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面汉子被和尚盯得颇不自在,当下尴尬的笑了一声,出言解释道:“见了家父言语几句便可,不会叫提辖久候的!”。
原来这一行人,正是从快活林出来,投往安平寨而去的王伦等人。
只见王伦向鲁智深微微颔首,又吩咐了张三、李四几句,便拍了拍施恩肩膀,两人径往前面不远处的安平寨而去。
此时王伦倒是不怕身边之人耍什么花样,不管此人眼下是真服也好,假服也好,他不相信施恩这个在道上混了好几年的黑老大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方才在酒楼上经过短暂的失态后,施恩随即恢复了水准,二话不说便叫心腹进来收了金子,而后则变被动为主动,剩下的一幕完全成了他的表演时间。先是十分殷勤的跟王伦套着交情不说。后来又深切真挚的询问汤隆的手臂是怎么了,待汤隆说出缘由后,那施恩便义愤填膺的提出要替他报仇,叫人平了那十字坡。与初打照面时,对着汤隆断臂视而不见的行径顿现天差地别,若叫不知内情的人见了他此时情深意切的模样,还道他两个是割头不换的生死之交呢。
王伦见此人年纪轻轻,便头脑清晰,身上又有那杀伐果断的气质,再加上善于蛊惑人心,这么多性格特点集于一身,要不是蒋门神的出现,待这施恩在道上再历练十年,成了气候,定是活脱脱一个孟州版的新宋江。
两人走在路上,见王伦一路无话,那施恩也不敢造次,只是在前面殷勤领路。到了安平寨门口,那守门的军汉见是小管营回来了,连忙上前问候,施恩只是拖着长长的鼻音“嗯”了一声,便问他自己父亲现在何处,那军汉恭敬答道:“不久之前州尹发来一个甚么淮南来的配军,管营相公此时应是在点视厅升堂哩!”
那施恩微一点头,便请王伦往那堂上而去。路上不停有人上前来给施恩请安,施恩或是笑谈几句,或是微微点头,或是摆手挥退,或是干脆不理,但无论哪种做派,请安的人都是恭敬得紧,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直等施恩走远了才敢缓缓而退。这些都叫王伦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只怕这小管营在牢城营里的威势不下乃父。
就这么一路走来,两人很快便到了管营升堂的点视厅外,王伦只见堂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老官吏,低着头正看着州府发来的案卷,堂下站着七八个军汉压着一个囚人,候在那里听候发落。
施恩回头对王伦道了声“怠慢”,便直接入厅而去,来到老官营身边,俯下身耳语几句,那老官营闻言眼神十分惊异的朝王伦看来,王伦只是微笑着颔首,老管营见状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只是吩咐下面的人稍待,便和施恩到后堂去了。
“父亲,此事小儿自作主张,便替父亲应下了,想着梁山的贼人甚是难惹,我那酒店门口一个重若千斤的酒缸,就被一个和尚轻轻松松便搬到道路中央,再说他那寨子里还有万千人马,我当时若是不应,只怕灾祸转眼即至!”还未等老管营坐定,那施恩便急急上前说道。
那老管营望了儿子一会,才道:“高太尉那里岂是善了的?”
那施恩摇摇头,道:“那三衙太尉高俅的名头听起来吓人,却远在东京,远没有眼前的威胁来得急迫。就算高俅一手遮天,也不可能把天下所有逆他意思的人都杀个干净,可若是得罪了这个在绿林中颇有势力的梁山贼首,后果会怎么样,孩儿在心中也自掂量过几回。父亲,常言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故而孩儿这才擅作主张,应了这厮们!”
说完见老父眉头紧皱,施恩又接着道:“何况这厮们也不是空手前来,方才便送了一千两黄金在我处。父亲,想那高太尉要害人,只空口白话吩咐一句,说甚么日后自有好处!这高俅隔着我们如天一般远,难道还会绕着这七弯八道关节特意关照父亲不成?即便真是如此,哪怕官升一级,在孩儿看来也不如那一千两黄金来得实在!”
听儿子说到这里,那老管营眼睛一亮,方才展颜道:“一千两黄金?这梁山上的贼人还真是出得起价!若老夫是科举出身,这一万贯钱怕不能买个州官坐坐?罢了罢了,进退维谷,便顾着眼前罢!”
施恩见说通了父亲,微微一笑,便要起身,那老管营又叫住他道:“此时务要做得漂亮,既叫咱们得了金子,又不能叫那高太尉看破!”
施恩旋即点头道:“这是常年做的买卖,定不会失手的,请父亲宽心!”
那老管营闻言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一万贯,呵呵,呵呵……”
且说厅内那几个军汉见管营进去了半天还不出来,便都自由散漫的在那里交头接耳,那正中站着的囚犯见了,冷晒道:“君不君,臣不臣,官无官相,吏无吏样,只逼得民无恒心,争作匪盗!”
两旁军汉见他一个囚徒,还敢口出狂言,顿时都气恼不过,便听有一个为头的喝道:“你那汉子,莫要鸟强!只要进了我这安平寨,是蛇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要不是看你有些手段,而我家小管营又是个敬重好汉的,不然等下老爷打杀威棒时直打杀你!叫你到阎王爷面前喊冤去,看有谁管你!”
那囚人一听,怒道:“你打你打!你们若少打一下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众军汉见状都大笑,只在那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在这时,施恩父子从里间走出,老管营下意识的便朝厅外王伦看去,脸上挂着笑容,连连点头,王伦见他初时还端着架子,此时却笑容灿烂,心知大势已定,便也颔首回礼。
只见施恩快步走了过来,也不理会厅上众人,只把王伦带到一处僻静的所在,施恩便小声道:“今晚子时,安平寨东门外十里处有个土坡,大官人只在那里等候小弟便是!”
王伦点头谢道:“如此便有劳小管营了!”
施恩把胸脯一拍,道:“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汉子,情义为重!家父也是深感大官人的义气,这才涉险相帮,只是大官人救了徐宁后,务必请他隐姓埋名,莫要便送了我父子两个!”
王伦爽朗一笑,道:“无妨,待回了山寨,只请我兄长如本朝狄公一般,带个铁面罩便是,谁瞧得出?小管营勿忧!”
施恩见说,暗想道,那高俅远在东京,济州城池又不是什么重要州郡,就不信那么巧偏叫他窥得周细。当下点点头,便要送王伦出了寨子。
不想王伦却拉着他的手道:“我今日来此,定叫不少人瞧见,若明日众人便闻徐教师死在牢里,就怕叫人起疑你我使了调包之计。当然没人怀疑更好,若是有人怀疑,我看不如且使个障眼法,先伏下一个引线在此,你日后若发现风头但有不对,便可故意透一丝风,务要叫人相信我今日只是为了营救那个刚遭发配的淮南大汉而来!到时候徐教师已然走远,哪里去当堂对峙?你只一口咬定放走的只是这个淮南汉子,到时候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谁来追究?你再打点一番,定保你父子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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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不愿欺心诓英豪()
跟知了长鸣的夏夜比起来,中原的冬夜未免显得有些孤寂。
只见这黑漆漆的旷野上,除了柔弱的草本植物随风摇摆外,再难窥得一线生机。还好有轮残月高高悬挂在天幕中,总算给这个寂寥的夜晚带来一丝淡淡的色彩。
也不知在这寒风中苦候了多久,独臂铁匠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一辆远远驶来的马车,只是在这微弱的月光下,叫人看不清它的轮廓。
尽管如此,汤隆始终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他心怀感激的朝身边王伦望了一眼,王伦见状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说话,只示意他集中精神。
那辆马车在离两人数丈处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对这边黑暗中的一人笑道:“叫大官人久等了!”
王伦回道:“无妨,只是叫小管营星夜前来,甚是有愧!”
施恩哈哈一笑,很是洒脱的摆了摆手,表示无妨,随即轻拍了车身两下,只见上面先跳下两个汉子,随即又扶着一人下了车来。
施恩对那蒙着头罩之人道:“徐教师,一路走好!莫怪小弟无情,实是叫上官逼迫太紧,还请宽恕则个,只望教师此去莫要怨我!”
全身被绑缚着得徐宁一闻此言,心中大骇,暗道莫非大半夜的把我带到此处结果了?也不顾此时目不视物,只朝着那声音来处叫道:“小管营,我素与你无冤无仇,恁地便要下此毒手?”
这边汤隆听到兄长叫屈,耳不忍闻,不禁大声道:“兄长,是我!”
徐宁于此绝境中听到弟弟声音,顿时百感交集,道:“莫不是叫我在梦中与兄弟相见!”
汤隆听了,哪里还忍耐得住,急忙奔上前去,替兄长取了头套,又见徐宁浑身绑着绳索,愤怒不已,朝施恩质问道:“小管营,都已经说好了,怎生又叫我兄长多遭此罪?”
施恩拱手道:“掩人耳目,不得已而为之!为防隔墙有耳,不好明言,只得先将教师麻翻了,还望各位勿怪!”
汤隆愤愤转过头去,取短刀替兄长割开绳索,那徐宁得解束缚,一把便抱住这个打遇难起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好兄弟,顷刻间,却又见他急忙弹开,惊道:“兄弟,你的左臂呢!”
汤隆淡淡一笑,道:“此乃小事!不值一提!兄长脱难便好!”
徐宁哪里按得下心中惊愕,失声道:“舅舅叫你来投我,如今你却因我而残废了,叫我怎生与舅舅交待!?却都是我送了兄弟你啊!”说完抱着汤隆嚎嚎大哭。
施恩见此情景,咳嗽了一声,自觉不好打搅这久别重逢的兄弟,只好对王伦道:“大官人,还望交一件徐教师的信物与我,我也好交待!”
见他这个要求倒是合情合理,王伦点了点头,走到相拥而泣的兄弟边上,安抚似的拍拍两人肩膀,这时徐宁才发现这个送君亭中一别的济州王姓男子,大惊道:“不想官人也在此处……”
王伦点点头,上前携着他手道:“徐教师受苦了!”
徐宁急忙就要下拜,眼前这般情景,叫他怎么还想不到此番的首尾来?应该又是这位仗义疏财的好男儿出手相救,自己才能绝地逢生罢?一想到此,徐宁当即便朝王伦拜去。
那施恩在一边见徐宁不似与王伦很熟的做派,心中泛起些疑团,只是他倒也老练,并未出言相问。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皮毛都已没有意义了。
只见王伦连忙扶起徐宁,道:“教师莫要多礼,此地不是叙话之所,还望教师取出一件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交予小管营带回去,也好叫高俅那厮死心!”
徐宁见状连连点头,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玉佩,递给王伦道:“这是昔年先皇见我恭谨,特意赏赐于我的,上面刻有我的名字,世上绝无第二块,高俅见了,定不会起疑!”
王伦点点头,接过玉佩,便交给施恩,却见这时汤隆急奔回马车上,取了一物,塞到施恩心腹手上,道:“再加此物,高俅老贼定然心满意足了!”
众人都往那汉子手上物事看去,那汉也低头窥去,顿时见那汉一惊,道:“胳……胳膊!?”
汤隆冷笑道:“我左臂上有个胎记,东京南门市集上李家铁匠铺的人都识得它!小管营只需对太尉府的人明言,我汤隆闻得兄长死讯,前来复仇,叫你砍下手臂,那高俅老儿再不会来疑你,阁下便可高枕无忧了!”
施恩尴尬的笑了一声,忙道:“兄弟多心了!”
汤隆却不回话,只顾冷笑。施恩见状,心知多言无益,直叫手下人将车上一个麻袋驮下,放到地上,便对王伦道:“这便是下午那个发配来的汉子!如此大事已了,小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了!”
王伦点点头,拱手道:“恕不远送!”
施恩朝众人施了礼,随即带着两个心腹上了车,调头驶去,行不过十数丈,忽见马车又停了,施恩朝窗外招了招手,旋即三五个手持弓弩的汉子从暗处跑出,也上了马车,此人这才再次上路。
汤隆见了这一幕。骂道:“真叫哥哥猜准了,这厮定不怀好意!”
王伦拍了拍他肩膀道:“他是防着我,若说他想害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忽然朝黑暗中吹了一声哨子,不一会儿,那土坡下埋伏的鲁智深带着张三、李四也奔了回来,远远便听鲁智深道:“这不成器的撮鸟,既有弓箭手埋伏,也不敢躲远一点,洒家都能听到他们心中打鼓声了,要不是哥哥吩咐不可轻举妄动,洒家直打杀这厮们!”
王伦闻言笑道:“想这小小的安平寨,哪里有什么神射手!”
不一会儿,鲁智深已经跑了过来,处见徐宁,便问道:“莫非好汉子就是林教头常常提起的金枪班徐教师?”
徐宁忙谦道:“就是小可!不敢动问大师法号?”
汤隆道:“兄长,这位大师不是一般人,正是老种相公手下一员猛将,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
徐宁见说慌忙再次施礼,鲁智深大笑道:“东京城里的天子近卫就是不一般,恁多礼数,直把我西军同袍都比下去了!”
徐宁见说心中一酸,道:“甚么天子近卫!寻常农家就是丢了一只鸡鸭,也会寻上半日,陛下身边少了我,只如文德殿上掉下一砖瓦,他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鲁智深见说叹了一口气,道:“兄弟,闻你也是一条好汉,那伺候人的差事丢了也罢!不如便同我们一起上了梁山,大家兄弟聚在一起,却不畅快?”
徐宁闻言一惊,道:“甚么梁山?”
“兄长,这位王大官人便是济州辖下、水泊梁山的大头领白衣秀士王伦,此次到东京来时,便是接林教头的家眷出京的!”汤隆在一旁解释道。旋即又将自己怎么在十字坡被麻翻,又怎么被王伦救了的一遭经历都说了出来,听得徐宁心酸不已。
“昔日我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觉得是那说别人的,凭我徐宁一身本事,总该保得住那副家传宝甲了罢?却不想如今直落到这步田地!想我为那赵氏皇家殚精竭虑,大难临头却又有谁为我说过一句话?只任凭我叫高俅那厮摆弄,夺我宝甲不说,现在还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王头领救我出苦海,此番早已是冤魂野鬼了!徐宁只求投入头领麾下,做一小卒便心满意足了!”徐宁剖白道。
王伦见说,叹了口气道:“徐教师,小可还有一言,听完你再做计较!”
徐宁忙问何事,只听王伦道:“其实高俅原本没有要置教师于死地的心思,只是因为一件事触动了他,而此事却与小可有关!”
徐宁闻言心凉了一半,心中电光火石般闪出诸多念头,他忽然想道怎么次次都这么巧,偏偏两次遇难都遇到这王伦,难道这都是眼前这人设计的?
想这上天弃他,上司害他,眼前这“恩人”竟也是别有用心,怎不叫他万念俱灰?整个人僵立在这寒风中,望着王伦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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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徐宁归心()
朔风中的两条汉子不言不语,就这么对视良久,而此时两人心中却都是一般的惘然若失。
若照王伦内心的想法,他自然是想带这徐宁一同归山。
想这金枪手武艺不凡,虽非绝顶高手,但却保持在水准之上。王伦觉得几乎可以将此人看作是一个高手与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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