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的荔枝捧到贵妃唇边的时候,贵妃笑了。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玩美女玩到这份上,玩出“祸水”来了,岂不也是十分正常的。
“祸水”是男人玩出来的,出了“祸水”,就返回头找女人算账。这倒让人想起一句俗话:“挑水找错了码头”。
闻宇先生可不客气,说:
男权中心制,帝王天下主,谁能设想几位女子凭一个“色”字为支点,几乎撬动或者索性撬翻了几个王朝的龙椅。……倘要指责她们形同祸水,误君误国,那几位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王者,则分明是该误当误之流。
问题的症结正在这里,人们怎么就不愿正视,或者不敢道破呢!
当然,男人里面也不是没有比较清醒的一族。
隋文帝杨坚当政,其*太子杨广率军伐陈,在鸡鸣寺内的一口枯井里,生擒了陈朝君主陈叔宝和他的两个美女,其一曰张丽华,绝丽之华也。就在杨广深庆自己将要获此艳福的时候,麾下大将高颎竟一刀把张的头颅砍了下来。杨广大怒,高从身上摸出其父的密令,冷冷念道:见张丽华,斩立决。不杀头号战犯陈叔宝,偏偏不容战犯宠姬张丽华,难道张“对一个政权形成的潜在威胁居然胜过一个抓到的头号战犯吗”?对,就是这样,闻宇先生指出:
让高颎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收拾了这股未来的祸水,正显示出杨坚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的缜密韬略。
杨坚这个“防患于未然的缜密韬略”,也不是什么新玩意儿。远在吴、越争霸的战国时代,越人就痛痛快快地玩过一回了:吴灭越,越以美女西施献吴王,吴王迷于西施,故转为越所灭。越灭吴,西施功大,按理应有厚报。但报答西施的是什么呢?“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浮”义为“沉”。谁沉她?《吴越春秋》逸篇告诉我们:“越”!怪哉!越人如此,岂不是以怨报德的白眼狼?还是闻宇先生厉害,一眼就看出了越人的心思:
沼一吴、救一越的西施,夫差公然爱她,范蠡私相倾慕,那位勾践,真个就无动于衷么?
西施献吴,吴王情不自禁地爱她。西施归越,越王未必不会“玩”她。爱,爱出祸来了。“玩”,能不玩出祸吗?越人甘冒以怨报德的千古唾骂,一定要把西施沉入钱塘,还不是为了那个“缜密韬略”:“防患于未然”嘛!
男人要防患,女人就遭难。女人一旦出头,男人即以祸水视之。既以祸水视之,就以祸水处之。天下事,有比这更不公平、更不合理的吗!
关于闻宇先生的女性散文,我曾书面向他询问过写作的动机(这本来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他回信说:“男女之间是骨肉关系。骨肉分拆,骨朽肉腐,化解成泥,这是铁定的规律。人类社会对这种天造地设的骨肉关系长期以来是有失公允的,起码在认识上是扭曲的。”我这篇小文,主要就是根据这几句话思考的。我发现,在闻宇先生的笔下,写女人的美,总是很注意挖掘美中的善。美离开善,就黯然失色了。写女人的才,总是很注意挖掘才中的德。才离开德,就无所取用了。女人与祸,闻宇先生写得淋漓尽致,但从不一般地嫁“祸”于女人。她们是“福水”——美与善俱,才与德随,祸与福共,这是镶嵌在闻宇先生笔下的女人世界的三颗明珠。
一笑相倾国便亡
在中国历史的文字记载中,褒姒大约是最早出现的一位美女。《辞海》里对她有记述:
周幽王的宠妃。褒国人,姒姓。为幽王所宠,被立为后,其子伯服也被立为太子。申侯联合曾、犬戎进攻,幽王被杀,她被俘。
50余字的词条里,“宠”字出现了两次,事实上,也正是由于这个“宠”字,褒姒才成了后人在2700年里经常评议的一个角色。
褒国作为西周的诸侯国,位于当今的陕西勉县,因受秦岭阻隔,穷乡僻壤,政令不畅,加之蜀国不断扩张,逐渐地受控于蜀,不能正常地向周王室进贡,周幽王便决定出兵*。褒国国君无力与之抗衡,只好向幽王奉上许多珠宝、美女以求宽恕,这奉上的美女行列中,就有年仅14岁的褒姒。
含苞欲绽的褒姒,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周幽王一下子震惊了,迷住了,命其朝夕不离左右,常常导致数十日不理朝政。更紧要的是,褒姒受到专宠,申后被丢在一边,无人理睬。为了夺宠,申后兴师问罪,太子组织大打出手,褒氏被辱,且又受了难堪的皮肉之苦,迫不得已,为了性命,也为了腹中胎儿,她向夫君哭诉,夫君帮她出了一口气。不久,褒姒生下一子,取名伯服,幽王对之溺爱有加。申后见褒姒有幽王护持,且又更严重地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暗中派出杀手,杀掉了褒姒的养父养母。
性情孤寂,从来不笑的褒姒得知养父母被害,更为郁郁不乐。公元前777年,幽王为了博得褒姒的欢心,不听众臣劝谏,废掉申后,又废太子宜臼为庶人,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宜臼恐幽王仍要加害于己,便逃往外公申侯的封地。
事已至此,理应高兴的褒后,高兴不起来,仍是终日不见一笑。幽王惋惜地说:“你有如此美貌,若能笑笑,会更加娇媚动人。”
褒后说:“贱妾生来就不喜笑。”
幽王决心设法要博褒后一笑,便命人表演歌舞,褒姒却说道:“这种演唱,连撕裂缯帛之声也不如。”幽王一听,便命人搬来百匹缯帛,命一群宫女撕扯给褒后听,可她仍是没有一丝笑容。幽王无奈,贴出榜文:天下如有能博得褒后一笑者,重赏千金。
佞臣虢石父献上一策:“早年西戎强大,先王在骊山设置烽火台数十座,西戎入侵,即放狼烟,诸侯看到烟烽信号便会发兵前来救驾。如今天下太平无事,大王若与王后同游骊山,突燃狼烽,援兵到来,当然是空跑一趟。王后看见众多兵马的狼狈相,必有一笑。”
幽王照虢石父说的行事,各路诸侯果然纷纷领兵前来,人马奔驰,死伤众多。到了镐京,不见犬戎一兵一卒,只见幽王和褒姒在城头对饮作乐。幽王对各路兵马传旨道:“烽火台久未试用,今天特意演练一场,各位跋涉远至,可以回去休息了。”诸侯们怨气满腹地撤兵返回。褒姒见千军万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形同儿戏,终于笑了……幽王见褒后笑了,很快赏给虢石父一千两黄金。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所独有的“千金买笑”的由来。
公元前771年,申侯联合犬戎,举兵进攻镐京,周幽王慌忙下令点燃烽火,刹时狼烟四起,各路诸侯却以为天子又在和褒姒嬉戏,全都按兵不动。犬戎兵截住奔逃中的幽王车马,将其就地杀死,并且砍杀了太子伯服。美丽惊悸的褒姒成了亡国奴,被犬戎主掳回帐中取乐,最后是自缢。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小雅·正月》里写道:“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大约是“红颜祸国论”最早的源头了。褒姒之后的诗人李商隐在《北齐》里写道:“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同样咏叹的是褒姒之事。从褒姒到李商隐,1600年过去了,诗人对“红颜祸国论”的看法即使有所变迁,这变迁不唯幅度有限,而且节奏也太缓慢了。
西周的内忧外患及至于灭亡,难道全是由褒姒所引发的吗?
褒姒之到达周幽王身边,是褒国作为礼品中的一件送过去的,她没有半点人格,只是一件活的、有着性价值的、可供君王享用的玩物,因为美丽,算是*吧。
褒姒因受到专宠而引发内争,势所难免,不能不争,否则,她会被申后与宜臼以弱肉强食的方式吞没,未来只有死路一条。
幽王因为宠爱她而亟欲逗其一笑,褒姒终因笑了一笑而宗周倾覆,她倘是面对烽火里的千军万马而仍旧不笑,保持冷美人的原型,犬戎杀来,西周就不会灭亡么?
事情很显然,祸难的源头压根儿出在周幽王身上,褒姒只因为长得秀丽,便生得苦、入宫苦、下场苦,降生到人世就是一个苦命的女子。苦命而不愿意笑,不喜欢笑,从来不笑,本是情理中应有之义,偶尔被人逗惹得破颜一笑,难道就得背上数千年“祸水”的黑锅?这样的中国历史,对女性而言,不也太残酷了么!
一代妖姬 千古谜团
春秋时的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国与周同姓姬(先秦时的妇女以国姓为名);所以夏姬也算是出身于王族。
夏姬初嫁子蛮,不知何故,子蛮早早死了。她的第二个丈夫是陈国大夫御叔,生下的儿子叫征舒(字子南)。御叔不久也死了,夏姬便与陈灵公及大夫孔宁、仪行父私通。一天,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在夏姬家饮酒,可能是酒喝多了,灵公对仪行父说:“征舒的模样长得像你一样。”仪行父醉眼矇眬地答道:“我怎么看着也像你。”征舒见他们将私通的玩笑开到这步田地,羞恼地涨红了脸,愤愤然地离开了客人们东倒西歪的酒等席散之后,灵公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出门时,征舒悄悄地从马房的窗口扯开弓箭,一箭将灵公射倒在地,孔、仪大惊,酒也吓醒了,慌忙地逃到了楚国。灵公死了,征舒自立为君,他在为君时自言自语,酒桌上不是说我长得像你陈灵公吗?我继你当这个君主,天经地义。
孔、仪奔楚,请楚师伐陈,诸侯们随楚兴师,陈不是对手,征舒被杀,其母夏姬成了楚庄王的俘虏。这个女子实在是长得太出色了,庄王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妻子,申公巫臣谏曰:“不可!你率各路诸侯伐陈,是*陈的罪过,陈之灭亡是罪有应得。你如果纳了夏姬,我们出兵征讨的性质就变成了贪婪女色。贪色为淫,如果这样,楚国将会受到更大的惩罚。”听了巫臣的谏言,庄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庄王刚罢手,任司马的子反又想娶这个女俘,巫臣又回过头来开导子反:“是不祥人也。是夭子蛮(即郑灵公),杀御叔,弑灵侯,戳夏南(即征舒),出孔、仪,丧陈国。……天下多美妇人,何必是!”子反听了这个话,咽了口唾沫,也不吭声了。庄王见这个女俘实在娇媚,于是便将她赏给连尹襄老为妻。鬼知道咋回事,襄老婚后上了战场,一下就让人给杀了,连个尸首也找不回来。襄老的儿子黑要见父亲完了,便强行与夏姬私通。这个夏姬的*力,看样子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抵御得了。这时候或许有人会说:谏阻庄王、规劝子反的那位巫臣,不是有天然的抵御能力吗?
错了!就在黑要与夏姬私通之际,巫臣暗地里示意夏姬:“你如果回到娘家郑国,我便来娶你。”夏姬这一下算是把天下所有的男人们全给看透了,对巫臣的暗示,她不为所动。巫臣又以托词诈骗的方式从郑国召唤夏姬:“你丈夫襄老的尸首可以得到,但必须你这个当妻子的亲自来接取。”夏姬请示庄王,庄王便遣夏姬返回娘家。诡计多端的巫臣在得到郑伯的允许后,终于娶到了夏姬。过了不久,巫臣便带着夏姬逃亡到晋国,在邢地做了大夫。子反原本想娶夏姬,被巫臣给搅黄了,眼见巫臣自己带着夏姬到了晋国,他由此恨死了这个滑头。楚共王即位后,子反他们便杀了巫臣的族人和黑要,瓜分了他们的家产。巫臣入晋不久也死了,晋的叔向又欲染指夏姬,叔向的母亲连忙劝导儿子:“子灵(即巫臣)之妻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三夫指御叔、襄老、巫臣,一君即陈灵公,一子为征舒,一国指陈,两卿指孔宁、仪行父)。
人说春秋无义战,从夏姬辗转周折、颠沛流离的经历中,也足证春秋无爱情。
夏姬只因为长得好,竟导致那么多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勾心斗角,彼此残杀,狼撕狗啃,死伤奔逃,最后沉淀下来的结论却是:三次为王后,七次为夫人的夏姬是“甚美必有甚恶”的一代妖姬。刘向在《列女传》里就这样评价:“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
认为夏姬的状貌美好无匹,自然没错。夏姬的故事始见于鲁宣公九年(即公元前600年),末见于成公七年(前584年),首尾也就16年时间,灵公与孔、仪在征舒家饮酒胡闹时,夏姬充其量为四十岁,风华正好,这“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从何谈起呢?“甚”者极度之义,“甚美必有甚恶”,意思是非常美丽的女性必然具有非常歹毒的心肠,故而为“妖姬”,这就更是莫须有的诬陷之词了。如有众多男人在一个美女面前迷惑失意,此女则必定是“妖姬”,这是多么荒诞不经的逻辑。
夏姬的*韵事延续了10多年,至巫臣携之奔晋,她当年逾半百了,年逾半百仍与六个男子闹得不可开交,更能说明在春秋时代,贵族社会的婚外性关系是非常开放且又十分浪漫的。夏姬的*,是环境使然。
顾颉刚在《春秋三传及国语之综合研究》中写道:“是此妇一何殊异如此!则其事之传奇性强,诚难证实者也。”先生说得好,2600年前的事情,捕风捉影在所难免,要诋毁一个人也是很容易的。“积毁可销骨”,好在夏姬终局不明,后人所见仅仅是“空留纸上声”而已,相反,美色一如醇酒,明眼人倒是能从中清晰地鉴照出中国男人(尤其是权势在握者)的心态与灵魂。
伤心岂独息夫人
王维有一首诗,题为《息夫人》:
莫以今日宠,能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据《左传·庄公十八年》载,贪恋女色的楚文王听说息侯的夫人生长得十分俏丽,于是就突然出兵,消灭了这个弹丸小国,将息妫掳掠而归,据为己有。
佳人之笑属于至美。托尔斯泰也认为女性之美貌妩媚在于一笑,对于美女,讲究“千金买笑”。而息妫到了楚文王身边,别说笑颜,数年间直像满眼含泪的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讲,只像个精致的“机器人”那样,在楚王面前*横陈,忍受着羞辱和痛苦,充当着一架供其泄欲的工具。
原因是息妫一直牵挂着她的丈夫息侯的下落,心底在思念着、盼望着破镜重圆的那一天,国破了,家亡了,爱的火焰却依旧燃烧在息妫的灵魂深处。
终于有那么一天,息妫在城墙上偶然地见到了衣衫褴褛的息侯。当年恩恩爱爱的丈夫,一表人才,前呼后拥,而眼下作为俘虏,正在充当守城门的仆役。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断绝了,凄泪交睫的息妫痛苦地长嚎一声,一阵疾风似地从高巍的城楼上扑了下去,摔死在丈夫的身边。息侯见妻子已死,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也就很快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传说是楚文王见这夫妻二人为爱情而在同一天就死,故意地将二人分开埋葬。后来,两座坟茔里各生出一棵树,密枝斜伸而相挽,两树枝桠紧紧地连生相挽为一体,世人称为“连理枝”。白居易在《长恨歌》里,也吟出了“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广为传诵的爱情名句。事情作为特例,也有可能发生在息侯与息夫人身上,而这样的愿望性,祈祷性的诗句,又绝然不会出自帝王之口。中国土地上,任何人一旦贵为侯王,“爱情”在他们身上就自行消逝,再也没有存在的位置了。一切从王侯将相身上所引发而生的真挚的爱情诗句,都不可免除文人们所固有的主观臆造性,王维、白居易,皆无从例外。
湖北黄陵县东有一座息夫人庙,因为息夫人着实妩媚,此庙又称“桃花夫人庙”。唐代诗人杜牧为此庙题有一首诗: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堕楼人!
诗人与诗人不同。息国灭亡的原因,杜牧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