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倒是不慌的。
“祖母,二婶娘,”杜云萝浅浅笑了笑,道,“我为了底下人贴服,就故意要用四叔的事情来落二房体面?
这话可就不对了。
我是嫡长房嫡长媳,我来掌中馈,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又是祖母吩咐的,有单妈妈和苏妈妈陪着我理事,底下人便是不服我,也要给单妈妈和苏妈妈几分颜面。
不过,我们府里能当上管事的婆子娘子们,也都是门清。
当初是母亲身体不适,祖母请了二婶娘代为打理家事,我嫁进来了,岂有躲懒偷闲,把中馈都丢给二婶娘的道理?
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底下人也都明白的呀。”
练氏的唇绷得紧紧的,冷冷看着杜云萝,道:“连潇媳妇,别的都不说了,连喻和元婧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杜云萝叹气,直视练氏,道:“二婶娘若一定要说我知情,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的。那就当我一直都知道的吧。”
“你……”练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太君,您看……”
“好了,”吴老太君拉长了脸,语气不满,“元婧也罢,连喻也罢,人都不在了,旧事就不提了。连潇媳妇若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自会罚她。”
练氏攥紧了手心,一言不发。
她来之前就想过了,别说是没有铁证了,即便有,吴老太君最多就是指责杜云萝几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就算如此,练氏也要到吴老太君跟前告一状,她心里闷得慌,不说出来,只怕连呼吸都急促了。
“连潇媳妇,无论如何,你不该把事情摊到台面上来,元婧和连喻再不该,多的是法子处置,闹成那个样子,府里颜面何在?若非如此,连喻怎么能在北疆几年不归京?又怎么会死在那儿……”练氏的眼泪簌簌落下来,想起儿子,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样。
杜云萝面无表情,心底满是嘲弄。
把所有的事情埋在土里,面上一团和气,底下连根都烂了!
前世的二房就是这么对他们的。
这侯府落到了二房手中,体面也是二房的,而杜云萝,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那贞节牌坊,她还有什么?
她甚至背了那样的污名!
今生,很多事情她都不可能摊开了去跟二房算账,唯一能把烂泥抹在二房脸上的事情,她为何要放过?
况且,当初她不那么做,又怎么打击练氏,打击二房?
杜云萝淡淡道:“二婶娘这么说,是怪祖母罚得太狠了?怪祖母不让四叔回京?”
练氏身子一僵,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外头传来芭蕉的声音,说穆元谋过来了。
穆元谋迈进来,沉沉目光从练氏身上扫过,不怒不急,练氏却觉得如芒在背,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母亲,我来把练氏带回去。”穆元谋道。
吴老太君颔首,道:“去吧,以后莫要再说这些了。”
练氏拗不过穆元谋,跟着回去了。
吴老太君偏过头看向杜云萝,道:“与我说实话,元婧和连喻的事情,你事先是不是知道。”
这一次,杜云萝没有再寻任何由头,直白道:“四叔和安娘子的事,我是知道的,他和姑母的事,我猜到了。”
“那你为何……”吴老太君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当时说过,让你平平顺顺把中馈接过来,孩子,这个家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要把丑事揭开来?”
杜云萝长睫颤颤,闭上双眸,沉默良久,这才睁开了眼睛,道:“为了让二婶娘失势,祖母,从我嫁进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算计我了。
您还记得吗?我进门之后,侯爷陪着我回了一趟桐城。
邢御医给我看过诊,他说我有用过一些对子嗣不利的东西,因为用的量小,所以不算明显,若不是他受甄家供奉,他也不会说出来。
我那时候就想,我到底碰过什么不能碰的,还有,我若是生不出儿子来,得益的是谁。
祖母,答案只有二房。
那东西我也猜到了,是下在鸡汤里的。
就算我后来掌了中馈,我也没有信心在府里把孩子安安全全生下来,所以我说什么也要说服侯爷带我去岭东。
祖母,您可以说我小人之心,但现在看来,我防一手是对的,不是吗?
我若在府中,一直怀不上,谁能告诉我答案?
邢御医之前来给母亲诊脉,母亲当年吐血,不是病重,是中毒。
当时给母亲看诊的大夫,是医术不够高,还是不愿意蹚浑水呢?”
吴老太君靠在引枕上,面容疲惫。
杜云萝的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吴老太君没有想到,在那么早的时候,杜云萝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甚至连周氏当年都是被害的。
“我不怪你,是他们不仁在先,”吴老太君声音喑哑,“你先回去吧,我歇一会儿。”
杜云萝犹豫地看着吴老太君,又把目光移向了单嬷嬷。
单嬷嬷轻轻点了点头。
杜云萝这才起身告退。
等屋里就剩下单嬷嬷时,吴老太君的眼角微微湿润:“阿单,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他对长房、三房都动过手,彼此都心知肚明,以后这日子还怎么太平?
我本以为,连潇承爵了,他们也能消停一些,可我看着元谋不像是要消停的样子。
这日子要过,只有分家一条路。”
单嬷嬷嘴唇嗫嗫,话语在喉咙里打转,最终没有说出来。
老太君还在,是不能分家的,朝廷律法摆在那儿。
老母尚在,底下各房分家,定远侯府的爵位都要赔进去。
吴老太君讥讽地笑了起来:“偏偏,还有我这个老不死的,我还没死啊。”
笑过了,吴老太君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湿润一片:“我活到了这把年纪,四代同堂,还没有元婧想得明白。”
单嬷嬷心中沉甸甸的,替老太君擦着手,道:“都是您的孩子,您不忍心往坏处想罢了。”
“我不忍心想,”吴老太君哽咽着道,“他们却忍心做。”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 浅薄(月票390+)
穆元谋和练氏一前一后进了风毓院。
次间里摆了冰盆,屋里还算凉爽,练氏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她想去拿桌上的蒲扇,被穆元谋一瞪,只能怏怏收回了手。
穆元谋进内室里更衣,练氏垂手一动不动站着,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
穆元谋再出来时,脸上的神色总算是舒缓了一些:“夫人,前回就说过了,不管连潇媳妇是不是知情,有没有算计你,这事儿都莫要去母亲跟前提及。”
“我咽不下这口气。”练氏低声道。
“你把事情跟母亲提了,母亲难道就会收拾她?”穆元谋不赞同极了,连连摇头,“她不痛不痒的,你却要惹母亲厌烦,如此做事,你就能咽下这口气了?”
练氏本就不痛快,穆元谋这般说她,她心底里的怨气越发膨胀起来:“那你说我要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们还要怎么办?
这十多年,做了这么多事情,如今功亏一篑。
再要夺爵,不说连潇和延哥儿,你要怎么处置连康?
我盼了这么多年,现在什么都没剩下,难道连寻连潇媳妇晦气都不行了吗?”
穆元谋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一把扣住了练氏的手腕,道:“夫人也知道等了十多年了?几千个日夜都过来了,你非要在这一刻争朝夕?我从前从未想到,夫人竟是如此浅薄之人。”
练氏心头的愤怒倏然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震惊和痛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元谋,成亲二十年,替他生儿育女,替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到现在竟落得“浅薄”两字?
穆元谋放开了练氏,背手走了出去。
练氏失了力道,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怔怔看着晃动的珠帘一点点静止。
她眨了眨眼睛,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这么多年了,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即便没有热情似火,可穆元谋待她素来是温和的,从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刚刚的那一句,语气也算不上重,更不是责备。
穆元谋还是从前的态度,只是那两个字,伤透了练氏的心。
比骂她训斥她,更加难捱。
朱嬷嬷透过珠帘往里头看了一眼,练氏失魂落魄的样子叫她也难过起来,她想进来扶练氏起来,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练氏,只能作罢。
练氏瘫坐在地上,足足坐了半个时辰,西洋钟打了点,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在榻子上又坐下出神去了。
另一厢,杜云萝回到韶熙园,就吩咐洪金宝家的去打听打听,练氏怎么突然就告状了。
洪金宝家的很快便来回话,说是箬竹去风毓院里做事,珠姗主动与她说了两句话,然后练氏便去了柏节堂。
杜云萝有数了。
天黑之后,风雨又起。
雨势大,巡夜的婆子们就打不起精神来。
钟海家的把一袋炒豆子交给福满,道:“妈妈们在花厅里,你送过去给她们添个下酒的。”
福满苦着一张脸接过来,硬着头皮去找了箬竹:“随我一道去吧,我一个人可不敢。”
箬竹应了。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过去,福满道:“那年出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雨,偏偏就是我看见了有东西进了满荷园,后来才……”
箬竹一怔,想追问两句,福满已经把话题带开,嘀嘀咕咕说着别的闲话壮胆。
花厅里倒是热闹。
几个婆子凑在一块吃酒。
福满递了炒豆子过去。
马婆子哈哈大笑,一嘴酒气:“还是钟海家的上道,晓得我们就缺这个。”
“这东西下酒。”闻妈妈抓了一把炒豆子扔到嘴里,“我听说,下午二太太去柏节堂里说夫人不是了?”
马婆子笑而不语。
“与我们说说嘛,”闻妈妈催着道,“我只晓得什么,之前知道还是不知道,什么的,具体的也闹不明白。”
“不就是说四爷嘛,二太太非要四爷的那事情,夫人老早就知道了,”话一出口,马婆子自己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我,真是管不住嘴,我全是胡说的,我们只管吃酒,别去掺合主子们的事情。”
箬竹咬着唇,心扑通扑通跳,被福满拉着出了花厅。
回到屋子里时,她身上稍稍沾了些雨水,箬竹顾不上擦,立在门边理思绪。
练氏怪罪杜云萝,那就是长房和二房原本就不睦了?
莫非,紫竹和金镯子成了她们博弈的棋子了?
这么一想,箬竹的心就痛得厉害。
她为紫竹不值,已经做了棋子了,时隔三年,还要损了性命……
箬竹彻夜难眠,梦里全是紫竹的音容笑貌,姐妹从小一起的画面就跟跑马灯一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等天亮的时候,她的眼睛红肿,粘得睁不开。
一直踌躇到了中午,思前想后,箬竹终是把当初承诺了李家大娘的话给抛在了脑后,急匆匆跑到了韶熙园。
她走得急切,险些和提着食盒的玉竹撞到一块去。
玉竹皱起了眉头,道:“做什么?”
箬竹轻咬下唇,道:“我想见夫人。”
玉竹瞥了她一眼:“夫人正准备用饭呢,有什么事儿,你该和钟海家的说去。”
锦蕊听到些动静,打了帘子出来,深深看了箬竹一眼:“进来吧。”
箬竹跟着锦蕊迈进了屋子里。
杜云萝在罗汉床上逗着延哥儿,见箬竹进来,把儿子交给了彭娘子,让她带着孩子出去。
箬竹无心看屋里摆设,噗通跪下,道:“夫人,奴婢想知道大姐的事情。”
“哦?”杜云萝站起身来,走到箬竹边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大姐是不是知道了四爷和姑太太的事情,所以拿了个金镯子封口?本来过去了的事情,可大姐还是死了,是因为二房在查吗?我听说了的,大姐没的时候,朱嬷嬷在铺子附近,她是来寻大姐问话的?夫人是不想那些事情被二太太知道,所以才……”
箬竹越说语速越快,跟蹦豆子一样从嘴里冒出来,她怕自己一旦停顿下来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直到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榆木
屋子里静悄悄的。
箬竹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冒着冷汗,她的双手撑在地上,手掌握拳,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月牙印子,微微发痛。
来时,她根本顾不上细想了,真的细细分析下去,她哪有勇气到杜云萝跟前说三道四。
可如今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却没有换来杜云萝半点回应。
没有气愤,没有急切,没有责骂。
箬竹说的所有的话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了湖面,噗通一声就沉了下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让箬竹不安极了。
她甚至想着,若是夫人发怒了,她心里反倒是舒坦些。
比这样无声无息地跪着舒坦些。
箬竹嘴唇嗫嗫,还想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就叫西洋钟的声音给打断了。
她的心倏然一紧,抬眸去看那西洋钟,好不容易才又积聚起来的勇气再一次散得一干二净。
杜云萝淡淡睨着她,抬声唤了锦蕊进来:“把人拖出去处置了。”
锦蕊一怔,见箬竹亦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杜云萝,她垂下头来应了,转身去叫马婆子和沈婆子进来。
箬竹如被雷劈了一样,一直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两个婆子架住了她的左右双臂,要将她拖出去时,箬竹才醒悟过来,用力挣扎。
“为什么?”箬竹一面挣着,一面红着眼睛问杜云萝,“为什么?就因为我说对了?”
杜云萝嗤笑,对两位妈妈摆了摆手。
两人把箬竹甩在了地上。
“为什么?”杜云萝目光冰冷,“我是主子,你是家生子,我要处置你,还需要缘由?我便是让人打死你,你爹娘难道还敢进府来跟我哭?我想要你的命,轻而易举。同样的,我若要紫竹的命,打死了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
箬竹面色廖白。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偷听到的锦灵和李家大娘的对话。
锦灵说过,若是府里的谁想要紫竹的性命,难道还要半夜三更的进了紫竹夫妇两人的屋子里,把紫竹拖出来丢下井里去不成?
箬竹当时听了也没放在心里,现在被杜云萝一说,一下子又通透了不少。
她瘫坐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目光游离。
杜云萝示意两位婆子先出去,与箬竹道:“榆木脑袋,比起紫竹,你可差得远了。府里规矩乱不得,回头就让李家的来领你回去。”
箬竹猛得要跳起来,肩膀撞到了桌脚,痛得她龇牙咧嘴,吸着气,道:“夫人要赶奴婢出府,也给奴婢一句实话,大姐她究竟……”
“你不是想吓唬红芙吗?”杜云萝打断了箬竹的话。
箬竹的眸子沉沉。
“想知道紫竹是怎么死的?”杜云萝走到箬竹跟前,垂头看她,“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锦灵,就说是我让她说给你听的。”
杜云萝说完,转身进了内室。
锦蕊知会了沈婆子,让她去柳树胡同里带个口信,叫李家大娘进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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