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算得上是一位讲奉献的公仆。”杰克还没进门就叫了起来。
忙碌的詹尼丝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因为疲劳有些发红。“最近死的人太多,脱不开身。不过你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在传染病方面提出的问题是不是说中了?”
“绝对是,”杰克说,“我真服了你了。但我还有几个问题。”
“你说。”詹尼丝说道。
“妇产科病房是在住院部的什么地方?”
“它们是紧挨着的,”詹尼丝说,“两个都在七楼。”
“不开玩笑。”杰克说。
“这也有关系?”詹尼丝问。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杰克承认,“产科病人会不会和住院部的病人混在一起?”
“你问着了我了,”詹尼丝说,“我不知道,但我想不会。”
“我想也不会,”杰克说。可如果他们不会相混,苏珊娜·哈德怎么会得病?看来这一次爆发鼠疫是有点怪。杰克忽发奇想,莫非有一群受到感染的老鼠住在七楼的通风系统里。
“还有什么问题?”詹尼丝问,“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最后这份报告我还得写完呢。”
“还有一个,”杰克说道,“你报告上说凯瑟琳·穆勒是总院工作人员,可你没说在哪个部门。你知不知道她是在护理部还是在化验科?”
詹尼丝翻了翻她昨天晚上的记录,找到了记载着穆勒的有关情况的那一页。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单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杰克,说,“都不是,她在供给中心工作。”
“噢,又是这样!”杰克的声音有些失望。
“对不起,”詹尼丝说,“人家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不是责怪你,”杰克挥了挥手,“我只是希望这与所有这一切有某种逻辑关系。供给中心的一个女人怎么会与七楼的患者有接触?供给中心在什么地方?”
“我估计是和手术科在同一个楼层,”詹尼丝说,“那就是在三楼。”
“好极了,谢谢,”杰克说道,“你现在离开这里,去睡一觉。”
“我是得走了。”詹尼丝说。
杰克又转身朝鉴定室走去,他感到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一般说来,顺着家族或是社区的线索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出疾病的传染过程。总是先有一个索引病例,再通过接触,无论是直接接触或者通过蚊虫之类的传染媒介,生出一系列的病例,没有多少搞不清楚的东西。这一次爆发鼠疫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唯一取得一致的因素是所有的患者都与曼哈顿总院有关系。
杰克心不在焉地朝默菲警官挥挥手,他显然刚走进通讯室外那间属于他的警卫室。这位热情的爱尔兰裔警察也兴致勃勃地向他挥了挥手。
杰克心潮翻滚,不觉放慢了脚步。苏珊娜·哈德只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出现症状。既然鼠疫的潜伏期一般认为最少也有两天,这就是说她住院之前已经受到感染了。杰克又走回詹尼丝·贾格尔的办公室。
“还有一个问题,”杰克叫住了她,“你是不是碰巧知道,那个叫哈德的女人这次住院以前去那家医院看过门诊没有?”
“她丈夫没说,”詹尼丝说,“我特意问过这问题。她明摆着讨厌那家医院,非得到最后一分钟才去。”
杰克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神情更加忧虑,他转身再一次朝鉴定室走去。这一资料使情况变得更加混沌不清,他顺理成章地认定,这一次几乎是在两个也许三个地点同时发病。这不大可能。另一种可能性是,它的潜伏期特别短,不到24小时。这可就意味着哈德是在医院传染上的,与他对诺德尔曼以及穆勒的猜测相吻合。这种想法的问题在于,这表明存在着大批强烈的传染剂量,这一点看上去也不大可能。说到底,一条通风管里能有多少带病老鼠同时都在咳嗽?
一进鉴定室,杰克一把夺过文尼手里的《每日新闻》体育版。搞得他一脸的不高兴,又拽着他走到解剖台旁边。
“你怎么起得这样早?”文尼大为不满,“就你一个人。你从来不过日子?”
杰克用凯瑟琳·穆勒的病历捅了捅他的胸口。“记不记得住这句老话,‘笨鸟先飞’?”
“哦,恶心,”文尼说。他接过杰克手里的病历,打开来。“我们就先做这一个?”他问。
“我们不妨从已知过渡到未知,”杰克说道,“这一个的荧光抗体鼠疫测试呈阳性,你赶紧穿上隔离服。”
一刻钟后。杰克开始解剖。他用了不少时间做外部检查,寻找蚊虫叮咬的痕迹。这活可不轻松,44岁的凯瑟琳·穆勒身体超重,身上有几百个黑痣、雀斑和其他小一些的皮肤斑点。杰克没有发现一处可以肯定是蚊虫叮咬的,尽管有几处伤口看上去有点像。为了保险,他为这些地方拍了照片。
“身上没有坏疽。”文尼说。
“也没有紫癍。”杰克说。
到杰克开始进行体内检查的时候,又有好几名同事走进解剖室,一半的工作台已经用上。有些人议论说杰克快成本地的鼠疫专家了,杰克没去理他们。他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穆勒的肺与诺德尔曼的十分相似,严重的大叶肺炎,实变,早期器官坏死。这个女人的颈部淋巴以及气管淋巴结也普遍感染了。
“这和诺德尔曼一样糟,也许还要糟一些,”杰克说,“真可怕。”
“不用你说,”文尼说道,“这些个传染病例,害得我都想改行搞园艺去了。”
杰克就快结束体内检查了,这时,卡尔文走进门来。谁也不会看错他那魁梧的身影。和他一块来的人个头只有他的一半。卡尔文直接走到杰克的解剖台前。
“有没有异常情况?”卡尔文弯腰查看着盛内脏的盘子,一边问。
“内科方面,这一个是昨天那个病例的翻版。”杰克说。
“好,”卡尔文直起身来,接着将客人介绍给杰克。这位是克林特·阿贝拉德,市里的病理学家。
杰克分辨得出此人突出的下巴,但由于塑料面具的反光,他看不见对方那双松鼠一般的眼睛。他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还像昨天那样火气冲天。
“宾汉大夫说,你们两位已经认识了。”卡尔文说。
“一点不错。”杰克说。那位病理学家没有反应。
“阿贝拉德博士正在尽力查找这次发生鼠疫的根源。”卡尔文解释说。
“太好了。”杰克说道。
“他来我们这儿,想看看我们还有没有重要的资料。”卡尔文说,“或许你不妨谈谈你的阳性发现。”
“非常乐意,”杰克说着,开始进行体内检查,一边指出皮肤上他认为可能是蚊虫叮咬的反常部位。接着他讲述了全身的体内病理,重点放在肺部、淋巴、肝和牌。整个过程中,克林特·阿贝拉德一言不发。
“就是这些了,”杰克做完了内检,说道。他把死者的肝放回盘子里。“您看得出,这一个和诺德尔曼一样严重。难怪两个患者都死得那么快。”
“哈德怎么样?”克林特问。
“她是下一个。”杰克说。
“我看一看不介意吧?”克林特问道。
杰克耸了耸肩膀,说,“那得问华盛顿大夫。”
“没有问题。”卡尔文说。
“我可以问一句吗,”杰克问,“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这次的鼠疫是从哪儿来的?”
“还没有,”克林特说,“说不上来。”
“任何想法都没有?”杰克问道,一边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带刺。
“我们正在这一地区的啮齿动物群落里查找鼠疫。”克林特屈尊降驾地说。
“好主意,”杰克说,“您是怎么做的?”
克林特犹豫起来,就好像不愿意泄露国家机密一样。
“疾病控制中心正在帮忙,”他最终还是说了,“他们传染科来了个人,负责查找和分析。”
“运气如何?”杰克问。
“昨天晚上抓到的老鼠有病,”克林特说,“但都不是鼠疫。”
“那家医院怎么样了?”杰克紧追不舍,虽说克林特明显不愿意谈。“我们刚刚解剖的这个女人就在他们的供给中心工作。看来她的病也和诺德尔曼一样是在医院感染上的。您是否认为她是在医院里边某个第一感染源感染的,或者您认为是诺德尔曼传染给她的?”
“我们还没查清楚。”克林特承认。
“如果她是从诺德尔曼传染上的,”杰克问道,“那您想没想过可能的传染途径?”
“我们已经仔仔细细检查了医院的通风系统和空调系统,”克林特说,“所有的赫帕过滤器都是正常的,并且做了相应的调整。”
“化验科的情况怎么样?”杰克问。
“你什么意思?”克林特说。
“您知不知道,他们化验科那个搞微生物的技术员纯粹是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向化验科科长提到过鼠疫,他们科长要他别钉着那个不放。”
“这我不知道。”克林特嘟哝着说。
“要是那个技术员查下去,他可能已经作出了诊断,也就可以对症下药,”杰克说,“谁知道呢,本来没准可以救一条命的。问题是,化验科缩小了编制,由于来自美利坚保健的压力,为的是省几块钱,他们连微生物室主任都没有设,给撤消了。”
“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克林特说道,“再说啦,鼠疫反正也发生了。”
“您说得对,”杰克说,“这种方法也好,那种方法也好,您反正都得搞清起因。不幸的是,您并不比昨天知道得多。”杰克在面具后边笑了。能向这位病理学家放一枪,他有点幸灾乐祸。
“我不会走那么远。”克林特喃喃地说。
“医院工作人员中有没有什么症状?”杰克问。
“有几个护士出现发烧,已经隔离了。”克林特说道,“不过还没有确认他们得了鼠疫,只是怀疑,他们可能受了诺德尔曼的直接感染。”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哈德?”卡尔文问。
“大概20分钟以后,”杰克说,“文尼把东西取回来就开始。”
“我要去看看其他的病例,”卡尔文对克林特说,“您是打算和斯特普尔顿大夫呆在这里,还是跟我一块走走?”
“我想还是跟您走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克林特说。
“顺便问一句,杰克,”卡尔文离去之前说道,“办公处外头有一群记者跟警犬似的,正往楼上窜。我希望你不要举行未经授权的新闻发布会。医学检查官办公处的任何消息都由冬纳特洛女士和她的公关部发表。”
“我不会傻到去跟新闻界谈的,”杰克向他保证。
卡尔文踱着步子朝第二张解剖台走去。克林特一步不拉地紧跟着他。
“听上去不像是那家伙想找你谈,”文尼对杰克说道,卡尔文和克林特这会儿已经听不见了。“我可不是说他有什么错。”
“那个小耗子,我上次看见就绷着张脸,”杰克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他整个是一怪鸭,如果你问我的话。”
“现在轮到乌鸦笑猪黑了。”文尼说道。
第十一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9:30
纽约市
“拉根索佩先生,你听得见我吗?”道尔大夫冲着患者喊道。唐纳·拉根索佩,38岁,非洲裔美国石油工程师,患有慢性气管炎。今天早晨,三点钟刚过,他就醒了,感觉到进行性的呼吸困难。家里备用的药没有见效,他四点钟就来到了曼哈顿总院的急诊室。常规的急诊处置没有起作用,到五点差一刻的时候,召来了道尔大夫。
唐纳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睡不着,只想休息一下。这一回可把他折腾够了,也真吓人。感觉到没法呼吸真是一种折磨,他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么糟糕的事。
“你怎么样?”道尔大夫问,“我知道你不好受。你肯定累坏了。”道尔大夫属于那种比较少见的医生,能够出于深层的理解,同情自己的所有病人,就好像他也经历过所有类似的情况似的。
唐纳点了点头,表示他没事。他现在的呼吸得通过一个面具,这使得谈话很困难。
“我希望你在医院住几天,”道尔大夫说,“这次发病来得厉害。”
唐纳又一次点头。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过。
“我要你输液时间长一些。”道尔大夫解释道。
唐纳将面具从脸上抬起来一点。“我可不可以在家里输液?”他提出。在自己需要的时刻就住进医院,对此他唯有感激,但他更倾向于现在就回家,因为他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他知道,在家里至少还可以做点事。向来就是这样,这气管炎总是挑一个特别不适合的时候发作。他原定下星期返回得克萨斯,还有一些野外工作没完呢。
“我知道你不想住院,”道尔大夫说,“我有同感。但我认为最好还是暂时不动。我们尽量让你早点出院。我不光希望你继续输液,还希望你吸进有一定湿度,清洁并且不带刺激性的空气。我还想留心跟上你的峰值呼吸频率。我先前跟你说过,还没有完全康复。”
“你估计我得在这儿呆多少天?”唐纳问。
“我保证只有几天。”道尔大夫说。
“我得回得克萨斯。”唐纳说。
“哦?”道尔大夫说,“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
“就是上个星期。”唐纳说。
“嗯,”道尔大夫若有所思地问,“你在那边有没有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也就是得州加上点墨西哥风味的菜。”唐纳说着,想挤出一点笑容。
“你最近该没有养宠物什么的吧,是吗?”道尔大夫说道。处理慢性气管炎的困难之一,就是确定导致发病的原因。经常都是过敏性的。
“我女朋友最近养了一只猫,”唐纳说,“我最近这几次去身上都发痒。”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道尔大夫问。
“昨天晚上,”唐纳承认,“可十一点刚过我就回去了,觉得一点没事。睡的时候也没有问题。”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道尔大夫说,“同时我还是希望你住院。你怎么说?”
“你是大夫,你说了算。”唐纳无可奈何地说。
“谢谢你。”道尔大夫说道。
第十二章
1996年3月21日,星期四,早晨9:45
杰克准备对苏珊娜·哈德进行尸体解剖,却不由得压低声音说厂一句:“基督啊!”克林特·阿贝拉德像一只蚊子似的在他身后转悠,不时将身体重心从一条腿转向另一条。
“克林特,你干嘛不绕过去,站在解剖台的对面,”杰克提出建议,“那样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克林特接受了建议,站到杰克的对面,双手倒背在身后。
“现在别动了,”杰克自言自语。杰克不喜欢克林特那么来回转悠,但他别无选择。
“真是可悲,你检查的这个年轻女子成了这样。”克林特突然说道。
杰克抬起头来。他没有想到克林特会有这样的看法。似乎还有点人味儿。此人先前给杰克留下的印象是一个毫无感情暴躁易怒的官僚。
“她多大年龄?”克林特问。
“28岁。”站在解剖台上方的文尼回答。
“从她的脊柱外型看,她可没过什么好日子。”克林特说。
“她做过几次背部大手术。”杰克说道。
“是一场双重悲剧,她刚生了孩子,”克林特说道,“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