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瑞西抿了一口酒。她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时候又瞅了一眼手表。
“特瑞西!”杰克假装愤怒地说道,“你又来了!”
“你说对了!”特瑞西用手拍了一下前额。“我做的事我负责。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这我承认。可是等一下!我确实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我可以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摘下来!”她摘下手表,放进钱夹。“怎么样?”她问。
“好多了。”杰克说道。
“麻烦就麻烦在这人忒怪。他大概把自己当成是个超人什么的,”大双说道,“他没准正在说那些弟兄不晓得他们到底在干嘛。我意思是,真气死我了。你明白我的话了?”
“那你干嘛不自个儿干?”菲尔问道,“凭什么是我?”大滴大滴的汗珠像凸圆形的钻石一样顺着他的发际涌出来。
大双伏在他的这辆卡迪拉克轿车的方向盘上,缓慢地转过头来.就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他想把自己的这名接班人看个仔细。一辆辆车驶过,前灯不时照亮菲尔的面容。
“冷静点。”大双警告说,“你知道我没法进去。那位大夫马上就会认出我来,这游戏就玩完了。突然性很重要。”
“可我也去过大夫的公寓。”菲尔还在嘀咕。
“可那位大妈没有眼睛对眼睛看你,”大双说道,“你也没给他一记勾拳。他不会记得你。你相信我好了。”
“可干嘛是我,”菲尔愤愤不平,“布杰很想干,特别是药店的事搞砸了以后。他想再干一次。”
“药店出事以后,大夫没准认识布杰了,”大双说道,“再说,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有几个弟兄一直在抱怨,说你从来没干过这类的事,还说你不配在团体中排行老二。你相信我好了,我知道怎么办。”
“我摆弄那玩意儿不在行,”菲尔抱怨说,“我从来没开枪杀过人。”
“嗨,这很容易,”大双说道,“头一回你会觉得怪怪的,可是挺容易。乓!就没事了。这是一种放松的过程,因为你搞得自己太紧张了。”
“是啊,挺紧张的。”菲尔承认了。
“放松,小子。”大双说,“你只需要走到那个地方,别跟人说一句话。你把枪放在口袋里,一直走到大夫面前。然后掏出手枪,乓!然后你赶紧离开那儿,咱们走人。就这么容易。”
“要是大夫跑了怎么办?”菲尔问。
“他不会跑,”大双说道,“他回不过神来,连指头都不会抬一下。要是那家伙想到会吃枪子,他还有机会,可如果这一枪来自暗处,就跟一记勾拳似的,那就没办法了。谁也不会动。这我见了有十回了。”
“我还是紧张。”菲尔承认。
“是,你是有点紧张,”大双说,“让我瞧瞧。”大双转过身来,推了一下菲尔的肩膀。“你的领带怎么啦?”
菲尔伸手摸了摸领结。“我想还好。”他说。
“样子挺精神嘛,”大双说,“看上去像是去做礼拜,行。你的样子有点像银行家或者律师。”大双放声大笑,不住地在菲尔的背上拍打着。
菲尔眨了眨眼,一边琢磨着这种拍打的含义。他不喜欢这件事。这是他干过的事情中最糟糕的一件,他也弄不清是否值得干。然而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就像是坐上了高架滑车,那就哐啷哐啷往第一个陡坡上开吧。
“OK,伙计,送那位大妈上路的时候到了。”大双说道。他最后拍了一下菲尔,然后侧身打开乘客一边的车门。
“菲尔。”大双叫道。
菲尔弯下腰,朝车里看去。
“记住,”大双说道,“从你进门算起,30秒,我把车停在餐馆旁,你一出来就上车。明白了?”
“差不多了。”菲尔说道。
菲尔直起身来,朝餐馆走过去。他能感觉到手枪紧贴着屁股。他是把手枪插在屁股兜里的。
杰克第一次遇到特瑞西的时候,他得到的印象是她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但不善言谈。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印象是错误的。他刚开口无情地取笑她没法把工作抛在身后,她不仅镇定自若地顶住了这一番嘲弄,而且也能和他一样说出一套一套的来。到喝第二杯酒的当儿,他俩已经有说有笑了。
“我先前根本没有想到今天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杰克说道。
“我把这话当成是一种恭维。”特瑞西说。
“你的确受之无愧。”杰克说。
“不好意思,”特瑞西把餐巾折起来,说道,“我们的正菜大概就要上来了。你如果不介意,我想赶在上菜之前去一趟洗手间。”
“你请便,”杰克说着,抓住餐桌的边沿,将桌子往面前拉了拉,以便特瑞西挤出来容易一些。餐桌之间没有多大的间隔。
“我马上就回来,”特瑞西捏了一把杰克的胳膊,“可别溜了,”她笑着说。
杰克看着特瑞西走向领班,说了几句,那人指了指餐馆的里边。杰克依旧看着她,只见她娉娉婷婷地穿过餐厅。和往常一样,她穿了一套简单朴素的外衣,勾勒出她那纤细而又充满活力的身材。杰克不难想象.她参加体育锻炼的毅力丝毫也不亚于对事业的投入。
特瑞西从眼前消失了,杰克将注意力转向餐桌。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在什么地方读到过,红酒能够杀死病毒。这个念头使他想起了某些他不曾想过但可能存在事物。他暴露给了流感,他一方面时自己在健康方面采取的措施很有信心,另一方面当然不愿意别人也遇上它.尤其是不能让特瑞西碰上。
想到这种可能性,杰克做了分析,既然自己没有出现任何症状,是制造不出病毒来的。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带有传染性。至少他希望是这样。一想起流感,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开的金刚乙胺。他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瓶,取出一片桔黄色的药片,用一口水送了下去。
杰克把药瓶收起来,目光缓缓地巡视着餐馆。他看清楚了,每一张餐桌上都有客人,可侍秆们似乎依旧步履从容。杰克把这一点归结为良好的安排与训练有素。
杰克往右边看去,只见好几对男女和单身汉在酒吧里喝酒,可能是正在等餐桌空出来。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门口的帆布帘子掀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非洲裔年轻人走进餐馆。
杰克不清楚那个人是怎么引起他注意的。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那人又高又瘦;杰克想起好几个同场打球的人也长得这样。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杰克继续盯着那个人,只见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接着便顺着中间的过道走过来,看样子是在找他的朋友。
那人的步态不像篮球场上那种带有弹性的,轻快的大步行走。看着挺别扭,就好像那人背上背着个包袱。他的有手插在裤兜里,左手僵硬地垂在身边。杰克不禁注意到:那条左臂没有晃动,像是假肢,不像是一条真胳膊。
杰克被吸引住了,他看着那人脑袋转来转去。那人往前走了二十来步,这时领班迎上去,他俩交谈起来。
谈话很短。领班鞠了一躬,朝餐厅里边做了一个手势。那人又开始往前走,接着找人。
杰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在他喝酒的当儿.那人的眼睛定在了他的身上。杰克一惊,那人径直向他走过来。杰克慢慢放下酒杯。那人走到了餐桌旁。
如同是在梦里,杰克看着那人开始举起右手。手里是一把手枪。杰克还没来得及抽一口气,枪口已经瞄准了他。
在这个小餐馆的狭窄空间里,枪声似乎足以把人耳朵震聋。杰克的双手条件反射式地抓住桌布,往自己这边一拽,就好像他可以藏在桌布后边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他将酒杯、酒瓶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枪声和打碎玻璃的声音在餐馆里造成的震荡之后是一阵沉寂。刹那间,那人向前扑倒在餐桌上。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警察!”一个声音叫道。一名男子高举警徽,快步跑到餐厅中问。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38口径的刑警专用手枪。“都别动。不用怕!”
杰克感到一阵恶心,将餐桌推到一边。桌子旋转着顶住墙壁,那人从桌旁滑下来,沉重地倒在地板上。
那名警察晃动着手枪,将警徽塞进衣袋,迅速在那人身旁跪下来。他摸了摸脉搏,接着便吆喝着要人打911,叫辆救护车来。
直到这时,餐厅里才骤然响起一片惊叫和哭喊。惊魂未定的客人纷纷站起来。餐厅前边的几位客人夺门逃了出去。
“呆在各自的座位上,”那名警察命令留下来的人,“一切都已经得到控制。”
一些客人听从他的命令,坐了下来。另一些无动于衷地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杰克表面上恢复了镇定,他在那名警察身边蹲下来。
“我是医生。”杰克说道。
“是的,我知道,”警察说道,“你检查一下,他恐怕已经死了。”
杰克摸了一下脉搏,心里很纳闷,这个警察怎么知道他是医生?脉搏已经摸不到了。
“我没有多少选择,”警察辩解地说,“发生得太快,周围又有那么多人。我朝他左胸开的枪,肯定打中心脏了。”
杰克和警察站起身来。
警察上上下下打量着杰克,问道:“你没事吧?”
杰克带着一种震荡后的疑惑看了看自己身上。他本来可能已经饮弹身亡,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疑惑了。“我想我没事。”他说。
警察摇摇头,说道:“好险啦。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在这儿出事。”
“你说什么?”杰克问。
“我本来估计,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也是在你离开这家餐馆以后。”警察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杰克说道,“不过非常感谢你刚好在这里。”
“别谢我。”警察说道,“要谢就谢罗·索尔达诺。”
特瑞西从洗手间出来了,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匆匆回到餐桌旁。她一看见那具尸体,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她惊慌地看着杰克。
“出什么事了?”她问,“你脸色惨白。”
“至少我还活着,”杰克说道,“多亏了这位警官。”
特瑞西迷惑不解地转向那名警察,希望得到一个说法,但这时已经可以听到无数的警笛声朝这家餐馆汇集而来,那位警察开始要人们退回去,催促他们坐下。
第三十章
1996年3月26日,星期二,晚间8:45
汽车飞驰,杰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但他什么也看不见。肖恩·马戈基纳尔的这辆没挂牌照的小车顺着罗斯福大道向南疾驶,杰克坐在前排座位上。那位在千钧一发之际神秘地救了杰克一命的便衣警察就是肖恩。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杰克丝毫也没有松弛下来。实际上,现在有时间来考虑这第三次未遂谋杀了,他反而比刚刚出事之后还要紧张。他显然在发抖。他很想将这一事后的反应瞒过肖恩,便使劲用手抓住双膝。
刚才,当警车、救护车赶到餐馆的时候,现场真是一片混乱。警察记下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地址。有人踟躇不前,也有人欣然合作。一开始,杰克以为自己也会受到同样的待遇,但接着肖恩通知他说,探长罗·索尔达诺想请他到警察局去谈谈。
杰克不想去,可又别无选择。特瑞西坚决表示要一块儿去,但杰克劝她不要介入。只是当杰克答应事后一定给她打电话,她才松口了。特瑞西告诉他说,她会在广告公司。有了这样一番经历,她不想一个人呆着。
杰克舔了舔嘴唇。美酒加上紧张,使口中干得跟什么似的。他不想去警局,担心会被拘留。他没有报告里杰纳德谋杀案,又在药房枪击案的现场。最重要的是他对劳瑞说的话已经足以说明,里杰纳德和贝特之死有联系。
杰克叹了口气,焦虑地用手捋了一下头发。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警方必然会向他提出的问题。
“你没事吧?”肖恩看了杰克一眼,他觉察到了杰克的焦急。
“呀,没事,”杰克说道,“纽约今天晚上可真美。你永远不会对这座城市感到厌烦。”
“这是一种积极的看法。”肖恩也有同感。
杰克瞟了一眼这名警察,他似乎把自己的话当真了。
“我有几个问题,”杰克说,“你怎么刚巧也在那家餐馆里?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我得谢谢罗·索尔达诺又是怎么回事?”
“索尔达诺探长得到一个线报,说你可能遇到危险。”肖恩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餐馆?”杰克问道。
“很简单,”肖恩说道,“你离开太平间的时候,我和默菲警官就在你身后。”
杰克又看了看暮色中飞速后退的城市,暗自摇了摇头。他有点难为情,他还自以为得计,查证过没有人跟踪自己呢。事情很清楚,也有点令人哭笑不得,他毕竟不是干那行的。
“在布鲁明达尔你差一点让我们跟丢了,”肖恩悦,“但我当时猜到了你在那儿干什么。”
杰克转向这名侦探。“是谁告诉索尔达诺探长的?”他问。他猜想只可能是劳瑞。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肖恩说,“不过你等一会儿可以当面问问他。”
罗斯福大道令人不可思议地变成了高架南路。杰克可以看到,前边的布鲁克林大桥那熟悉的侧影投入眼帘,村上苍白的夜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七弦琴。
他们在大桥以北离开快车道,不一会儿就驶进了警察局。
杰克从来没见过警察局大楼,不禁对大楼的时髦颇感意外。进去以后,他又接受了金属探测器的检查。肖恩陪着他走进罗·索尔达诺的办公室,便离去了。
罗站起来。伸出手与杰克握手,随后拉过一张直背靠椅,说道:“请坐,大夫。这位是威尔逊警官。”罗指了指一位身穿制服的非洲裔警察,介绍说,威尔逊警官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出众的人,警服熨得十分挺括。他那一丝不苟的警容与罗随随便便的穿着形成鲜明的反差。
杰克与这位警官握手,立刻感觉到了此人的腕力。相形之下,杰克不免替自己掌心颤抖而潮湿感到害臊。
“我请威尔逊警官来这儿,是因为他现在负责我们的反团伙暴力犯罪特别行动队。”罗说着,回到他自己的写字台,坐下来。
哦,巧了,杰克思忖着,这恐怕要到华伦头上去。杰克拼命挤出一丝微笑,可这种笑容来得也太迟缓太虚假了点,他有点担心,自己一进门,这两名经验丰富的执法人员没准就能认定他是一名重罪犯。
“我知道你今天晚上真是出生入死。”罗说。
“这不算夸张,”杰克说道。他打量着罗,这人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自从劳瑞提到她和他有过交往以后,他在杰克的想象中比他本人要魁梧一些:高一点,也更有派头。而实际上,杰克心想,看看他那肌肉发达、体魄强健的形体,探长只是他本人的一个小一号的翻版。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杰克问。
“当然可以,”罗摊开双手,说道。“这不是侦讯,是一种讨论。”
“你为什么要派马戈基纳尔警官跟踪我?”杰克问道,“请注意,我不是在抱怨。他救了我的命。”
“是你让劳瑞·蒙戈马利大夫想到了这一点,”探长说,“她很担心你,要我答应采取适当的行动。替你安排一个尾巴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我当然感激不尽,”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