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下)〔俄〕列夫. 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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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下)〔俄〕列夫. 托尔斯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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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

    快走。‘罗卓夫斯基显然弄不懂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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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急地沿着过道走去,简直是想抢在所有人的前头。 但接着他站住不肯走,我听见他尖声大叫和嚎哭。传来一片喧闹,还有顿脚的声音。 他刺耳地嚎叫,痛哭。 后来,声音越去越远,过道的门哗啦响了一声,接下来就一片肃静……是啊!他们就这样被绞死了。 两个都被绳子勒死了。 有个看守看见这景象,告诉我,说洛靖斯基没有反抗,罗卓夫斯基却挣扎了好半天,因此他们只好把他拖上绞架,硬把他的脑袋塞进绳套里。 是啊!那看守傻乎乎的。 他对我说:‘老爷,人家都说这事很可怕。 其实一点不可怕。 他们被绞死的时候,只这么耸了两下肩膀,’他作出肩膀猛一下往上耸,然后又耷拉下来的样子,‘后来刽子手把绳子一拉,喏,就是把绳套拉得紧些,这就完了,他们再也不动了。’哼,‘一点也不可怕,’“克雷里卓夫把看守的话又说了一遍,他想笑,没有笑成,却放声痛哭起来。随后他沉默了好一阵,吃力地喘着气,把涌到喉咙里的哽咽硬压下去。”是啊,从那时起我就成了革命者。“他平静下来说,简短地讲完了他的身世。他参加了民意党,还当上破坏小组的组长,专门对政府官员采用恐怖手段,强迫他们放弃政权,让人民掌权。 他为这个目的到处奔走,一会儿去彼得堡,一会儿出国,一会儿到基辅,一会儿到敖德萨,一次又一次取得成功。 后来却被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出卖了。 他被捕了,受审讯,在监狱里关了两年,被判死刑,后来改为终身苦役。他在狱中得了痨病。 在现在这种条件下,看来他只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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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几个月。 他知道这一点,但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 他说,要是让他再活一辈子,他还是会那么干,也就是破坏他目睹的那种罪恶累累的社会制度。克雷里卓夫的身世和与他的接触,使聂赫留朵夫懂得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事。

    七

    押解官同犯人从旅站出发时为一个孩子发生冲突的那一天,聂赫留朵夫在客店里正好醒得很迟,起身后又写了几封信,准备带到省城去寄,因此坐车离开客店晚了一点,没象往常那样在途中赶上大队人马。他到达犯人们过夜的村子时,已经黄昏了。 聂赫留朵夫借宿的客店是由一个身体肥胖、脖子又白又粗的老寡妇开的。 他在那里烘干衣服,在饰有大量圣像和画片的干净客房里喝够了茶,连忙赶到旅站去找押解官,要求准许他同玛丝洛娃见面。在过去的六个旅站上,尽管押解官不断更换,但没有一个准许聂赫留朵夫进入旅站房间,因此他已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到玛丝洛娃了。 他们所以这样严格,是因为有一个管监狱的大官将路过此地。 如今,那个长官已经过去,根本没有对旅站看上一眼。 聂赫留朵夫希望今天接管这批犯人的押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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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准许他同犯人见面。客店女掌柜劝聂赫留朵夫坐车去村尾的旅站,但聂赫留朵夫情愿走着去。 一个肩膀宽阔、体格魁伟的年轻茶房,脚穿一双刚擦过油、柏油味很重的大皮靴,给他带路。 空中一片迷雾,天色黑得厉害。 领路的茶房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只要走出三步,聂赫留朵夫就看不见他了,只听见他的大皮靴在厚厚的泥浆里咕唧咕唧地响。聂赫留朵夫跟着带路的茶房穿过教堂前的广场和两边房子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到漆黑的村尾。 但不多一会儿,黑暗中又出现了亮光,那是旅站附近的路灯透过迷雾发出来的。那些淡红色的灯火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栅栏的木桩、走动的哨兵的黑影、漆成条纹的木柱和岗亭渐渐隐约可见。 哨兵看见有人走近,照例吆喝一声:“谁?”他发觉来的不是自己人,顿时变得十分严厉,坚决不准他们在栅栏旁逗留。 不过,给聂赫留朵夫领路的茶房看见哨兵态度严厉,并不慌张。“嗨,你这小子,脾气倒不小哇!”他对哨兵尖声说。“你去叫你们的头儿出来,我们在这儿等着。”

    哨兵没有答话,只对着边门喊了一声,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那肩膀宽阔的小伙子,看他怎样就着灯光用木片刮掉聂赫留朵夫靴上的泥泞。 栅栏里传出来男男女女嘈杂的说话声。 大约过了三分钟的光景,边门哗啦一声开了,队长身披军大衣,从黑暗中走到路灯下,问他们有什么要紧事。 聂赫留朵夫把准备好的名片和一张写明有私事求见的字条交给队长,请他转送押解官。 那队长不象哨兵那样严厉,但好奇心特别重。 他一定要知道聂赫留朵夫有什么事要见押解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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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人。 显然,他已嗅到有油水可捞,不肯放过机会。 聂赫留朵夫说他有一桩特殊的事,要他把字条送上去,办成后他会感谢他的。 队长接过字条,点点头立刻走了。 他走后不多一会儿,边门又哗啦哗啦地响了几声,走出几个女人,手里拿着筐子、树皮篮、牛奶壶和袋子。 她们声音响亮地用西伯利亚方言交谈着,跨过边门的门槛。 她们都不是乡下人打扮,而象城里人那样穿着大衣和皮袄,裙子高高地掖在腰里,头上包着头巾。 她们借着路灯的光好奇地打量着聂赫留朵夫和给他领路的人。其中一个女人看见这个宽肩膀的小伙子,显然十分高兴,立刻用西伯利亚骂人的话亲热地骂起他来。“你这该死的林鬼,到这儿来干什么?”她对他说。“你看,我送个客人到这儿来。”小伙子热情地回答。“你送什么东西来了?”

    “奶制品,他们要我明早再送些来。”

    “那么他们没有叫你留下来过夜吗?”小伙子诡秘地问。“去你的,死鬼,烂掉你的舌头!”她笑着嚷嚷道。“咱们一块儿回村子去,你送送我们。”

    带路的还对她说了许多笑话,不仅引得女人们咯咯地笑,就连哨兵也笑了起来。 接着他对聂赫留朵夫说:“怎么样,您一个人回去找得着吗?不会迷路吧?”

    “找得着,找得着。”

    “过了教堂,从那座两层楼房算起,右边第二家就是。喏,给您根拐棍。”他说着,把随身带着的那根一人多高的棍子交给聂赫留朵夫。 然后他踩着咕唧咕唧作响的大皮靴,跟那些女人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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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边门再次哗啦作响,队长请聂赫留朵夫跟他一起去见押解官时,从迷雾里还传来那小伙子的说话声,中间夹杂着女人的说笑声。

    八

    这个旅站也跟西伯利亚沿途所有的旅站一样,有一个用尖头圆木桩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有三座住人的平房。 最大的一座装有铁窗,住着犯人。 另一座住着押解兵。 再有一座住着军官,还设有办公室。 这三座房子此时灯火通明,照例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里面一定很漂亮很舒适。 特别是在这个旅站,每座房子入口处都点着灯,围墙四周另有五六盏灯,把院子照得通明。 一个军士领着聂赫留朵夫走过一块木板,来到那座最小的房子门口。 他登上三级台阶,让聂赫留朵夫走在前面,进入点着一盏小灯、弥漫着煤烟味的前室。火炉旁有个穿粗布衬衫、黑色长裤、系领带的士兵,一只脚穿着长统黄皮靴,弯着腰,正拿着另一只靴统给茶炊扇风。 他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立刻丢下茶炊,帮聂赫留朵夫脱下皮衣,然后走进里屋。“他来了,长官。”士兵小声说。“哦,叫他进来!”传出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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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从这门进去吧。”那士兵说着继续烧茶炊。在点着一盏吊灯的第二个房间里,有一个脸色通红、留着很长淡黄色小胡子的军官,身穿紧裹宽阔胸膛和肩膀的奥地利式上装,坐在桌旁。 桌上铺着桌布,放着吃剩的饭菜和两个酒瓶。 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除了烟草味,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劣等香水的气味。 押解官看见聂赫留朵夫,欠了欠身,又象嘲讽又象疑惑地盯住他。“您有什么事?”他问,不等对方答话,就对着门口嚷道:“别尔诺夫!茶炊什么时候烧好哇?”

    “立刻就好。”

    “我马上给你点颜色瞧瞧,好叫你记住!”押解官对他白了一眼,凶狠地骂道。“来了!”士兵嘴里叫着,端着茶炊走进来。聂赫留朵夫等士兵把茶放好(军官睁着一双狡猾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盯住这个士兵,仿佛要看准一个地方,动手打他)。等茶炊放好,押解官就开始煮茶。 接着从旅行食品箱里拿出一个盛白兰地的方玻璃瓶和一些夹心饼干。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对聂赫留朵夫慢条斯理地说:“那么我能为您效点什么劳哇?”

    “我要求探望一个女犯人。”聂赫留朵夫平静地说,没有坐下来。“是政治犯吗?法律规定,禁止探望。”押解官说。“这个女人不是政治犯。”聂赫留朵夫说。“您请坐。”押解官说。聂赫留朵夫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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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政治犯。”他又说了一遍,“但经我提出要求,最高长官批准让她同政治犯一起走……”

    “啊,我知道了。”押解官打断他的话说。“就是那个黑头发的小娘们吧?好哇,可以。 您抽烟吗?”

    他把一盒香烟推到聂赫留朵夫面前,小心地倒了两杯茶,把一杯送到聂赫留朵夫面前。“请。”他说。“谢谢您。 我想见一见……”

    “夜很长,您有的是工夫。 我派人去把她给您叫来就是了。”

    “能不能不叫她出来,让我到他们那里去一趟呢?”

    “到政治犯那儿去吗?这是违法的。”

    “我去过好几次了。 要是您怕我把什么东西带给政治犯,那我通过她也可以转交。”

    “哦,不,她要被搜身的。”押解官说,露出不愉快的笑容。“哦,那你们可以先把我搜一搜。”

    “哦,不搜也行。”押解官说,拿起一个开了塞子的酒瓶,送到聂赫留朵夫的茶杯旁。“加一点好不好?哦,随便。 一个人住在西伯利亚这种鬼地方,能见到一个有教养的人,真是太高兴了。老实说,干我们这一行,真是再伤心也没有了。一个人过惯另种生活,来到这地方,苦透了。 您要知道,人家一提到干我们这一行的,当押解官,总认为都是些没有教养的大老粗,可就是不想想,我们生下来干别的事也完全可以。”

    押解官通红的脸、他的香水味、他的戒指,特别是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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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听的干笑声,都使聂赫留朵夫很反感。 不过,聂赫留朵夫今天也象整个旅行期间那样,抱着严肃谨慎的态度。 他对任何人都不怠慢,也不蔑视,同谁说话都“一本正经”

    ,这是他给自己规定的态度。 他听了押解官这番话,以为他很同情受他管辖的那些人的苦难,因此心情沉重。 聂赫留朵夫就严肃地对他说:“我想,您做这种工作,可以设法减轻人家的痛苦,这样您就会比较心安了。”他说。“他们有什么痛苦?他们本来就是这号人嘛。”

    “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聂赫留朵夫说。“还不跟大家一样都是人。 其中还有无辜的呢。”

    “当然,什么样的人都有。 当然,他们也很可怜。 别的押解官丝毫都不肯马虎,可我呢,总是尽可能减轻他们的痛苦。总是可怜他们。 再来点茶吗?您喝吧。”他说着又给他倒茶。“您要见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问。“她是个不幸的女人,落到一家妓院里,在那儿遭到诬告,说她毒死了人,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女人。”聂赫留朵夫说。押解官摇摇头。“是啊,这种事情是经常有的。 我可以告诉您,喀山就有过这样的一个女人,名字叫爱玛。 她原是个匈牙利人,生有一双地地道道的波斯眼睛。”他继续说,一想到这事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风度好极了,简直象个伯爵夫人……”

    聂赫留朵夫打断押解官的话,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我想,既然他们现在归您管,您完全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 您如果能这样做,我相信您会感到快乐的。”聂赫留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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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尽量把话说得清楚些,就象同外国人或者孩子说话那样。押解官的眼睛闪闪发亮,瞧着聂赫留朵夫,显然迫不及待地巴望他把话说完,好继续讲那生有一双波斯眼睛的匈牙利女人。 她的形象显然生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是的,这话说得很对,确实是这样的。”他说。“我也很可怜他们。 不过我还想跟您谈谈那个爱玛。 您想她干出什么事来了……”

    “我对这事不感兴趣。”聂赫留朵夫说,“不瞒您说,我以前也是另外一种人,可如今我痛恨这种对待女人的态度。”

    押解官吃惊地瞧着聂赫留朵夫。“那么,再给您来点茶吗?”他说。“不,谢谢。”

    “别尔诺夫!”押解官大声叫道,“把这位先生带到瓦库洛夫那儿去,对他说,让这位先生到政治犯房间里,可以让他待到点名。”

    九

    聂赫留朵夫由传令兵护送着,又来到路灯昏黄的黑暗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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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哪儿去?”一个押解兵迎面走来,问护送聂赫留朵夫的传令兵说。“到隔离室去,第五号。”

    “这里过不去,锁上了,得穿过那门廊。”

    “怎么锁上了?”

    “队长锁上的,他自己到村子里去了。”

    “哦,那么往这儿走。”

    传令兵领聂赫留朵夫往另一个门廊走去,沿着铺木板的路,来到另一个门口。 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和人们活动的声音,好象一群将要离窝的蜜蜂。 聂赫留朵夫走进去,推开门,喧闹声就更响了。 听得出有叫嚷、有谩骂和哄笑。 还听见哐啷啷的镣铐声。 空中弥漫着熟悉的粪便和煤焦油的恶臭。镣铐的哐啷声和刺鼻的恶臭,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总是使聂赫留朵夫感到难受,精神上感到恶心,又渐渐变成生理上的恶心。 这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相互助长,确实使人觉得特别难以忍受。旅站门廊里放着一个臭烘烘的大木桶,就是“便桶”。聂赫留朵夫踏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便桶边上。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剃阴阳头的男人,头上歪戴着一顶薄饼般帽子。他们正谈得起劲。男犯一看见聂赫留朵夫,挤了挤眼,说:“就是皇帝也憋不住尿哇!”

    那女人放下囚袍下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从门廊往里走是一条过道。过道两边的牢房门都开着。第一间是带家眷的牢房,第二间是单身犯人的大牢房。 过道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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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有两个小间,是关政治犯的。 这个旅站的房子原定可关一百五十人,现在却关了四百五十人,十分拥挤,犯人在牢房里住不下,把过道都挤满了。有人在地板上坐着或者躺着,有人拿着空茶壶出去找水,或者提着装满开水的茶壶回来。塔拉斯也在这些人中间。 他看见聂赫留朵夫,亲切地同他打招呼。 塔拉斯那张和蔼可亲的脸此时显得难看了,因为鼻子上和眼睛底下有好几处乌青块。“你这是怎么了?”聂赫留朵夫问。“出了一点小毛病。”塔拉斯笑眯眯地说。“他们老是打架。”押解兵鄙夷不屑地说。“为了婆娘。”他们后面有个犯人说,“他跟瞎子费特卡干了一仗。”

    “费多霞怎么样?”聂赫留朵夫问。“没什么,身体很好,我这就是打开水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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