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之恋 曾志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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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之恋 曾志明著-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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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晨营业,从六点至八点,八点以后,茶馆里便空无一人,但不关门,直到天黑才关门来茶馆的客人也不为喝茶,虽然也泡一碗茶,但未必喝它,茶也不分等级,贫富贵贱都一样的粗茶。这些人一大早跑到这座茶馆来干什么?卖米或者买米。不过这儿的买卖,见不到大米口袋,卖家用一小张纸或一小块手巾包上一两二两大米样品,坐在桌前将样品展出,就等买主上门了。等生意谈成,买主当场交钱,便到卖主的仓库提货。时常一个早市下来,成交的买卖都在几千担上万担。这就是风川城有名的“仁和”大米市。茶馆的老板也可以说是米市的老板,便是舒中的父亲舒公韬。传说这座米市开张于清末宣统年间,是祖上传到他手中的。解放前,风川的人,没有一个不知“仁和”大米市的,而且也知道来这座米市做生意必须讲“信义”二字,拿来的什么样品,交付的必须是和样品一样的米,不能有半点掺假,否则这条做米生意的路便断了,由此可以看出,米市老板在江湖上的声望。解放前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仁和大米市便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但风川解放后,这座米市关门了,市面上见不到粮食,粮价飞涨,人心浮动,谣言四起。要安定风川城,关键的关键,新政权必须拿出粮食来,既解决政府和军队的用粮也安定民心。军管会最大的愿望,是打开仁和大米市的门,让米商们把囤积的粮食拿出来销售。
  军大分校政委,风川军管会主任李陵,军大分校大队长何明智,从军大学员的履历表上发现了仁和大米市老板的女儿,就叫军大分校中队教导员袁剑雄带着舒中去见他。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大官,幼小的心灵不禁有几分胆怯,跟在袁剑雄身后,诚惶诚恐。英俊的年轻军人对她亲如大哥般地关照:
  “不要怕,在我们革命队伍里首长也是同志,他们点名要接见你,一定有重要的任务要亲自向你交待,这是你的光荣,也是你为革命做贡献,求进步的好机会。”
  她最爱听袁剑雄说话,有他在一起她的情绪稳定多了。
  果然,袁剑雄说的话是真实的,首长和普通革命同志没有两样,一样的布衣布鞋,只是穿得要整洁些,多了两个口袋。
  他们说话轻言细语,和蔼可亲,刚见面,李陵对她的漂亮还夸赞起来:“哟,你长得真俊,简直和电影演员一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脸不禁有点发红,但心情轻松多了,心里还在说:革命队伍里也讲漂亮不漂亮啊。
  首长开始和她谈话了。先问她参军后生活习不习惯,又问她军大分校的干部们对学员关不关心,有没有军阀作风,对领导有意见尽管大胆提,人民解放军是讲民主的,给领导提意见是关心革命的表现。领导保证不记仇,不报复,不打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一席平易近人的谈话,使人如坐春风,感到温暖而舒畅。
  她哪里有什么意见,十几天的军营生活只有新鲜感,苦点累点,能作为意见提出来么?
  见她情绪完全放松,李陵开始交待任务了。他先从全国的形势讲起,当然,形势是大好的,只有极少数的阶级敌人不甘心灭亡作垂死挣扎,给共和国制造经济麻烦,尤其在粮食上大做文章,囤积居奇,企图以此搞垮共和国。因此希望她去找到她父亲,动员他站出来,重开仁和大米市,带头把大米卖给政府。”
  何明智适时插话说:“小舒同志,”他表情比起李陵严肃多了,即令脸上有笑容,也笑得有几分森冷。当时他兼管军管会的公安工作,“你的任务是艰巨而光荣的,一定要全力去完成,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你立功的好机会,当然,对你的父亲也是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好机会……”
  李陵忙纠正他:“对你父亲是一个立功机会哩。”
  “对,”何明智说,“既往不咎,立功受奖,这是我们共产党一贯的政策。”
  李陵又接过话说:“就是说中国共产党人胸怀非常宽大,愿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为共和国的建设共同奋斗。你爸爸如果出来为我们工作,今后就可以成为革命同志了。”毕竟是政委,说话温和多了,受听多了。
  父亲能够成为革命同志,不是阶级敌人?姑娘有些兴奋。她有几分不安地说:“我爸爸他已经到省城去了,不在风川。”
  何明智肯定地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爸爸没有走,还在风川。”
  她一惊,至此,她才知道那天晚上她逃走后,她父亲又返回来了,于是她有些激动:“那好,我领你们到林荫巷我家里去。”
  李陵摇摇头:“你父亲已不住在林荫巷,他可能对我们不了解,躲起来了。我们找你来,就是要你想法找到他,做他的工作,让他和新政府合作。”他语气变得十分关切,“小舒啊,”连同志二字都免去了,显得更加亲切,“你是一个有为的青年,会对共和国做出大贡献的。现在是革命考验你的时候,你要完成好这次任务,争取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为了配合你完成这次任务,我们派袁剑雄同志帮助你。”
  离开李陵、何明智,舒中心绪难平。想不到自己参加革命才几天,就成了重要角色。特别是后来袁剑雄把眼下共和国所处真实情况全面告诉她后,她更加激动不已。但当想到要去面对父亲,她又感到胆怯了,她背叛了他,狠心把他甩到驿道上,不知他会多伤心,现在她还有脸去见他么?
  她的为难,袁剑雄看在眼里,他十分理解地对她说:“小舒,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体会得到,因为我和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先是不顾一切地背叛他,现在又要去求他,想想有多么尴尬。何况你父亲在这之前,是那样疼爱你。”
  舒中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爸爸疼爱我?”
  袁剑雄那明亮的眼睛,充满着激动,说:“我从你身上已经看出来了。我们都是剥削家庭出来的,感受可以说是一样的。
  但目前共和国正遭受危难,我们恰好又有条件,我们不去谁去?哪怕硬着头皮,哪怕遭到各种谩骂。肯定有一些人是不理解我们的,不止你的父亲,也许还有亲戚朋友,左邻右舍。
  但一定要坚信自己,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对的。只要对革命、对国家、对民族问心无愧,我们就要勇往直前。”
  一席话,把姑娘心中的愁云拨开了,她望着他英俊的脸,感激地点点头。
  她先到林荫巷的家里,那三进大院,已由解放军的一个营部借住了,进进出出全是兵。不过,这些军人很爱整洁,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后花园的花草树木还适时浇上了水。
  家里找不着,她又领着袁剑雄到父亲可能去的亲戚朋友处,乡下佃户的家中去寻找,但均不见舒公韬的身影。
  风川城的缺粮情况愈来愈严重了,不仅老百姓没有粮食吃,连解放军、政府工作人员的粮食也告罄,城内出现了骚动,竟有人结伙哄抢米店。形势严峻,风川新政府和驻军筹划着组织征粮工作队下乡征粮。李陵和何明智再次召见了舒中,没有第一次的迂回婉转,李陵直截了当地问:“小舒同志,你能找到你父亲藏粮的地方吗?”
  她一点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一两处。”
  何明智立即说:“你能带我们去吗?”
  “能!”回答得非常干脆,连她都对自己的果断坚决而感到惊奇。也许是几日来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和袁剑雄朝夕相处的结果。
  应该说,她的忠诚,确实为当时的风川城带来了极大的稳定。就在她表态的当天,军队由她带路查到了舒公韬的一处藏粮仓库,查出粮食几万斤。第二天,第三天又查到了两处,这两处仓库更大,有十多万斤。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库房的所在地,是父亲十分爱她的结果。儿时,父亲把她当着掌上珠心头肉,寒暑假期,总爱带着她到乡下玩。这些仓库,就在她玩耍中知道的。但是出乎她意外,在查找到第三座仓库时,也找到藏在这里的舒公韬。当她隔着两条田坎见何明智领着几名战士押着舒公韬时,她惊呆了。对此,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愣愣地被钉在了她所站的那条田坎上,不知该前行还是该退后。舒公韬也看见她了,显然他明白这些共产党的军人为什么找到了仓库捉到了他。他伛偻着身躯,眼光由下至上反复看着她,没有咬牙切齿,只有极度痛苦。她的心紧缩起来,突然间感到一阵寒冷,冷得她发抖起来,父亲那张痛苦的脸,久久地折磨着她

  8
  那首怀旧的《故乡的小巷深又长》还在播放着。舒中在中城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趟了,往事像潮水般在脑海里翻滚,酸甜苦辣麻,五味俱全。离开中城,穿过南城,来到了河边,按照地形,这儿便该是过去堆满垃圾,臭气薰天的地方了。但大大出乎她的意外,河边并没有垃圾堆,而是一条整洁漂亮的滨江大道。江边整齐地用条石砌成高坎,坎上装着紫红色雕花铸铁栏栅,紧接着是一条两米宽的镶嵌着彩色瓷砖的人行道,人行道边,每间隔20米有一张水泥的双人靠背椅。人们或沿江漫步,或坐在椅上聊天。早上可赏玩远山日出前斑斓瑰丽的晨光,傍晚可看浮游山峦变幻无穷的白云,水泥椅后面是树木繁茂,群芳争艳的花园,花园中,相隔不远便有一座白大理石艺术雕塑,花园与花园之间,还修建了风川人喜爱的茶馆。离茶馆不远有一座造型颇有民族特色的音乐亭,此时大约正有什么演出,音乐亭前围着一堆人,悦耳柔和的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在这美丽的河滨上空飘飞着。但就在她发现美的时候,也看见了那座遭抢劫、被焚烧的百货大楼。它就在东门大商场南城旁边。原本这座大楼和商场融为一体,是东门商业区的组成部分。由于焚烧了,垮塌了,修了道墙将它隔于商场之外,难怪她在商场里没有看见它这是一幢框架结构的五层建筑,造型有点中西合璧。厅堂很宽大,就其规模,恐怕是风川城最大一座百货楼了,可以想象此前的辉煌,现在它壁柱被火薰黑了,楼倾斜着,靠东边的一方,垮塌了一半,断柱残壁,惨不忍睹。这时,她想起了年轻出租车驾驶员说的话,不禁向大楼走去,边走边观察,边观察边想:“这样一座钢筋水泥建筑,仅仅是遭到抢劫,不至于连框架都垮塌了啊,她走到百货楼下先绕着走了一圈,然后又看看那折断的水泥柱,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来,对建筑她不太懂行,但这里的问题是非常明显的,难怪连出租车驾驶员都出言不逊,也可以想见风川城的老百姓对此的看法。
  不远处音乐亭里爆发出一阵掌声,显然《二泉映月》拉完了。少顷,又一首乐曲飘飞过来。啊,《红莓花儿开》,好欢快好柔美的乐曲,不能不对她有强大的吸引力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乐曲,在军大分校时,她可以说是苏联歌曲迷,什么《卡秋莎》、《马车夫舞曲》、《三套马车》、《伏尔加河船夫曲》、《小路》,她至今都能唱,还有一首歌名她忘了,歌词她却清楚地记得: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她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的呼吸。……
  那时唱着这首歌,总是和新生的共和国联系在一起,唱着它,立刻会感到心胸宽广,精神百倍。一听到这些歌曲,人似乎一下子年轻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这大约就是一种怀旧情绪吧。看来,此人也是那个时代的人,否则他不会拉得如此令人心醉。应该去见识见识这个人。
  拉二胡者原来是一个老人。他高高坐在音乐亭的台阶上,穿一套已经不能再旧的衣服,但很整洁。衣服是白色的,不,细细辨认应该是黄色的,是一套军官服,是五十年代初期解放军的制服,他很瘦,但十分有精神,脑门已秃顶,嘴瘪着,显然牙齿也脱落了。
  有七十岁了吧?她判断着,是街头艺人?然而似乎又不太像,他的二胡拉得太专业了,甚至令人想到他曾经在艺术团体吃过专业饭。看看音乐亭下站着的近百名听众那如痴如醉的表情,就能感觉到他艺术功底之深厚。在老人脚下一尺远的地方,放着一块大纸板,纸板上用仿宋体写着:“义务演出,请勿投钱”。这使她对此人更关注了,不由得走到一个听众身边搭讪地说:“拉得真好,他是谁?”
  那人转过头,看出舒中像个外地人,介绍说:“这是我们风川城的老文化馆长,五七年打成了右派,现在离休在家。他不愿失去为群众服务的机会,每天这个时间都到这里来拉二胡,让大家开开心。”
  “啊”舒中不由得对这位老文化馆长肃然起敬。更注意看了看他,突然间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说不定是当年军大分校的校友,她把还能记得的分校校友一个个在脑里过了一遍,只有那个和她在龙滚沟出生入死的军大分校宣传队长陈扬的二胡拉得好,难道是他?他变成这样了?实在不敢相信!
  他仍入神地拉着,舒中不愿打断他,前面不远就是东门渡口,她决定去渡口看看。当年,她们征粮队就是从那里过河去龙滚沟的,今天她虽然没有时间去龙滚沟,但至少,可以望望远处那云遮雾绕的山峰,在那里她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几天,而这几天在她心灵中留下的,却是最最宝贵的。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她能在最困难的时候熬过来,完全因为有这几天的经历呢!
  她离开了音乐亭,沿着河堤边人行道向东走去,边走边望着河对岸绵延不尽的群山,那二胡奏出的柔美的旋律,像夜晚明月似的,你走到哪里,它跟到那里。
  分了
  已是下午时,河对岸的山腰上拉起了一层雾,遥远的龙滚沟的山峰,隐没在云帐中
  东门渡口那棵大榕树还在,渡船已经没有了,代替渡船的是一座宏伟的钢筋水泥大桥,河对岸的公路,弯弯绕绕,直伸进深山里去。这条公路可以通到龙滚沟吧?估计只须几个钟头就到达那里了,记得那时她们征粮队进龙滚沟,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河边长满 了青草,草很深,她伛着腰,逆着水,注视着水面,希望见到那有名的青波鱼,她喜欢它们翠绿如柳叶一样,在水中摇摇摆摆,卖弄着轻柔的舞姿。然而她失望了,一直走了一百多米,不但未见到成群的青波鱼,连一条也未见到,不由得万分遗憾地叹息:“难道这种名贵的鱼绝种了?”再看看前面,已经接近山脚,再朝前走,没有什么意思了。她准备折身返回,但就在这时,她发现离她只有十几米的地方,一群鸟突然从草丛中飞起,显然有什么惊动了它们。干了几十年检察官,对这种突然的异动是最敏感的,她不由得仔细观看着鸟飞起的地点,发觉那儿的草丛有些东倒西歪,而且草儿还在摇动,她不得不前去看个清楚了。
  搞刑侦工作,她可以说是科班出身,政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么。她拨开草丛,为防范遭到突然袭击,她蹲下身来,迂回着向那草动的地方行进。没走出五米,看见一只野狗在啃咬着什么?这更引起她的警惕了。再前进了几米,啊,看清了,野狗原来啃咬的是一具尸体。她一惊,猛地立起身来,野狗吓得没命地逃窜。她走近尸体,发觉这是一具年轻女尸,从死者的面容肤色看,大概已经死去几天了。从脸形轮廓看,她长得很漂亮,衣着高贵华丽,身上没有刀痕和钝器击伤,只是颈上有深深的指痕,大约是被紧卡脖子窒息而亡的,没有挣扎搏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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