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的眉头微微一蹙,放下茶盏:“云荻回来了?”
“刚刚入了府。”
苗氏闻言就站起了身,准备往前头去。
泉茵上前扶住了她,劝道:“太太,昨夜里您歇得就不踏实,这会儿好不容易能得了空,不如再坐一会儿。四爷院子里,万事都是准备妥当的,您不用担心。”
苗氏嗤笑一声:“这点儿疲乏算什么?云荻可是老太爷的心尖尖,少走这一趟,回头还不晓得会传出些什么话来了呢。”
沈长根家的赶紧宽慰了几句,冲泉茵摇了摇头。
泉茵垂下头,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三房那儿,一个个都是老太爷、老太太的心尖尖,轮到他们二房的爷与姑娘,就生生落了人家一头。
想到自家太太这几日辛苦,泉茵撇了撇嘴。
三房那里是又不出力又得好处,便宜占足了,自然不会再胡言乱语,偏偏就是四房那里,廖氏那张嘴呀……
见苗氏由沈长根家的扶着去了,泉茵暗暗握紧了拳头,出了花厅,寻了个当值的小丫鬟,吩咐道:“四爷回来了,你赶紧去清晖园里报一声,三太太定是等着的。”
那小丫鬟应了,小跑着到了清晖园,可她平素里都没什么机会在主子跟前说话,对三房的主子们更是一丁点儿也不熟悉,四处张望了一番,见个和蔼婆子从倒座房里出来,便迎了上去。
那婆子听闻是杜云荻回来了,面上一喜,让水月将那小丫鬟接了进去。
东稍间里,甄氏斜斜靠坐在榻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象牙柄绘仕女团扇,杜云萝和杜云茹坐在桌边,面前摆了两个冰碗,一面吃着一面与甄氏说话。
水月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道:“太太,四爷回府了。”
甄氏晓得杜云荻是这几日间就能回来,日夜都数着日子,一听消息,欢喜道:“当真回来了?”
“回三太太话,四爷是回来了。”小丫鬟虽没有结巴,声音却是发着抖的。
甄氏全然不在意,让水月抓了把铜钱赏了。
杜云萝搁下手中冰碗,掏出帕子擦了嘴,道:“你是哪儿当差的?瞧着怪眼生的,二伯娘怎么叫你来跑腿呀。”
“奴婢岁儿,是在议事花厅外头伺候的,”岁月见杜云萝亲切,手中又捧着一把赏钱,胆儿稍稍大了些,“二太太议完事,前头就来禀四爷回府了,二太太急忙去了,泉茵姐姐说,三太太这里定然惦记着,让奴婢来报一声。”
“难怪眼生。”杜云萝颔首。
岁儿见里头无事了,便退了出去。
“我去前头瞧瞧。”甄氏一心都挂着儿子,坐不住了,唤了人手要去前院帮儿子收拾。
“母亲,四哥已经回来了,还能不往您这儿来?您先且等等,让四哥先去给祖父、祖母磕了头。”杜云萝抬声道。
甄氏正打着帘子要出去,听了这话,不由就顿住了脚步,偏转过头看向两个女儿。
杜云茹睨了杜云萝一眼,亦朝甄氏颔首:“母亲,妹妹说得在理,您可别耽搁了四哥去莲福苑里请安。祖父那儿……”
杜公甫那儿……
甄氏怔了怔,心下一紧。
慈母多败儿,这是杜公甫挂在嘴边的话。
她刚刚叫欢喜冲昏了头,差点都忘了公爹最忌讳的事体了。
若是急匆匆去了前院,她少不得拖着杜云荻说几句话,就算没有耽搁很长的时间,叫杜公甫晓得了,一炷香的工夫都能看得跟半个时辰一般厉害了。
甄氏退回来两步,坐回到榻子上:“还是你们两个记得清楚。行了,我就不去了,让赵嬷嬷走一趟吧。”
杜云茹笑道:“前头有二伯娘帮衬着,母亲不用担心。”
杜云萝亦顺着说了几句,心中却是想着,若这事体由一个稳重又得力的仆妇来回,会如何开口?
“三太太,四爷刚刚回府了,二太太晓得您惦记着,让奴婢来与您报个信,您且耐心等等,待四爷去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之后,就来给您磕头了。”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沈长根家的的模样,若是她,定然是笑容满面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
而岁儿……
让甄氏心急出错,惹了杜公甫的不满,杜云萝内心深处,不觉得这是苗氏的主意。
苗氏不是一个这么无聊的人,这等手段不会用也不屑用。
那便是泉茵?
反正成与不成,与苗氏,与泉茵都没什么坏处,无本买卖,倒是可以一试。
杜云萝心思转了三转,耳边听着甄氏与杜云茹轻柔的说话声,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也许,只是凑巧而已。
怕是她舒心日子过久了,反倒是浑身不习惯了,一丁点儿怪异的地方,都忍不住要多想多猜。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多时辰。
赵嬷嬷先回来了,禀道:“四爷去了莲福苑里,奴婢带人把前头院子收拾了,太太放心。”
甄氏缓缓点了头。
又等了会儿,甄氏不住看着西洋钟,道:“怎么这般久?”
杜云茹劝道:“四弟半年没回来了,指不定祖父正考校他功课呢。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祖父如今最喜欢指点兄弟们功课了。”
杜公甫的骨子里不是官宦脾气,而是读书人。
几个孙儿里头,杜云荻寄托了他极大的希望,因而才会在发现杜云荻有天分后,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又怕他成了井底之蛙,送去了历山书院。
这一个月来,杜公甫教书育人的心思再次萌芽,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遇到个好学生,自然是要指点一番的。
真是也清楚这一点,又瞟了一眼西洋钟,道:“罢了,最迟晚饭前也就回来了。水月,让厨房里准备些云荻喜欢吃的,晚上多加两个菜。”
水月笑着去了。
刚出了正屋,就见一少年身影从外头进来,水月眼睛一亮,赶紧转身回了东稍间里:“太太,四爷来了!”
第五十章 兄长
甄氏闻言,蹭得站了起来,理了理鬓发和衣摆,一面问,一面往外头走:“水月,你看看我这一身还妥当吗?气色好不好?“
水月替甄氏打了帘子,笑着答道:“太太,您放心,瞧着可精神了。”
杜云萝把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不由扑哧笑了:“这哪里是哥哥回来,不晓得的,还当是父亲回来了呢。”
甄氏已经出去了,自然没听见这话。
杜云茹偏转过头,想板着脸训杜云萝说话不着边际,可想到甄氏的样子,也绷不住脸了,在妹妹背上捶了两下:“又浑说!四弟孝顺着呢,他一人在外求学,若是家中长辈身体不适,他又不在跟前,他心底里可过不去了。哪里像你,小没良心的,也不晓得体恤母亲心情,还尽说昏话。”
杜云萝抬眸,刚要反驳说自己才不是没良心的,猛得想起从前,她的眸子倏然暗了下去。
她可不就是一个没良心,不懂体恤长辈的人吗?
以至于甄氏病故后,在灵堂之上,从来都是笑容待人的杜云荻扬手甩了她一个巴掌,狠狠的。
自那次之后,她就没有见过杜云荻。
一转眼,已然二十几年过去,一转眼,已然回到了闺阁之中。
“你呀!”杜云茹见自己几句话把杜云萝说得发懵了,到底是心疼幼妹,挽了她的手,半拉半拖地将她往外头带,“不是惦记着四弟给你捎了什么好东西吗?赶紧去瞧瞧。”
姐妹两人出了正屋,一眼瞧见杜云荻跪在地上,扑通扑通就是三个响头,水月和赵嬷嬷一道,都没将他扶起来。
甄氏红着眼睛受了礼,这才拥住了杜云荻,搂着道:“你这孩子!跟娘瞎讲究什么?便是真要磕头,等进了屋子垫了蒲团再磕也不迟,真是实心眼的,还嗑得这般重,让娘瞧瞧,这额头都破皮了。”
甄氏心疼坏了,又不敢下手去揉,只能吹气。
杜云荻已经十五岁了,可偏偏甄氏待他还似待小孩子一般,这般又是哄又是吹的,让他不禁涨红了脸。
余光瞥见杜云茹和杜云萝站在后头抿唇直笑,杜云荻赶忙冲她们挤眉弄眼求救。
“母亲,四哥才回来,这外头太阳大,我们快回屋里吧,屋里才凉快。”杜云萝娇娇道。
甄氏一怔,转眸间叫日头晃了眼,这才猛一阵点头:“囡囡说得对,云荻,快随娘亲进屋去。”
杜云荻站起身,顺手掸了掸衣摆,经过姐妹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捏住杜云萝的脸颊。
杜云萝睁大眼睛瞪着他,脸颊被捏住了,说话声音都变得与平时不同了:“四哥你做什么!亏我还帮你呢!”
“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肠了,”杜云荻笑得开怀,“原来是惦记着屋里有冰盆凉快,不肯陪我在外头晒太阳。”
说罢,听甄氏在里头催了一声,杜云荻才松了手,抬步进去了。
杜云萝揉了揉脸颊,低低道:“狗咬吕洞宾。”
她是想到从前事,心中愧疚不已,见杜云荻求救,这才赶紧帮了忙,哪里知道,好心没好报。
杜云茹笑完了眼:“谁让你总爱看四弟笑话。”
闻言,杜云萝眨巴眨巴眼睛,继而也笑了起来。
从前的她,岂不就是那样的,仗着杜云茹和杜云荻疼她,就躲在一旁扮鬼脸看笑话,偏偏她又没有什么坏心思,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云荻今日是头一回遇见重生后的杜云萝,自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她的变化,只当她还与从前一样,才会打趣她。
可打趣她,又有什么不好的?
对杜云萝来说,只要不是像从前那样,杜云荻恨她恨到甩她耳刮子,便是好的了。
甄氏让杜云荻在桌边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叹道:“高了,也瘦了。”
杜云荻正处在身形拔高的时候,甄氏不过半年不见儿子,就觉得他变化颇多。
杜云茹揽着甄氏,道:“母亲,四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
见杜云茹冲他眨眼,杜云荻会意,伸出了胳膊:“大姐说得对,春天里,书院里新来了一个教骑射的师父,平日里也教我们强身健体,山长说,身子不好,便是满腹经纶也发挥不出来,叫我们跟着好好学。儿子听着有礼,就认真练了,您看,这不是有些成效了吗?母亲,您捏捏,当真是结实了。”
这番话落在甄氏耳朵里,心里暖暖的,她何尝不知道,杜云荻是怕她担忧在宽慰她,但见儿子说得不似作假,便也伸手轻轻捏了捏,果真不像从前软绵绵的,不由颔首:“是不错。”
说到了书院,甄氏少不得多问了几句学业和生活。
杜云荻一一答了,又道:“母亲,儿子听说,祖父这阵子经常往东宫去?”
历山书院的学生,虽是不看出身,只问学业,但亦有不少像杜云荻这样沉心念书的官宦子弟,因而消息敏锐些。
这几个月之间,他清楚地知道家中的变化。
幼妹与定远侯府世子定婚,杜公甫再入东宫,以至于在书院里,周遭人的气氛都多少有些改变。
杜云荻本想在信上问上一问为何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可又觉得这等事情哪里是信上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便一直按捺着,等回来了再问。
甄氏对杜云荻道:“那日来迎老太爷的内侍说过,是皇太孙的功课叫圣上不太满意,太子这才请了老太爷入宫指点指点,但你也晓得老太爷的身子骨,走动多有不便,因而这半个月去得少了些,但隔三差五的还是会有轿子来迎。”
说完,甄氏的目光从杜云萝身上轻轻滑过。
她只说了一,并没有说二。
这些日子,她和杜怀礼私底下交流过,宫里忽然之间如此行事,大抵是因为杜云萝要嫁去定远侯府了。
虽说这个媳妇的出身高低是定远侯府自己挑的,但圣上顾念着定远侯府的牺牲,边疆之事又缺不得如此将才,这才对杜家多些抬举。
“我在祖父那儿倒是听说,皇太孙的底子并不差,就是年纪小,耐不住性子,等过两年就不一样了。”杜云荻说完,看向杜云萝,“我们的五妹妹说亲了?”
第五十一章 养儿(二更)
杜云萝缓缓点了点头。
“定远侯府的世子,也是我们高攀了。”甄氏解释道。
杜云荻俊秀的眉间闪过一丝担忧,顾及杜云萝在,斟酌了一番用词,才问道:“为何是许给了侯府?我们与他们素未来往……”
关切之意明明白白,暖得人心头一烫。
杜云茹看得真切,莞尔一笑:“四弟,你是怕侯府仗着权势强娶我们五妹妹?姐姐告诉你,这机灵鬼心里高兴着呢,也不知道是哪里起的念头,对世子啊,一万个满意了。要是祖父、祖母不答应,我看她啊,迟早有一日相思成疾。”
“胡闹!”甄氏赶紧挥手打断了杜云茹的话,嗔了她一眼,“这话要是传出去,囡囡还不叫人笑话死了。”
杜云茹抿着唇不说了,瞥了杜云萝一眼,见她既不恼又不羞,反倒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呆愣之中带着几分可爱,不由又扑哧笑了。
甄氏伸手把杜云萝搂进怀里,安慰道:“囡囡乖,不听你姐姐的混账话。”
杜云萝靠着甄氏,想说其实杜云茹说得一个字都没有错,她就是高兴,就是一万个满意,就是相思成疾了,可偏偏,不能说出来,只能垂下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杜云荻在视线在杜云茹和杜云萝之间转了转,紧紧抿了一下唇。
院子里响起了问安的声音,是杜怀礼回来了,甄氏这才放开了杜云萝,起身迎出去。
杜怀礼在门上就晓得杜云荻抵家了,进屋子一看,见少年精神奕奕,不由放下了心,颔首道:“回来便好,这段日子虽不在书院,但也不能疏忽了功课,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寻我,也可以去寻你祖父。”
杜云荻躬身行礼,连连应下。
甄氏嗔怪着看向杜怀礼,杜云荻没有回来时,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牵挂着冷暖的,这会儿一见面,开口便是抓功课,儿子好不容易放几日假,也不能松懈,当真是……
只是这些话,当着儿女们的面,甄氏是不会去驳杜怀礼的。
杜云荻是男儿,不能似姑娘家娇养,杜怀礼管教得没有错。
而作为母亲,甄氏能做的,就是让儿子吃饱穿暖,把好身边伺候的人的关。
丫鬟们摆了桌,除了甄氏吩咐的多准备的饭菜,莲福苑那儿又送了些杜云荻爱吃的东西来,桌面上满满当当的,饶是杜云荻的确饿了,也实在吃不完那么多,最后余下的都赏了下去。
杜怀礼在女儿们面前,一直都是和蔼亲切的,可杜云荻一回来,就不自禁带了几分严肃。
杜云萝早知父亲脾气,背过身去抿嘴笑了。
二门上要落钥,杜云荻不能多留,甄氏便让三个孩子都散了。
杜云萝由丫鬟婆子们送回了安华院,杜云荻在清晖园外头转了一圈,转身又进来,去寻了杜云茹。
杜云茹诧异不已:“不是已经去前头了?”
“大姐,这亲事当真是五妹妹满意的?我见她有些闷呢,说起定远侯府也不似姑娘家那般羞涩……”杜云荻关心杜云萝,两家定亲的事体在他心中搁了两个月了,这会儿是不弄明白就睡不踏实了。
杜云茹闻言一怔,见杜云荻目光真挚,不禁勾了唇角:“我们五妹妹当真是个宝,人人都挂着念着。我刚刚在母亲那儿说得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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