婿。王庆又怎么会区区一个外人,消耗他在便宜丈人心中那点“好感”?
避开梁横满是哀求的眼神,王庆暗暗叹了口气,此时帐内主辅二人高度一致的表态,表示此事怕是早有预谋,而绝不是童贯一时泄愤而已。
说句良心话,若是换了他王庆,肯定会就势将梁横收入囊中。可眼下泰山大人的招式,看似不尽人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此举无疑是将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毕竟,收一班毫无风骨的降将,哪有把他们下的位置留给自己手下老人酬功划算?童贯这种宁缺毋滥的态度,倒是让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看来,成大事的人,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相似之处。和这两个人相比,自己从前的那些手段真是羞于见人。亏得有李助和娇秀这两层关系啊,不然做了这两个人的对立面,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王庆神游之际,众将中有一人面露怜悯之色,正待开言,却听此时眼观四面的董耘点了他一句道:“王将军,慎言!”
连素来忠直的王禀都被一句话点得涨红了脸,这就是站队的残酷呐!
梁横见状,大概也猜到今日局面怕是难以回天了,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挣脱卫士的束缚,对着帐中木偶般的将官们发出最后的呐喊:“梁某命不久矣,死则死耳!望诸位看在同僚一场的情分上,将童贯奸谋上达天听,定不能叫此奸贼欺瞒圣君!”
众人闻言,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只是默然的看着这个垂死挣扎的倒霉蛋,连刘仲武也不曾吱声。
开玩笑,在背后给童贯捅刀子,嫌自己命长么?想当初方劭可是陛下亲自派去调查童贯阴私的人选,可最后呢?居然被童贯找到机会给做掉了!官家后来竟然甚么话也没有,似此等做派,你叫谁还敢乱出头?谁不知道现在后宫里面有点分量的人物,各个都在官家面前说童贯的好话?说到底,在官家眼里,他们这些人终归是外臣,童贯才是自己人……能为自己铲事儿的人。
连跟梁横有些香火情的刘仲武都明智的选择了缄默,其他西军将领谁还会说话?都说童贯结党营私,扩充势力,可到最后,最终得益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跟随童贯的老人?叫人去砸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向来是最难的。
事情一看明白,就没有太多意思,梁横毫无悬念的成牺牲品。眼见四个童贯的亲兵将此人拖了下去,营帐中只遗下野兽般的哀嚎。
童贯哪肯任由不良情愫发酵?当即把桌子一敲,威严十足道:“贼兵既以出穴,我大军明日全线开拔!诸将听我令!”
众人闻言,神色一禀,旋即将梁横这个失败者抛之脑后,都聚精会神的望向这个弹指间即可取人性命的顶头上司,只听童贯的声音鼓噪在众人耳膜:“令宋江所部,今日便启程,紧急驰援应天府。务必要在贼人打破城池之前,为守军解围!”
宋江还没有反应,王庆却先愣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老丈人怎么把这么个露脸的差事,交给宋江这个外人!?就算不派自己去,也该派出麾下嫡系啊!毕竟救援应天府可是目前大军的头等大事啊,在某种程度上还要远远高过收复失地,老丈人这又是打的甚么算盘?!王庆下意识间感觉脑子不够用了,完全跟不上童贯的趟。
连王庆都表示羡慕,宋江自然面带喜色,上前殷勤领命,只听童贯嘱咐道:“只要保住南京不失,本帅必在官家之前,重重保举将军!”
宋江自然是千恩万谢,童贯也不废话,当即就命他出帐整备,准备出征事宜。等宋江带着十来二十多个部将掀帐而出,还没走几步,宋江的脸便垮了下来,直搞得竞相庆贺的手下们莫名其妙,只见穆弘纳闷道:“哥哥,这端的是件大好事啊!难得枢相关照,应天府在陛下心里可都是挂了的,咱们只要干下这场大功劳,还怕哥哥的太守之位再飞了不成?”
宋江望着兄弟们殷切而炽热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不由长长吁出一口闷气。(。)
第八五五章 有进无退的赌徒()
一向沉着冷静的大哥突然如此做派,倒叫众兄弟们都慌神了,此时也没谁再把笑意挂在脸上,反而都是面带关切的望向宋江。
过了半晌,宋江开口了,只听他缓缓道:“童枢密恁地抛出个金锭子,一没砸中他的女婿,二没砸中他的嫡系,偏偏砸在我宋江这个外人身上,你们说,俺凭甚得意?”说到底,这宋江乃是绿林中修炼成精道行高深的老狐狸,面对散发着诱人气味的香饵,他并没有利令智昏,被蒙蔽双眼。
原本还暗自欢喜的众人一听这话,都如当头棒喝,心中直跳,想童贯这厮像是个大公无私的人麽?一时间众人你望我,我望他,都是面面相觑。
只听这时董平冷笑道:“舅子,想必这金锭,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和原本轨迹大不相同,此时董平未吃宋江降服,且无论其在旧日官场上,还是在田虎麾下,他的地位都比宋江要高出一筹,是以不管娶没娶宋江的义妹宿金娘,众小弟口中的“哥哥”,以他这个更像合作伙伴的身份,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的。
“唉……”宋江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叹气,直叹得大家心都慌了。就在众人都急切的盼他下句时,却见宋江反而不说了,只是警惕的往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此间不是说话处,咱们且回了自家军营再细说无妨!”
众人尽管心急,却也知道此处是童贯的中军所在,执勤军士来来往往,他们这伙人聚集在此地密谋也不是个事,若是叫童贯得知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还不定要怎么炮制他们呢。一想起刚刚在帐内童贯的威势,众人不寒而栗,当下果然没人再多话,都是低着头,跟在黑三郎身后出营而去。
“哥哥。现在可以说了罢,童枢密到底甚么打算!”待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外面又都是心腹军士把守,穆弘这才敢于发问。不过尽管如此,却还是不敢直呼童贯的名讳。
“兄弟们呐,咱们这次前去驰援应天府,只能胜,不能败!还望大家拿出十分本事。切莫懈怠,宋江在此就拜托诸位了!”宋江毫无征兆的对众人唱了个大喏。
众人见状,慌忙还礼,孙立是个聪明人,见宋江再三反常,心念一动,忽道:“哥哥,以你高见,应天府端的是个陷阱?”
众人一听哗然,都眼巴巴的看向宋江。宋江这回脸上不曾再作小儿女状,对孙立的话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道:“若是解了应天府之围,万事好说。但若是叫梁山贼寇打破城池,朝廷再失陪都,必然会有人落井下石,到时候这个黑锅,八成要叫咱们来背!”
“他娘的,你们说这叫甚么事儿!?”燕顺愤愤骂了一句,扬起涨红的脸发泄道:“有人恁般排挤俺们。蔡相公难道不管?”
“话不是恁般讲!”宋江摇了摇头,道:“虽说我等在朝中有蔡相公周全,但军中之事,恩相他老人家也难免鞭长莫及。再说我等也总不能事事烦他!只说这派我等出征,乃是名正言顺之事,你我岂能抗命不遵?”
众人都被宋江一席话说得心头沉重,一时间帐内平静得落针可闻,宋江瞧见火候差不多了,话又开始往回收了:“不过。刚才只是我的设想,许是多心了也不一定。枢相终归是国家重臣,行事也不能随心所欲。总之,大家还是小心为妙!真正临敌之时,务要拼命!”
“小心驶得万年船,反正我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董平撇了撇嘴道,自打他一遇上王禀快冒出火来的眼神,他就知道童贯这条阳关道自己是走不上去了,索性丢掉这个幻想。此时见宋江说得慎重,只见他站出来道:
“围攻应天府的,乃是青州秦明这个匹夫,如今再加上杨志,手下约莫两万贼兵,此番咱们麾下有十万之众,都是死人堆里滚下来的,未见得就输与他!舅子,话不多说,今次便让我当先锋,去会会这个甚么狗屁五虎将和那三代鸟将门之后,若能生擒一二贼将,贼兵不战自乱矣!”
见董平终于请缨,宋江心中松了口气,说实话他如今手下堪用的将才,也就那么几个,董平这个名字绝对要排在第一位。
“夫君,妾身愿助你一臂之力!“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好处,端的是夫唱妇随,宿金娘随后也出声。一见妹妹姐姐都表态了,宿良、宿义如何肯落后,连洪教头也是跟着出列请战。
“如有威震河东的董一撞做先锋,俺有九分胜算矣!”宋江故做感慨状,毫不掩饰的欣喜跃然于脸上,哪里还看得出有半分忧愁?
“此番贼人都是马军,与我军对阵有利有弊。不过以马军攻城,王伦这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直将梁山草寇无知嘴脸暴露得彻彻底底。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应天府差不离已经将城内的梁山内应清除干净,不然城池早就丢了。故而妹夫和几位兄弟也不要太急切,只要拖住梁山贼寇便是胜利,枢相的大军已经发动,越往后,局势越对俺们有利!”
“舅子放心,量秦明、杨志这等匹夫,只能吓唬旁人,却奈何不了我!”
董平若说他是个莽夫也不尽然,比如刚才分析敌情时就很保守,没有认为己方有五倍于对方兵力的优势便不可一世,嘴上也只是从个人武艺上藐视对手。
“如此,妹夫带着本部人马先行,我派孙立兄弟为后合接应你部!“宋江下令道。
董平见状告辞,其麾下宿氏兄妹并洪教头以及田虎处一同反正的几个头领拥着他整兵去了,宋江等他走后,又是一番调兵遣将,吩咐已毕,便叫大家下去准备,直等吃过饭后便行开拔。
待众人依次出帐而去,却见一个道人并没走,流连与帐门之处,望着宋江欲言又止,此时点将台后面的宋江正揉着眉心,不知在想些甚么,一抬头迎上对方的目光,忙道:“道长有何事教我?”
“哥哥,有些话,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那道人显得有些犹豫。
“道长有话但讲无妨!”宋江客客气气道。这王道人乃是跟着他从二龙山上下来的老人,宋江身边一直缺个谋主,这人很多时候自然不自然的便充当了这个角色。
“朝廷此番点起四十万大军征讨梁山,其中七八成乃是新近招安的队伍。哥哥,这朝廷以招安人马,围剿梁山贼兵,其谋实在让人有些寒心呐……”
哪知王道人话还没说完,却见宋江已然朝自己走来,就在他还没搞清楚宋江意图之时,却见宋江已然擦身而过,疾步走到帐门口,叮嘱亲兵道:“没有我的吩咐,人不得入内!”
王道人见状,面上惊恐,心中笃定,等着宋江拉他坐下,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静候宋江教诲,果然没等多久,只听宋江语重心长道:“道长所言,宋江又如何不明白?只是道长你是明白人,有些话好讲不好听啊!”
“贫道就是弄不明白,这朝廷怎么比田虎还黑?若是弟兄们把事儿想明白了,只怕会心灰意懒!”王道人却装起糊涂,反而大发感慨。
“所以,有些话还是不说为上!”宋江叹了口气,盯着这个不似要挟胜似要挟的野道人看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不装糊涂,索性把话说开了:“以战固忠,多少年的老套路了,我看朝廷此番也是一样,就没指望大军所指,贼人望风而降。所以有先前童枢密不肯善待降人的一幕,他们摆明了是要和梁山贼寇斗个不死不休。到最后,这京东血流成河,朝廷这四十万征讨大军该调的也调了,该整的也整了,该埋的也埋了,到时候童枢密功耀千秋,你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在后边分润些功劳,这事也就这样了!”
王道人见宋江在自己面前如此“坦诚”,倒是有些意外,这位哥哥向来是个和稀泥的高手,从来不肯明白说话的,如今这般推心置腹,王道人倒是感觉有些受不起了,心中不禁暗暗懊恼,自己此番可别弄巧成拙这黑三给忌恨上了。
“啊呀!公明哥哥明见万里,洞彻先机,小道、小道实在没想到,朝廷居然如此……罢罢罢,哥哥只当小道甚么都没说,有些东西小道实在顽不起!”
宋江呵呵一笑,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无比诚恳:“道长啊,有些事,你我既然改变不了甚么,也只能够顺应时势了。如今大军灭贼已成不可逆转之势,流血牺牲虽然不能避免,但你我却非无根之草,背后也不是没人照应。只要这个过场走下来,少不得光宗耀祖!而宋江也定不会忘记,在恩相面前禀明道兄运筹帷幄的功劳!”宋江的底线,只要别人不坏他的事,能收买便收买,何况这道人只是自抬价码,并没有坏事之心。
基于对宋江的了解,王道人觉得此人的承诺还是很值钱的,当下也放心了。他不是战将,对于行军打仗又一窍不通,谋事也是个半调子,只能搞点阴谋,这样的人最怕就是在摘桃子的时候被恩主一脚踢开。此时王道人得了宋江许诺,心中有了底,直又说了许多虚话,这才告辞而去。
宋江送他到帐门之外,望着此人的背影呆呆出神,半晌回过神来之后,回到营帐之内,没来由又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叫我回头?你们别怨我心狠,好歹你们也落了个忠名……”(。)
第八五六章 全无章法的贼寇()
“道兄啊,你怎么恁地狠心弃俺而去!?说好的一世兄弟呢?想这辈子俺欲与你同富贵共患乱,可眼看这天下就要太平,你我也熬出了头来,你、你怎么就狠心的走了!道兄、道兄!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俺啊……呜呜呜,俺的兄弟呐……”
扶棺恸哭的宋江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哭晕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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