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之恋 曾志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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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之恋 曾志明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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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的监狱生活,没能使他灰心丧气,反而关出了宏伟的龙滚沟远景规划。这样的设想在今天,人们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在饥饿的六十年代初,可以说是天方夜谭。田冬花听着听着止不住眼泪流出来,激动地说:“如果能那样该多好,那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哩。”她见他说得脸涨得彤红,嘴角冒着白沫,心痛地连连说:”你身体这样虚弱,好好休息吧。”
  高泽群听着,血液也加速流动了。他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这么多?监狱里是绝对闭塞的,他怎么能预测到党有新政策出台?忍不住问:“你在监狱里,怎么会对外面的情况了解这么多?”
  卫民坦陈地说:“我靠听广播。可惜许多时间听不到,如果有个收音机就好了。”
  高泽群又问:“你怎么知道会有新政策出台?”
  卫民说:“我坚信我们是一个讲科学讲民主的党,大哄大嗡既不符合经济发展规律,也不是人民所需要的,党成立近半个世纪了,能够领导中国人民推倒三座大山建立共和国,就能够把共和国引向繁荣。党内有各方面的专家,各样的优秀分子,不会让那些不符合科学的东西存在下去,会纠正错误的,因为谁也不愿把共和国搞得穷困不堪。高书记,你是参加过我们龙滚沟战斗的人,在罗章华大院旧址上埋着那么多同志的尸骨,谁愿意烈士们在天之灵看着活着的人,把他们流血的地方,搞得衣不遮寒,食不果腹哩!”他激动了,说着说着,剧烈地喘起气来,眼里转着泪花。
  高泽群心里不平静了,像被惊雷轰击了一下似的,他睁大着眼久久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心里在呼喊: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认识,这绝对不是一个农民所能说得出的话。不禁问道:“你到底从哪里来?应该告诉我,我们相识也这么几年了,至少也了解我的为人,我的观点,你告诉我你是谁?”说着,又用眼光瞥了瞥田冬花,田冬花忙忙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疑问。
  卫民久久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沉寂了一瞬他才缓缓地说:“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反正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为了共和国,我们都愿意付出一切,肝脑涂地。”
  高泽群不放过地问:“你到底是谁?”
  卫民沉稳地说:“我是田冬花的表哥。”
  高泽群猛转头突然问田冬花:“他真的是你表哥?”
  田冬花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红着脸说:“他真的是我表哥!我,我敢用党性保证。”
  卫民回到龙滚沟,党支部和生产队进行了改选,龙滚沟的人们一致选他担任了党支部书记,田冬花担任生产队长。风川县委决定把龙滚沟做为风川贯彻新政策的试验田。
  有政府的支持,卫民更放开手脚了,他把土地包产到户,还成立了副业队,植树队,一年时间,龙滚沟恢复了元气,二年三年之后,龙滚沟满山满坡处处可见牛群、羊群,猪圈里关着上千头猪,旧时代种满罂粟的山坡上,种植了茶树和果树,社员劳动的工分值,由过去的一个劳动日一角上升到一元五角。
  龙滚沟的地理环境在风川是最差的,但劳动值却在全县是最高的。在地区,在省里也属名列前茅。龙滚沟成了县里、地区、省里的典型。
  高泽群特意奖给了卫民一部半导体收音机,他兴奋得不得了,竟然像小孩子般地跳起来。
  高泽群说:“这是县上给你的奖品,也是给你的眼睛。”
  卫民激动得声音有些发颤,“书记同志,你太了解我了。
  不过,这个奖品太昂贵了,怎么能让国家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钱,算我先借用,以后我付款。”
  他说的是心里话。那时中国还没有半导体工业,半导体收音机,都是由日本进口的,一架普通型的收音机也要好几百元,对一月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干部工人来说,此物实在可望而不可及。而且,卫民还不知道,高泽群送给他的半导体收音机,是他私人几乎花去四个月的工资买来的,高泽群听到卫民说要付款,不禁笑起来,说:“你付什么款?我已经听田冬花讲了,你在龙滚沟,只要求有饭吃,不要工分,不要报酬,恐怕一辈子你也拿不出这架半导体收音机的钱。”
  卫民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有点尴尬。但彼此的心却是那样的贴近,虽然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普通农民,可互相间都感到了深厚的友谊。尽管他对他的真实身份不清楚,但并不影响对他的信任。
  从此,在龙滚沟的高崖、沟坎,人们总是看到卫民拄着棍子,这走走,那看看,他在寻找能使龙滚沟走向富裕的东西。
  不久,龙滚沟经历了千辛万苦,把酒厂建立起来,生产出第一批又香又醇的龙翔大曲。但就在这时候,恶运又降临了。
  在这之前,全国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县里组织了赴大寨参观团,由高泽群亲自带队,卫民也随团而去了。但参观大寨回来,他沉闷了几天,久久没有向社员们传达。一天高泽群检查学大寨情况来到龙滚沟,见这里按兵不动,他找到卫民问:“学大寨你们怎么安排的。”
  卫民直率地说:“我们不能学他们。”
  高泽群大吃一惊:“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毛主席的号召。”
  卫民说:“我想毛主席是叫学他们苦干的精神,不是叫全国所有农村都去砌大寨那样的石坎坎,砌那样的石坎坎,又费时又费工,而且还破坏了植被,也许大寨那样干可以,可对我们就是一场灾难,看看龙滚沟,山那样大,坡那样陡,搞块大寨田,至少要费几百个工,而最多能围出五分地,这五分地能收多少粮?简直是劳民伤财。”
  高泽群一时无语,其实他参观了大寨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作为县委书记,上面的指示,他也不能不执行。考虑了一阵才说:“不管怎么讲,你也不能不学习大寨,如你所说,学他们的艰苦精神。”
  卫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从大寨回来,我细想了想,觉得农业、副业我们都还有潜力可挖。不过,我们不砌石坎坎,不但不砌,还要把原来各家的石坎坎拆了。你看,坡下有一片好土地,全都成了住家的地方。我想下决心在山坡上先修一些简易住房,让好土地上的住户全搬上来,把这片好土地用来种粮食搞稳产高产田,粮食问题就永远解决了,然后集中力量搞酒厂搞水电,搞其他副业,使我们龙滚沟的粮食和经济都大发展,再苦干几年十几年,等队里经济底子厚了,在山坡上重新为社员们修漂亮的房子,把公路也修进我们龙滚沟来。那时候,我们这里通公路,住新房,有电话,有工厂,有粮食。”说着,他望着远处,那里正有一条雪白如棉的云带在缓慢飘游着,以他的视力,可能是模模糊糊的,然而在他的心中,却出现了一幅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幻影,不过。这幻影也有点模糊,他眼下还没想出来,但他坚定地相信,那是十分美好的,是这一代共产党人从老一辈那里接过新生共和国后的理想,如果能实现这一切,那将死而无憾了
  高泽群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此时此刻,他脑里也幻化着模糊不清未来农村的景象。他激动地看着卫民说:“就按你想的去做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还在县委书记的任上,我会倾全力的。套用一句我们过去常说的话:龙滚沟的今天,就是风川县农村的明天。”
  不久,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作为县委书记的高泽群,不可避免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县里红旗的龙滚沟,被打成黑旗。高泽群和卫 派;作为省里、民都被抓起来,在县城万人大会上批斗,然后又押到各公社游斗。经历了千辛万苦修起来的龙翔曲酒厂被砸了,眼看就要结果的果树林全被砍倒了,曾经已出现生气,有过一点点繁荣景象的龙滚沟几乎被捣成了废墟。卫民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黑旗,他比高泽群还要整得惨。由于他又臭又硬,死不认错,被打得遍体是伤。一次在批斗他的会场上,造反派们要他承认是台湾国民党派来的特务。因为他白天黑夜都拿着个半导体收音机,被认为是收发报机,是在向敌人发送情报。造反派又叫他承认和田冬花有男女关系,承认他在龙滚沟举的是黑旗,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这个铁血汉子愤怒了,使他更不能容忍的是对田冬花的诬蔑,他面对着那些人大声呼喊着:
  “我举的不是黑旗,是红旗,是光辉灿烂的红旗。真正举黑旗的是你们。你们是一群法西斯!”
  朋友们,可以想见,在那个年代里他竟敢出此狂言,有他好果子吃么?他在以死相拼啊。那一顿暴打,把他本来视力已很微弱的双眼球打爆了,鲜血流满了脸膛,他当场昏死过去。人们把他抬回到牛棚,高泽群连忙用清水擦洗他脸上的血迹,身上的泥污,此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他裸露的全身。天呀,他不但脸上植了皮,几乎全身都植了皮,连生殖器官都没有了,那一场火灾多么凶啊,他可说是九死一生。
  半夜里,卫民醒过来,伸出手在身边摸索,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高泽群,忙忙握着他的手,轻声问:“你要什么?”
  卫民声音颤抖地说:“收音机。”
  高泽群难过地说:“有人说它是台湾带来的收发报机,已经将它砸一了。”
  卫民痛苦地叹了口气。
  高泽群怕他过度伤感,安慰说:“砸就砸了吧,以后我们再奖励你一台。”说这话时,他心里是灰暗的。以后?他还能再回到县的领导岗位上向这个不顾生死、全身心扑到改变共和国穷困落后的人颁发奖品吗?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牛棚内有点静,又有点嘈杂,那些白天被批斗被打骂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们,那些本地的“反动学术权威们”,发出此起彼落的呻吟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许久许久,卫民轻声问:“高书记,我们龙滚沟的酒厂、果树、庄稼没被破坏吧?”
  高泽群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但他又不能不如实说:“那些都不存在了,砸的砸了,砍的砍了,铲的铲了……”
  卫民浑身在颤抖,痛苦地说:“砸它们干什么?砍它们铲它们干啥?又不是种的罂粟……”
  高泽群叹了口气说“在那些人眼里,酒厂、果树、庄稼比罂粟还有毒,那是资本主义的苗子啊。”
  卫民忍不住喊了一句:“共和国啊,您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灾难!”他的泪水从已经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涌流出来,眼中的血液还没有干,混合着泪水一起淌在他瘦削的脸上。
  高泽群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感到他的手抖得厉害。他连声安慰他:“不要太难过,他们砸了,铲了,我们还可以再建,再种,再栽,革命么总是有曲折的。在过去革命初期,战争年代,不知有多少次部队打垮了再重建,失败了再取得胜利么。”说出这些话,连他自己都感到不能自圆其说,现在能和过去相提并论么?于是他又叹了口气补充说:“这样的局面不可能长久的,再这样闹下去共和国的人民是不会答应的,广大的共产党员也不会答应的。”说罢,他从残破窗户望出去,望着黑魆魆的天空。天空中有乌云在飘游,无数颗星星,在拚力穿透云层,挣扎着闪出自己的光。他的心止不住在颤抖,无声地呼喊着:
  “共和国,爱您也不容易啊!”

  18
  舒中推开高泽群的病房门,眼前的景象着实令她吓了一跳,当年那个复旦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那个英姿勃发军大分校口才极好的理论教员,那个临危不惧机智沉着的龙滚沟征粮队副队长,现今却骨瘦如柴,他伏在病床,用枕头顶着肝部,蜡黄的脸上,如豆的汗水一滴连着一滴往下直淌,牙关咬得铁紧,而且在磨动着,发出“格格”的响声,可以想象出,他在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疼痛啊!
  她忙忙走上前去,找到挂在床头柜上的洗脸毛巾,一边给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招呼着:“高队长……”这是几十年前在征粮队的称呼,她觉得只有用这个称呼才能表达出她对他的敬重和爱戴。
  高泽群惊奇地睁大了眼,瞬间,他认出她来,想笑一笑,表示几十年后再见面的高兴,但咧咧嘴却没有笑出来,他太疼痛了。忙又从床头柜拿出两片止痛药。
  舒中连忙给他倒盅开水递过去。
  他接过水盅吞下药,喘着气不好意思地说:“嗨,你离别多年远道归来,应该我给你倒水的,却让你来照顾我。”
  舒中忙说:“应该我来照顾您,真没想到您病得这样重,要是知道,我那天一到风川,就该立刻到医院来。”
  高泽群连连说:“不,不,”大约药片服下疼痛减轻了点,他翻身坚持坐起来,说:“你刚回来主持市里的工作,一定会很忙,而且千头万绪,应该我去你那里,给你介绍市里的一些情况。”
  舒中有点感激地说:“离开几十年了,回来后实在有点两眼一抹黑,我真诚地希望得到你们这些老上级老同志的帮助。
  这也是我最后一班岗了,希望在往下交的时候,少一点遗憾,少一点惭愧。”
  也许是分离得太久,过去的亲密已变成了疏远,或许她的话有些严肃,倒使得高泽群觉得眼下的交谈应该是实质性的,不是老战友聊天,而是一个前任市委书记向继任市委书记的情况介绍。他不是个敏感的人,不认为她说的遗憾、惭愧有所指,一个对共和国忠诚的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回首以往的工作历程,总是有许多遗憾的,甚至也有惭愧。比如今日他给她留下的风川市,就有遗憾和惭愧,也许还是一个烂摊子,否则她为什么一出手就打错了方向?
  要说的话太多了,一时找不到开头,二人都沉默下来,本来就寂静的病房,更加沉寂。
  许久许久,大约高泽群思索出头绪了,终于开口说:“舒中同志……,,
  舒中连忙打断他的话:“您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干脆还叫我小舒,你那种称呼太生分了。”
  一句话,把时空拉回去了几十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军大分校。高泽群忍不住笑起来。
  舒中也笑起来。
  高泽群似乎病痛一下减去了许多,索性说:“好,我就叫你小舒了,可别责怪我对新市委书记不尊重,摆老资格。”
  舒中显出点少女时代的调皮说:“在你们面前,我本来就是小字辈嘛。”
  高泽群说:“啊,对对,叫小舒也不亏你,几十年了,你还没多大变化,而且比过去更漂亮,使我一眼就认出你来。”
  舒中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争辩着:“还没变化,我都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高泽群不由得感叹起来:“唉,真是岁月飘忽,转瞬又将进入另一代人的世界,我们须得不用扬鞭自奋蹄了。小舒,既然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传讯龙滚沟的卫民,有什么结果?”
  舒中坦率地说:“没有结果。震动全省毒死人命的假酒案,品名包装和他们的龙翔酒没有两样,但要说这种酒是他们造的还没有证据。再说,龙翔酒在全国乃至海外都是有名的名酒,他们难道要愚蠢到自己去砸自己的牌子?”
  高泽群说:“对呀,还有说他杀害了孟小玉,”看来,他虽然在医院里,风川所发生的事他都是了解的,“他双目失明,怎么能走得到东门河边罕无人迹的草丛中去?只能有一种解释,是孟小玉牵着他去的。这就更不合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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