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刻焦挺只顾目不转睛的贪看大相国寺前的繁华兴盛不同,他的目光停驻在寺院边上那片被蕃昌喧闹的氛围所掩盖的废墟之上。
他转头望向杨志,道:“制使,此处可是面涅将军故居?”
杨志闻言稍愣了愣,点头叹道:“不想王头……秀才竟也知道?此处正是当年狄公旧宅遗址!”这位狄青贫贱出身,生前立功无数,官至枢密副使,位列执宰,可谓大宋武人心中不灭的神话了,可惜晋位不久便为朝野舆论所不容,区区数年后即被罢官,再后不到半年便郁郁而亡。他在东京的旧宅也没有保留在下,在一次火灾中被焚烧而毁,多年来没人居住,倒是成了大相国寺菜园的一部分。
“君王下旨拿功臣,剑拥兵围,绳缠索绑,肉颤心惊。今rì的一缕英魂,昨rì的万里长城……”王伦摇头轻道。
见杨志只是目光深邃的望向自己,王伦叹了口气,也没多言,只抱拳道:“此去一别,不知何rì再见,制使保重!”
此情此景,直叫杨志也颇为动情,一时之间硬想不起该怎么称呼王伦,沉默良久,终于道:“哥哥保重!”
王伦上前携了他手,嘱咐道:“无论何时,天难地难,制使都勿要忘了山东这班兄弟们!”
杨志颇为沉重的点点头,长叹了一声,与王伦拜别了,转身踏上了那条功名之路。
这时焦挺走上前来,问道:“哥哥,怎地不请这条好汉也上山聚义?”
王伦十分感慨的摇摇头,伸手指向面前那条十字街口道:“看这四通八达,人来人往,并不是人人都选一条路走的!”
焦挺见说还是不明白,一脸懵懂,只是把头来摇,王伦呵呵一笑,也不强求,只带着他在这集市上闲逛。两人走到那大相国寺不远处的菜园旁,王伦想起当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往事,只顾驻足观看。
忽闻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中有人正大声说话,王伦仔细一听,但闻什么“你这厮们走了花和尚,还敢在这东京城里厮混?还没吃够太尉打?往rì里你我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高衙内既然发话了,叫我见你们一次便打一次,前些时rì忙,没空收拾你这厮们,今rì既叫你们撞到我的手上,好歹叫我这双拳头发个利市!”
随即又一个声音传来,道:“牛二,亏你也是市面上混的人物,竟与那高家做狗,有什么脸面与我们厮见?我呸!”随后一阵鄙夷声传出,只听一群人呸呸个不停。
“莫管那高衙内还是高太尉,就算以前都是街面上厮混的,但人家现在有钱有权有人有势!怎么了,却似你这厮们如此不成器,天天在这菜园子里偷菜,还敢说甚么脸面!”
“我们就是偷菜,也强似你做狗!还是与高俅那破落户做狗,你们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与权狗做狗!”
“哟呵,还敢嘴硬,给我打!”原先那个声音怒道。
只听一阵打斗声传来,王伦回头跟焦挺使了个眼sè,俩人便挺身走入那片废墟,只见两伙人正在厮斗,一伙人多明显占了上风,另外一伙只有十余人,兀自勉力招架。
动手一方的那些泼皮看到有生人进来,大喝道:“爷爷们办事,滚一边去!若再踏前一步,连你这厮们一块收拾了!”
“你是谁的爷?”只听从王伦身后传出焦挺那闷闷的声音。
“便是你的……唉哟……”一个人五人六的壮汉仗着自己人多,上前挑衅道,还没说完便见焦挺上前将他手臂关节一折,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直叫唤。
那汉的惨叫声惊动了正在厮斗的两帮泼皮,众人都停下手脚朝这边观望。王伦望着挨打那一拨人,朝领头模样的俩人问道:“谁是过街老鼠张三,谁是青草蛇李四?”
那拨人少的泼皮都见这白衣书生身后的汉子手脚高明,一出手便伤了那牛二手下的狠角sè,心想这两人只怕是友非敌,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上前一步,颇是恭敬答道:“只小人便是过街老鼠张三,小人边上这位便是青草蛇李四!”
王伦笑着点点头,忽然变脸道:“给我打!”
那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见说都吃了一惊,暗道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两个狠角sè,大伙儿见状都缩成一团,背靠御敌。
却见那焦挺嘿嘿一笑,直冲入人多的那伙人中,原本指望看戏的众泼皮大惊,慌忙上前招架。却见那焦挺抢身而上,浑不在意对方人多,只是一招接敌,处处往对方四肢关节要害上招呼,如此技巧再加上他原本力气就大,多数人只打了个照面便飞开了去,都躺在地上穷叫唤,已无再斗之力。
那名唤牛二的泼皮头子见了,从后腰上取出一把解腕尖刀,这边诸人见了,都大骂道:“牛二,你还讲不讲规矩,街头厮斗你竟动刀子,还算不算好汉!”
那牛二只做未闻,小心翼翼的靠近焦挺,他心知眼前这人实乃劲敌,自己手下都是常年在街面上厮混的泼皮,打架经验极其丰富,可都被这汉仅仅一招便放倒在地,再起不来,这种情景叫他心下生出惧意,只好祭出兵刃壮胆。
两人渐渐缩短距离,只见那牛二瞧准对手腹部这等不致命的位置,一刀戳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焦挺不急不躁,只使出一招父子相传的绝技空手入白刃来。
只听咔嚓一声,尖刀落地,那牛二的手顿时折了,焦挺狰狞一笑,一脚侧踢向牛二的脚弯处,又是一声骨骼断裂之声传来,只听那牛二哀嚎一声,身体如面条般软软的滑到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这边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见状,抓住时机,大呼一声,带着泼皮们群起而攻,打得牛二剩下的人屁股尿流,王伦看看差不多了,喝了一声,那张三和李四见了,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都拦住了手下众人。毕竟这是在京城地面上,平时泼皮们抢地盘报私仇官府不管,不过要是出了人命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带着你们的狗,都滚!以后你爷我见你们一次便打一次!”焦挺闷声道,学着方才泼皮们的口吻,将原话都还与他们。
等牛二这伙人走远,这时张三和李四忙把手下泼皮聚拢过来,朝王伦谢道:“多谢官人出手相救!”他们常年在街面上厮混,看人最准,一下子就瞧出王伦与焦挺的那种主仆关系。
王伦摆摆手,见此地僻静,也无外人,便问道:“便是你们通知那花和尚鲁智深逃走的?”
泼皮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道:“就是小的一群人,还有好些个吃不住打,向那高太尉服了软,只剩下我等这十多人,不想高俅放过我们,高强这厮还来蛮缠!哼!都是街面上行走的人物,吃几顿打就想我们服气?呸……”
王伦闻言笑道:“你们虽然本事不济,但贵在心中还有些义气,也算难能可贵了!”
见说,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忽然想起方才王伦叫出自己名字,忙问道:“官人怎知我等贱名?”
王伦没有答话,只叫焦挺取过二十两金子来,放在地上,道:“我下面说出来的话,你们要么不听,取了这金子先走,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了。但若要是留下听了,胆敢有半句遗漏,叫外人得知,下场便不只是断手断脚那般简单了!”
众泼皮闻言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京城里何时多出来这么个狠辣人物,只是听他口音像是京东地界上过来的人,虽作书生打扮,但说话做事却透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身边又带着一个这般凶恶的跟班,都暗忖这白衣秀才定不是寻常人物。张三和李四对视一眼,心中都起了结交投拜之心,便朝王伦点点头,直道:“我等不愿拿钱,都愿听官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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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昔日座上宾,今夜卖刀客()
汴梁城的繁华盛景并未随着黑夜的降临而选择偃旗息鼓,只见鳞次栉比的商铺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也有那大官豪客的宅府,更是灯火璀璨通宵不灭。这些烛火燃烧时所发出的阵阵青烟,飘渺不散,笼罩在dì dū上空,倒勾画出了一副难得的人间烟火图。
却见一个青面汉子孤立在闹市街头,已经一整天了。只一大早,他便出了酒店,拿出那把家传宝刀,来到这街市上变卖。
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吹得街面上各家商铺的招牌东倒西歪,散落一地的枯叶乘风起舞,这般景象,直教街上的行人都拢了拢身上的冬装,加快了归家的步伐。
唉,还是去樊楼外碰碰运气吧!
杨志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知那里进出都是达官贵人,多有一掷千金的主儿。说不定就能遇到买家。只是这个决定叫他十分难堪,好歹自己往rì里也是那里的座上常客,如今叫他这七尺大汉,站在东京第一社交场所门外插标卖刀,若碰上些旧rì相识,轻轻说上一句,“杨志,你怎生落到这般田地!”叫他如何作答?还有甚么脸面!
可叹如今他已身无分文,变卖得来的家产全部都拿去上了供,唯一剩下的那头牲口也已经抵押给酒家做房钱了,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还有甚么本钱来顾忌脸面?
想到这里,只听他愤愤骂道:叵耐高俅那厮,恁地可恶!枢密院那边得了钱,做事起码还讲点规矩,倒没有为难自己。只是高俅那厮执掌的殿帅府,从进门到出门,处处花钱,人人打点,好不容易见到那正主高太尉,却得他一顿好奚落,还把自己花大价钱奉上的豪礼当场砸烂,直叫他一股凉意从脚根升起,落了个满腹辛酸。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言透心寒。
杨志此刻算是彻底领悟了这句话的涵义。只是这个代价却太大,大得叫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那林冲落难还有王伦不管不顾的甘愿以身犯险替他到东京取回家眷,而自己呢,落到这般田地有谁看过一眼,昔rì一班的九个制使当着自己面倒是嘘寒问暖,一转眼便等着看他的笑话。
如此还不如便留在梁山好了,当初那班好汉都是一般的敬重自己,特别是王头领……一想起王伦,杨志心中忽生出一番异样的酸楚,直叫他悔不当初。
拖着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身躯,杨志来到灯火辉煌的樊楼外,看着华灯初上,杨志心中感慨万千,实是这漫天的繁华,与那家族的荣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杨制使,哎哎,真是杨志暧!”
杨志听到叫唤,忙把头去看时,只见一个贵官儿带着五七个帮闲,正从花天酒地的樊楼里出来,借着灯火看清那人面目,杨志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杨志,杨志!我说你躲什么!”那贵官见杨志低头掩面,怪他道。
无可奈何,杨志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小人见过王太尉!”
“几年不见,老杨你怎生落到这副景象?咦,这不是你那把家传宝刀吗?想当年我出钱要买你的宝刀,徐官儿的宝甲,你们两人一个开口不卖,一个闭头不见,怎么,现下要卖这把刀了?”那贵官取下杨志刀上的草标,把玩道。
杨志叹了一口气,只不言语。那王太尉见杨志这般,语气倒也收敛了一些,没再取笑,只道:“当rì我闻你押送花石纲翻了船,人也没处寻,怎地此时在此卖刀?”
杨志见他相问,便把变卖了家产,去走高俅门路失败的首尾吐露了出来,那王太尉见说哈哈大笑,道:“你是将门虎子,出身高贵,我们高太尉见到家世好的人,心里就怵哩!”
杨志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连送礼都送不出去,原来不是礼物轻重的原因,实是这高俅出身低微,嫉着自己家世,想看笑话!想到这里,杨志在心中苦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王太尉见状嘴边露出一丝晒笑,只是拿过杨志手上的宝刀,问道:“杨志,昔年我出大价钱要买你的宝刀,今rì却是何价?”
杨志心念一动,急忙道:“不敢收太尉银钱,太尉要是喜欢,杨志只把它送与太尉了!”
王太尉闻言大笑,直道:“上路!上路!”把玩了一回手上的刀,那太尉抬头笑道:“你怕是话没说完罢?”
“只求能托了太尉的面皮,复我官职,小人感激不尽!”杨志也不扭捏作态,直下拜道。他深知眼前此人有此能耐。
原来这王太尉姓王名诜,人称小王都太尉。贵族出身,乃是英宗招的驸马。早些年在地方上任过实职,只因其与时任端王,也就是现今徽宗的关系极好,赵官家即位后,倒是没舍得再放他到地方上去,只把他留在京城,闲时常常相聚,故而虽然此人现在未任实职,但身份超脱,又与朝中权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那高俅未发迹前,便是他府上一个帮闲,还是得了他才接近当时只是王爷的赵官家。
听杨志这般说,那王太尉略想了想,道:“往rì里帮你这个忙倒也不难,只可惜你先去找了高俅,我再去找他的话怕折了他面皮,虽然他是我府上出去的,但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杨志一听这话心里凉了半截,那王太尉见他这般,呵呵一笑,又道:“我也不白要你的刀!想你也是那杨无敌的后人,功臣之后如此落魄,也叫我皇室脸上也无甚光彩。这样!那běi jīng大名府留守是蔡相公的女婿,平rì里与我素有往来,前几rì还派人到我府上奉过年礼。我便与你写一封书信,且去投他,想他那里正是用人之处,几品官位我无法保证,但起码一个小小提辖官儿是跑不掉的,你看怎地?”
杨志闻言大喜,直道:“那梁中书却也识得我,甚是爱我武艺!”
王太尉哈哈一笑,道:“这便更好了!看你流落街头,想必身上也没了盘缠,如此我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百贯路费,也叫你念我的好处,且跟我到府上,我与你书信!”
那王太尉话一说完,便带着杨志回到府上,等仆人铺好文墨,王太尉挥毫而就,缓缓把那纸张吹干,包了封皮递与杨志,又吩咐管家下去与杨志一百贯钱,杨志大喜,拜谢了小王都太尉,便与那管家退了出去。
王府管家直接领了杨志来到府门外,递与他一封五十两的银子,杨志一看数目不对,便陪着小心问那管家,却见那管家冷笑道:“与你你便接着,一个讨饭的还敢计较多少?”杨志见说顿时心血一阵翻涌,直强忍住了,接过银子便走,管家望着那影子冷笑。
且说那管家回到府内,见王太尉喜形于sè,只顾把玩那把宝刀,上前禀道:“主人,那杨志我打发走了!”
王太尉点点头,颇不在意,只大喜道:“往rì里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现今只花了一百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说完又翻来覆去把玩那刀,忽地叹了口气,颓然坐下。管家见状,忙问道:“主人何故叹息?”
只听那王太尉道:“我昔rì看好了一副甲,一把刀,如今刀儿到手了,愈发想那甲!”
管家问道:“主人,何不就去买来?”
王太尉摇摇头,道:“你道我不想买?价都出到三万贯了,那徐宁就是不卖。也是,他又不曾落魄,走投无路!”
管家低头想了想,凑上前道:“何不想个法儿,叫那徐宁也走投无路?”
王太尉见说忽地起身,随即又摇摇头,道:“不行不行,那徐官儿太熟,有点下不了手!”
管家闻言一笑,从旁出谋划策道:“何必主人亲自动手?就写一封书信,递与那高二,他还敢不办?往rì里要不是主人,他能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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