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田虎训斥一顿,房学度面色艰难,但仍小心翼翼的措辞道:“再不转道向南,咱们很难跟弟兄们解释啊!想当初咱们是骗着他们说梁山肯收留咱们,这才一路撞到这深州,陛下若是再不给他们一点希望,只怕队伍就要哗变啊!”
“够了!朕不想再听到这种话!咱们派去梁山的快马呢?怎么还没有消息送回?”田虎再一次粗暴的打断了房学度的言语。
“陛下,这事都要怪微臣当初太过短视,将这河北搅得是一塌糊涂。现在咱们落难了,想对付咱们的人何其之多?如今咱们落单离队的人越来越少,其实并非好事!那是因为各州县的官军和百姓都睁大眼睛等着咱们,咱们的逃兵一旦落单,绝对会在还没见到童贯的征讨军前,就会横死在半路上。这些地方官兵和草民可乎甚么一个人头三贯赏钱,跟随咱们逃到这里的弟兄,哪个身上没有点家底?他们是又想出气,又想捞实惠啊!”
房学度表面上是作着检讨,实际上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梁山泊甚么态度不,的是,自家的快马压根都走不出州郡。
田虎看来是听明白了,当场气得团团直转,又不能真把房学度怎么样!憋了半晌,方道:“你下去,把乔冽给朕找来!朕要他立刻启程去饮马川,告诉那扑天雕李应,他们要是想眼睁睁看着朕死,那么花和尚鲁智深的师父智真老和尚,外加代州五台山文殊院的一干秃驴,统统都要沦为刀下之鬼!朕已经无路可走了,不介意在黄泉路上多几人陪伴,朕会亲自超度他们的!”
“陛下,万万不可啊!王伦那人岂是能受人胁迫的性子?咱们无论如何,只能软语相求啊!乔道长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房学度想起当年在凌州的一幕,心中不由打了个激灵,当即苦劝道。
“你放心,这口气,朕还憋得住。只要能留下性命,受点屈辱又算甚么呢?”田虎最终还是软了下来,自觉无望时的歇斯底里,被自己营造出来的一线生机给生生治愈。
房学度叹了口气,回头走了,其实他心里明镜一般。那梁山要出手早就出手了,还用等到今天?这次九成九还是没有希望。但苦就苦在,明明知道事情没有希望,他们却仍不得不寄予希望。因为。当今天下唯一有实力和有胆量救下他们的,唯有王伦一人。
就在房学度和田虎走投无路之际,哪知偏偏就在这时,怪异的事情出现了。
房学度还没去找乔道清,却见乔道清反而自己找上门来。更诡异的是,这道士身边还跟着田虎的老丈人范权,房学度要不是心知当初范权尚在牢狱中的乔冽出使梁山泊的往事,打死他也不会将这两个品性迥异的人联系到一起。
陡然间看到田虎在河岸峭壁上“跃跃欲试”的模样,范权心里“咯噔”一下,隔着老远便慌忙大喊道:“贤婿,贤婿,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田虎这样的人,担心他会自杀。无疑是杞天之虑,果然田虎在第一时间便转身过来,一脸滑稽的热情,连“朕”都慌掉了,“泰山!谁肯救我!”
“贤婿啊!莫慌莫慌,且听我慢慢道来!”范权心里那个得意啊,他虽说是田虎的老丈人,但平日里在他面前好似孙子一般,何曾听他叫过“泰山”?今日托了“”的福,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老泰山请讲啊!无论如何要救你女儿女婿这两条性命啊!”田虎火急火燎道。
“啊好好!贤婿勿要惊慌!老夫先告诉你一个惊天的消息!”范权好像很享受这种状态。嘴上应付,心中却丝毫不急。
田虎一见范权反倒端上了,差点就故态萌发,痛骂这老不死的一顿。但是看到折回来的房学度连连摆手。终究是忍住了,“泰山大人,恁就说罢!!”
范权心中得意非凡,脸上却做出一种神秘的表情,终于不再卖关子了:“王庆这厮受朝廷招安了!”
田虎这段时间被人追得鸡飞狗跳,朝不保夕。如何能知晓这个消息?当下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还以为范权拿他开心,正要发作时,忽听范权又说出一个消息,顿时勾起了他的求生**。
“咱们不是一直没个投奔的地方麽?你老丈人我,实则在江湖上还是认识几个人的!就说王庆在黄河上贩卖私盐的得力手下危招德,那就是我的旧识啊!话说那软骨头王庆投靠了朝廷,他却不愿相随,故而一直在黄河上勾当,在如今一见老头我落难了,特带了手下全部船只,又劫掠了周围几个州府的官船,特意赶来相救!”
“泰山!你可真是朕的福将啊!你叫他过来,我田虎绝对是够意思的,生平就讲究个知恩图报,只要他帮我逃过这一劫,我田虎必有重谢!”田虎差点没高兴得跳将起来,看来还真是皇天护佑,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权抓了抓可以洗下半盆泥来的油头,眼睛却不停去瞟同来的乔道清,好像接下来的话颇为难以启齿,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传出去。哪知乔道清自打过来之后,半句话都不肯说,此时仍如站桩一般,也不知他同来的目的是甚么。直气得范权在心里暗骂“跟老子一样,早他娘的私通梁山了,还在此装甚么忠贞烈士!”
心里骂归心里骂,无奈这乔冽深得“”看重,范权也不敢太挤兑他,以免给自己将来挖坑,当下只好硬着头皮道:“贤婿,在你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危招德胃口太大,怕是贤婿你负担不起!”
田虎再蠢,老丈人的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当下怒眼圆睁:“他想吃掉我?!”
范权干咳一声,道:“他在黄河口附近的外海上寻了一岛子,眼下正招兵买马,所谋不小。他跟我已经划下道来,贤婿若愿意投他,他保你躲过此劫!”
“干!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甚么阿猫阿狗都欺上门来!当初西夏皇帝要裂土招我,我都没去!这危招德是个甚么鸟人,向来都没听过他的名字,居然也敢要我去投他?!”田虎这是真怒了,压根不是讨价还价时营造出来的压价举动。
“是是是,老夫心里也怨他不地道,你是我女婿,我不向着你,向谁?我这就去把他回了,咱们依旧投梁山去!”范权表现出一副替田虎打抱不平的样子,说完转身就走,竟把田虎撇在当场。
“慢着!”田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拦下了老丈人,他心里明镜似的,如今哪里有梁山可以投靠?
“贤婿,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梁山泊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危招德才是咱们的救命稻草。虽说他要求咱们上船时衣不覆甲,手不持刃,但咱好歹七八万人哩!到了那岛上,若他想蛇身吞象,咱一把干翻他便是!还白饶了一座岛子!想那梁山泊,不就是因为有八百里水泊之险,官军才无法逼近么?”
“贤婿,虽说危招德是我旧识,但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也想你东山再起啊!(。)
第八二八章 无期徒刑()
房学度不愧是田虎手下仅有的一个半明白人中的那“半个”,虽然敲定了反客为主火并危招德的计谋,但万无一失,并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是在临走之前大肆宣扬田虎投了危招德,以防止这厮黑吃黑,悄无声息的谋害了田虎性命。
其实,倒也不用他刻意去这么做。虽说朝廷在黄河上没有甚么像样的水军,但上百艘大型河船在黄河中招摇过市,上面逃难的溃兵恨不得堆起来,沿途州府只要不是聋子瞎子,早该探知了端倪。不然上面追问起来,田虎为何凭空消失了,总得有个交待不是?
要说这次逃难之旅很不舒适那是注定了的,绝大多数溃兵都分不到自己的舱室,只能在甲板之上风餐露宿。但要和千里大溃逃的经历相比《,这几天无疑是最舒心的日子,毕竟饭是热饭,吃完就能挺尸,估计眼下就是拿刀子逼着他们,这伙人也不肯下船。
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了几日,危招德的船队从宋辽边境的黄河北支流入海口了渤海湾。虽说这支船队原本是运送私货的平底河船,吃水线浅,不利远洋航行,但如果刻意避开大风大浪的特殊天气,用作近海航行,风险还是可控的。
作为没有丝毫航海常识的旱鸭子,田虎压根没有意识到脚底下平底船入海之后潜在的风险,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危招德那座神秘老巢的臆测上。
“不对啊,怎地咱们出海不过百十里地,船队便转舵朝北面行驶?危招德这厮莫不是投靠了契丹人?”作为田家三兄弟中少有的精细人,田彪立马便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老三,你莫不是想多了?这一眼望去,茫茫野水,眼珠子都看疲了,你怎地知道咱们正朝北行驶?”田虎有些纳闷道。
“陛下。你先别管臣弟是怎么知道的,若是真叫臣弟说准了,咱们到时怎弄?契丹人可不是甚么好鸟,早就对咱们眼红得紧啊!”田彪此刻有些焦虑。
不焦虑不行,若不是怀疑契丹人心怀鬼胎,当初田虎一彪人马在代州便可直接投辽,何必在瞎折腾一番后,再过这危招德一道手?
“三大王所虑有理,不过危招德才脱离王庆自立几天?就是从时间上来算,也不可能如此迅速找到下家接手。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且见机行事。若是这厮真个儿投降了契丹人,居心叵测诓我们来此,咱们便在上岸之前,先不计代价夺了这船队!”房学度叫人提醒了,也察觉到一丝威胁,当下面色凝重道。
“就是!太尉这话我喜欢!虽说咱们没了刀枪衣甲,但是对付区区水匪,有甚么好担心的?怕这厮们翻了天去?”田豹大喇喇道。
这四人正说着话,没想到还没走多远。就在云山雾罩的视线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岛的轮廓。众人见状,皆是暗自庆幸,当下都放下心来。只听这时田豹得意道:
“老三。你这疑神疑鬼的老毛病得改改了,搞得我和大哥都胆颤心惊的,端的那不是危招德的老巢?你看你看,上面还冒烟哩!这个时辰。端的不是冒的炊烟?望得你二哥我肚子都饥了!这几天吃的都是甚么鸟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二哥,咱们都倒霉到这地步了。不小心不成啊!就怕糊里糊涂连骨头带着肉,都给人嚼碎了!”田彪此时也放心不少,指着附近海域道:“此地怕是辽国的疆域,咱们若能在此处落脚,宋国肯定是鞭长莫及了!”
两个兄弟说得热闹,田虎一直不曾插话,只是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躇踌满志道:“你们之中,谁去过梁山泊?朕觉得此地风水只怕还要盖过王伦那厮的老巢!说甚么八百里水泊天险,老子这里八万里水泊都打不住哩,等朕在此站稳脚跟,谁又能奈何老子!呸你个赵佶!”
“就是!那甚鸟危招德,满以为下了我们刀枪就能制住我们,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大哥手下可是七八万人马,皆是跟童贯干了一年仗的猛人,只要咱们上了岛,那就由不得这厮做主了!”田豹洋洋得意的接口说道。
听这哥俩并无丝毫感激的语气,好似吃定了救命恩人危招德,直将人家的基业,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不过,虽然这哥俩一唱一和,好不热闹,但房学度和田彪却远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只听这时房学度建议道:“陛下,若那危招德只是个匹夫,咱们不如缓缓图之,且等手下弟兄们分得职事,有刀枪傍身,咱们再行发难为上!不然,陡然出手,怕是伤亡不会小!”
“不行,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哪能冒这个险?要是这厮一上岛,就要炮制我们哥仨咋办?”田豹立刻坚决表示反对,“到时候我们兄弟三个没了,你房太尉顺势上位,好在此过逍遥日子?”
“二哥,你好生没个遮拦,这说的甚么话!房太尉乃是大晋的忠臣功臣,这是公认的事实,你怎能恶语中伤于他!”田彪替田豹揩着,急切间拿眼神去瞟田虎,希望他说两句话来安安房学度的心。哪知,田虎此时只是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岛口滴涎水,哪里关心他们在说甚么。田彪无奈,只好转而猛瞪田豹。
在弟弟的压力下,田豹哈哈一笑,满乎的道着歉。房学度苦笑一声,拱手应付了去,只是不再说话。哪知就在这时,却听该说话时不说话,不该说话时偏说话的田虎自言自语道:
“皇天护佑,我田氏未绝,话说咱们虽做惯了山贼,其实转行当个海盗,也蛮不错的!”
只不过他话音未落,眉头忽地皱了起来,原来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局势正发生剧变。
房学度见状,压下心寒,凭栏远眺,只见被岛屿轮廓所遮挡之处。忽地冒出一艘艘大型海舶来,房学度不由心惊,细数下来,发现总数竟有好几十艘!并且正有条不紊的朝危招德的船队包夹而来。
“轰”“轰”“轰”
来者显然不善,一枚枚石弹打入船队周围的海面上,激起层层水花,连田虎面上不觉也沾上了几滴带着咸味的水滴。田豹见状大叫道:“有人偷袭!开船的,你们他娘的快还手啊,坐着等死不成?”
水手们嗤笑的看了船首四人一眼,依旧该干嘛还干嘛。脸上毫无惊慌神色,表现得十分镇定。田彪见机得快,叫道:“大哥,那些人是危招德一伙的,这只不过是示威,威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啊!”
田虎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也算是老江湖了,何尝看不出对方的威胁之意?果然一轮砲击之后。包抄过来的海船没有了后续动作,只是紧逼靠近,监视着行进中的河船船队。田豹气得跺脚道:“骂了隔壁的,水上算你们狠。等老子上岛了,定要你们好”
就在田家三兄弟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房学度静静找了个位置坐到甲板之上。此时他已经看出些端倪来,这危招德八成不是个愣头青。看来他既然敢打田虎的主意,只怕早已做好了黑吃黑的准备。
房学度的预料不幸言中,现实果然和他所料不差。当载着田虎的座船靠近岛上码头时,只见这时岸边的滩涂上,已然集结了成千上万的武装骑兵,更有密密麻麻的步军布置在码头四周,大军迎着凛冽的海风,目光生冷的注视着即将靠岸的船队。
“完了,完了完了!”田虎差点没吓得一坐到甲板上,嘴中不住的念叨:“难道天也要亡我……天也要亡我……”
“范权这个杀千刀的猪狗!怪不得不敢与我们同乘一船,原来是他勾结外人,阴谋谋害自己的亲女婿!这狗贼!!”田豹破口怒骂道,直将对敌人的无奈和愤恨,成倍的转移到欺骗他们的自己人身上。
绝望的时刻,时间总会被恐惧无限拉长,冷汗直冒的田虎也不知是怎么下的船,反正在田豹中途几次催促中,他始终没有勇气下达鱼死网破的命令,因为最后的理智告诉他,撕破脸不但占不了半点便宜,还有可能彻底激怒对方,换来更坏的结局。
“霹雳?雄逸?木兰?前面两个是梁山泊马军的番啊!”田彪突然发现了岸上诸军的战旗,失声喊道。
梁山泊!?
原来危招德这厮不是投的契丹,他是投了梁山王伦呐!
田虎终于明白了一切,怪不得危招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敢来撩拨自己,原来背后是王伦在撑腰。
狗日的!
田虎愤愤骂了一句,果然王庆手下那些朝秦暮楚的家伙,终于和王伦同流合污了!
“太尉,你是咱们晋国的中流砥柱,眼下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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