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的手机已经不见了,调酒师只好按照名片打过去。
名片上的人名写着——
关浩!
关浩依旧沿循着过去的生活方式,过了午夜,才回到家里。欧洲游历一年,看都市田野山河湖泊,往事抛诸脑后。可是风光满眼,看到的都是女子温婉的笑容和孩子天真的笑脸,那是他的家啊!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
在欧洲这样散漫的转着,艳遇时不时发生。关浩遇见了现在的妻子,她给他带来了新的商业机会。这个女子和草草截然不同,和他的秘书也不一样,好像锋芒毕露的冰块,深深的吸引了关浩。冰和火的碰撞不仅撞出了一个家,还撞出了事业,关浩带着欧洲那家公司的信任和大笔的资金重新杀回中国,热血澎湃的投入到新一轮的战斗。
只是,战斗的久了,冰融化了,却没有水的清凉。在熟悉的城市里越来越深切的感受到的,居然还是最初的最初。他拒绝去朝阳公园,因为他的孩子最爱那里,他拒绝前往西单,因为草草最爱那里的图书大厦,多少次他从七拐八扭的街道胡同里窜出来,把等在路边的草草接走,小摊旁的大妈都会狠狠的瞪他们一眼。
草草,和他的孩子,关浩一直相信,如果不是草草失职,如果不是草草把孩子送到乡下,孩子绝对不会这么早离开他们。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他有外遇,如果不是他试图把自己的外遇归咎于草草,如果不是他们闹得家庭不宁,草草不会把孩子送走。他知道,草草不喜欢自己早出晚归,他也知道,草草正在慢慢的没有激|情,可是这一切让他束手无策。他放弃努力,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回避。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怀里寻找曾有的感觉。
可是,她毕竟不是草草。
真正的草草知道了一切,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看见草草浑身颤抖的站在他的面前,转身离开。
那个转身,带走了一切……
关浩又一次在半梦半醒间梦见了草草,笑着贴进他的怀里,像猫儿似的赖住他:“我才不要你养!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那时他们都没钱,一张摊开的沙发床,租来的一间小屋,是他们的一切。
那时的草草,年轻、自负、美丽、嚣张……
即使怀着宝宝,草草也以惊人的毅力读完了博士学位。一个月后,草草进了产房,所以他们的孩子就叫关博。
多好的妻子,多好的孩子!
关浩在梦中皱紧眉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那么美丽可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人生悄悄的转变?是那一年?
留不住,算不出,看流年如水,哪一年让人生改变?
午夜凌晨,手机流转出低低的歌声“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谁打来的电话?
关浩睁开眼,怎么又梦见草草了?心中还在下意识的抽痛,那个名字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针,不是钱,不是事业,不是新家可以弥补的。
可以忘,却总是想起来。然后忘掉,又想起来……
一边摸着手机,一边下意识的想:“这两年她都没有工作,过的好不好呢?”
手机打开,旁边的妻子不耐烦的翻到一边。关浩走出卧室:“我是关浩,哪位?”
对面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我是XX酒吧,这里有一位叫曹操的小姐,她喝醉了,您能来接下她吗?我们打烊了。”
关浩下意识的看了眼客厅的表,凌晨四点十分。
草草,又醉了?
(5)
关浩认得那家酒吧,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带着草草从那里离开。印象里,草草即使喝醉了也会留在家里。
因为她说过:喝醉的女人在外面容易出事。关浩知道,草草是那种非常谨慎非常小心活着的女人。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都活这么大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妈怎么办?
但是,现在她公然醉倒在酒吧里,是故意的?
关浩不希望草草是故意的。
当他再次结婚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草草可以走出当年的阴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两年了,他一直以为草草是那种会过的很好的女人。
草草又令人羡慕的专业,有高学历,又有吃苦的准备,关浩知道草草若是走向社会一定不会比自己差。这一次,他终于放手了。不知道草草的翅膀会飞到哪片天空?
在大北窑车站,他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草草。那个鬓发蓬松满脸疲惫,眉头紧蹙,无精打采的女人就是草草吗?
她过的不好!
长久以来,关浩沉浸在一种自怜自艾的情绪中。他认为草草一定会在甩开他后过的更加灿烂辉煌,只有他自己是真心的沉浸在往事里无法自拔,只有他自己才是那场伤害中受伤最深的人。在这样的认知里,关浩甚至有些怨恨草草。那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怨恨,支撑着他从欧洲走回中国,成立新的家庭。他想证明,没了邓草草,自己仍然可以过的很好,自己仍然是那个镶金镀钻的“精英人士”。邓草草离开自己,是她自己的错!
不错,是邓草草不给他机会,是邓草草坚持要离开他,是邓草草把孩子放回乡下,是邓草草挑起这一切的悲剧。而他关浩,则是悲剧的受害人!
但是,他看见草草站在拥挤的车站,满面尘霜的看着来往车辆。不是那分狼狈,而是那挺直的脊背显现出的不放弃不屈服,打碎了他所有的心里建设!
他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没有理由把一切的悲剧都归咎于草草!
在那一瞬间,关浩知道,草草还是那个他放不下的草草;他还是那个仰望着草草的男孩!
可是,是非已随流年过。谁能把时光倒流,改变最初的最初?又或者即使回到最初,只是一场徒劳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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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默契的跳上他的车子,关浩以为回到了当年。可是反光镜里草草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睛,告诉他过去不可能回来!关浩留下自己的名片,草草却绝然的离开。
他始终找不到她,他始终没有机会道歉!
关浩恨邓草草,她怎么会那么无情,她怎么会不听他的解释?难道草草就完全没有责任吗?她凭什么一走了之,扔下他自己!
那天,关浩回国第一次掉泪——他只想从头再来!
草草还是他的宝贝,还是他发展的动力。
他们还可以携手到老,一起在白发时回首往事。然后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一个象关博的孩子。跟着草草看书学故事,他们一家会四处旅游,增长见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关浩鼻子酸酸的,那些甘心的不甘的,混在在一起,涩涩的有些发苦。
伸出手,小心的抱起草草。
草草的身子还是那么柔软,在他怀里还是那么的契合。连眼睫毛都是那么长,没有短,也没少!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草草还在他怀里!
只是,草草瘦了,明显的瘦了。肌肉筋骨固然结实柔软,但是瘦了就是瘦了。轻盈的体重,让人心疼!
“草草,你住哪里?”到了车上,关浩轻轻的摇着草草。
草草哼哼几声,“难受……”不再说话。
关浩无奈的摇摇头。离婚前两年,草草几乎每天都要喝酒,开始还说:“自己喜欢喝。”后来连解释也没有了。关浩以为草草是真的喜欢喝,还笑话她。后来觉得一个女人酗酒,开始厌恶她。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他能冷静的看过去了,才知道草草喝酒正是从他出轨后不久开始的。也许草草没有证据,但是不等于草草没有感觉。
女人怎么可能喜欢喝酒?酗酒,是因为浇愁啊!
那么现在呢?
关浩看着草草的脸庞,脸颊泛着淡红色的酒晕,依旧细腻如瓷。
不知什么时候,手指在上面滑动,触觉和过去一样。关浩心神荡漾,两年了,梦里百转千回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探过身子,轻轻含住嫣红的嘴唇,关浩忘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草草,又回来了。
呃……
睡梦中的草草坦率的打了一个酒嗝,半睁开眼笑着说:“对不起啊,情妇不打嗝!”头一歪,呼噜一声又睡着了。
情妇?好像兜头一盆凉水,把关浩浇醒。
草草——做了——情妇——别人的!
关浩心里五味杂陈,是他的错,还是草草本质不良?这些年,她怎么过的?
第一次,关浩开始面对真相。事情和他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草草根本没有走出来。
家里肯定不能回,草草住哪里也不知道,她的包空空如也,只有几张好心的调酒师给她找剩的钱,还有一串家门钥匙。
看着身边的女人,关浩心里燃起一团火苗。方向盘一拐向着王府井方向开去,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却拒绝评价,拒绝去想后果。
哆嗦着手,打开客房的大门。
“嗵”的一声,不知道是门关上的声音,还是两人摔在床上的声音。
关浩急切的剥去草草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自己的怀里。酒精烧热的身体火热的在他身下蠕动,草草发出一连串不适的呻吟:“不……不要……放开我啊……”
关浩定住草草的脸,颤抖着问:“草草,看着我。——我是谁?”
草草睁开朦胧的眼睛,目光散乱,但还是流着泪说:“关浩,我又见到你了。我做梦吗?不要让我醒来啊!不要让我醒……”呻吟着,草草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欣慰的笑容,喃喃的说:“我一定在做梦,关浩,我做了一个噩梦,博博死了。呜呜呜,你不要我了。你们都走了,不要我了……”
关浩心脏骤然一停,半天才呼吸过来。低头一点点的啄着草草的皮肤,细细的安抚着她的每一分不安,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草草身上。
做梦了,连我都是做梦啊!我们一定是在做梦!
两人赤裸着在床上翻滚,冰凉的空调和火热的身子裹卷着草草翻腾的胃口。身上时轻时重的压力,还有心口翻腾的情绪,尤其是关浩似真似幻的脸,让草草放弃了对躯体的控制。
关浩情动于衷,猛地翻身坐起来,挺身便要进去。草草突然一个翻身,趴在床边狂喷起来。霎时,满地污秽,一屋子酒臭!
窗外鸟语花香,早晨的光投射进来,窗帘没有拉上。草草勉强睁开眼,头大如斗。发誓戒酒了,怎么又喝了?身子动了动,有些异样?抬头看见一张意外的脸——关浩?
自己还在他怀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size,草草甚至知道自己甚至会熟悉的用脸在他怀里噌噌!
猛地坐起来,草草吃惊的看着这一切,做梦吗?
关浩皱着眉头醒来,迷迷糊糊看到草草。伸手一拉,压在怀里:“困,草草,不闹了!”
草草头重脚轻的栽了进去,压得床垫一晃一晃。两个人都清醒了,可是谁也没动。
草草看见关浩的胳膊是赤裸的,看见自己穿着宾馆里的睡衣,衣衫半敞,毫不介意的露出半个胸脯。
怎么回事?
草草安静的躺在关浩的怀里,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起来,为什么不推开他。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关浩惯用的Boss,如果是梦多好,自己就不用想什么了?
草草试图把这一切归入做梦,眨眨眼,知道是真的。
关浩也没动,草草的头发在他的眼前,缠绕着他的手臂。他还记得昨夜,被点燃的激|情让他几乎顺利登陆。可是草草突然大吐特吐,让所有的绮梦都被现实砸醒。
等到收拾完,关浩也没力气做任何事情,抱着草草埋头大睡。
他有点懊悔自己醒的太早,是不是可以继续装下去?
草草慢慢坐起来,私下里悄悄地感受一下身体,除了宿醉的晕眩,别处似乎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衣冠虽然不整,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看着草草戒备的模样,关浩无可奈何的笑笑坐起来说:“放心,我对奸尸不感兴趣。何况你还吐了一地。你闻闻这屋里的味儿!”关浩试图把气氛调轻松。
草草尴尬的笑笑,眩晕似乎好些。手脚并用的爬下床,“我去洗一下。”
关浩点点头:“我再睡会儿,四点多接你去,正是困的时候。一会儿你洗完了叫我一声,我好洗。”
草草点头,向卫生间挪去。
关浩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昨夜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草草,你……过的好吗?”
草草停了一下,头微微抬起来,说:“挺好的。你呢?什么时候结的婚?”
关浩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低头看带在手上的婚戒。草草还是很那么敏感,就那么一眼,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半年多了。”
“恭喜!”
草草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还是那双手轻轻的推着自己,还是那缕嗓音轻轻的唤着自己,关浩醒过来时几乎以为就在玫瑰园的别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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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神,看着穿戴整齐的草草,无奈的笑笑:“你再休息一下吧,还早的很。我去洗个澡。”
草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关浩还是感觉到一点不舍和依恋。
走进卫生间,关浩最后看了一眼草草。草草正扭头看他,站在逆光里,似乎要说什么。
不着急,等洗完了,我一定要好好问问她,情妇是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关浩甚至想,就算真要当情妇,也不能做别人的情妇啊!
温热的澡水劈头落下,打散了思绪,关浩长长的嘘了口气:他和草草又见面了。
兴奋的感觉布满全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关浩围着浴巾走出来,失望扑面而来。
草草走了,一声不吭的走了。
苦笑一下,关浩坐在床边,支着额头想抽烟。
草草一直都没变
草草来到前台,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君悦。关浩已经付了押金,能选在君悦酒店,看来他是越来越有钱。草草一鼓作气冲出来,本想自己结账不欠他什么。到了大堂,喘口气才想起来,钱包没带,书包了还剩两三百,不够了。
现实比人强。草草脚下没停,脚尖一转,走出大门。
关浩什么时候都会发展的很好,不管有她没她。
“草草,等我有了钱,咱们就是周游世界。到一个国家生一个宝宝,什么关美国,关罗马,关意大利,你看怎么样?”
草草拦下出租车,靠在后面,脑袋放在车窗边上闭上眼。一张名片飞舞着从车里飘出去,白色的像是灵车洒落的纸钱……
早晨的北京没有那么多的青霾,环路大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车,默默的从车窗外滑过。
草草木然的看着木偶般的世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慢慢的流出来,散尽空气中,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大洞,填不平,也不去填,放在那里,看着它吃掉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头栽进去……
星期六早上七点一刻,走进天通苑小区。
草草坐在小区的草地上,看着晨练的老人,苍苍白发间是儿童百灵般的笑声,飞扬跳跃着一步步攀升到天尽头。草草移动目光,第一次正视那些孩子们,三岁左右,正是关博的年纪。她还记得自己看见小小的身子僵硬的躺在太平间里,一团绿色的水草还顽固的缠绕在他的脚脖子上,柔软而滑腻。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杀死活泼的关博呢?
“都怪你啊,你这个丧门星!”婆婆呼天抢地的咒骂,虽然关博是在她的监护下落水的,可是她有她的理由:“报应啊!你们造孽啊,都报到孩子身上了。邓草草,你就是那团缠死博博的草啊!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身边一片茂盛的青色,好像都高高的跳起来张牙舞爪的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