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练氏的心口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穆连慧使人递了口信回来,说她明日里回府。
第二日一早,杜云萝抱着延哥儿,和庄珂收拾妥当,随着穆连潇和穆连康进宫里去。
宫门外,已经有内侍和宫娥在候着了。
圣上体恤穆连潇的伤情,让内侍备了软榻。
两兄弟去了御书房,杜云萝和庄珂则往慈宁宫去。
杜云萝也有两年不曾进宫了,好在这一路过去,走着走着,对于禁宫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了起来。
宫娥引了她们到了慈宁宫外。
“世子夫人,皇后娘娘与几位娘娘们来给皇太后请安,里头正说话呢。”慈宁宫正殿里出来了一位宫女,笑着向两人行礼。
杜云萝会意,道:“既如此,我和嫂嫂便在花园里闻一闻腊梅香,皇太后得空时,烦请姑姑使人知会一声。”
那宫女应了。
杜云萝也算是熟门熟路,出了慈宁宫,转个弯,不远处就是小花园。
白梅开得极艳,杜云萝抱着延哥儿,与庄珂一道站在有廊下看着白梅。
宫女们站得有些远,庄珂放松不少,打量起了这后宫内院。
一座连着一座的宫殿,只能让人窥到屋檐,经过的宫女内侍们都小心翼翼,就怕行错一步。
这与庄珂从前所见的关外风光是完全不同的。
定远侯府也讲究规矩,可跟宫里比起来,又是不同的了。
庄珂沿着游廊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下到了园子里,走到那白梅前,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怡人,连后宫带来的压抑感都不知不觉散了。
庄珂正要回身与杜云萝说话,不远处却是哐当一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杜云萝循声望去,游廊尽头,一位老嬷嬷瞪大了眼睛,脚边落了黑漆食盒,里头的瓷盘都已经碎开,糕点散了一地。
老嬷嬷的手颤颤巍巍的,那食盒应当是从她的手中滑落的。
她的身后跟了六个宫女,各自手中都捧着东西,见老嬷嬷失手,一时诧异极了。
这一下动静大,小花园里的都被惊动了。
引着杜云萝和庄珂的宫娥快步过去,扶住了那老嬷嬷,道:“寒姑,您这是怎么了?”
寒姑摆了摆手,走了几步,她死死盯着庄珂的碧眼,摇了摇头:“奴婢一时看走了眼,惊搅了贵人们,还请贵人们莫怪。”
宫里的老人们各有身份,庄珂和杜云萝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得罪人,听寒姑这般说,两人赶忙回了礼。
寒姑带着宫女们去了慈宁宫,那一地狼藉自是有人收拾。
正殿里热闹,皇太后笑着与寒姑道:“听说你在园子里打翻了食盒?说你老了,你还不信。”
寒姑向贵人们行了礼,这才摇着头道:“原是不该失手的,是奴婢一眼看岔了。”
“看岔了?”皇太后奇道。
“白梅前,有一位妇人闻香,奴婢一眼望去,那侧脸像极了庄贵妃娘娘,和娘娘年轻的时候,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寒姑答道。
皇太后一怔,皇太妃颤着声问:“像谁?”
寒姑垂眸:“像先帝爷的庄贵妃娘娘。”
先帝的庄贵妃苏氏,在活着的时候是庄贤妃,失宠时,若不是当时的皇太后、现今已故的太皇太后和如今的皇太后力保,别说是四妃的头衔,连“庄”这个封号都差点被夺了。
虽说是保住了品级封号,可庄贤妃的心死了,熬了一年多就病故了。
先帝临终前的那几年,回忆旧事时,想起了庄贤妃的好,也知道当年误会了她亏欠了她,便一个劲儿的追封。
到先帝驾崩时,苏氏的谥号为孝静淑和慈仁端恪庄贵妃。
可再多的追封也换不回卿卿性命,连庄贵妃所出、被先帝追封为顺王的五皇子李宪都在母妃死后离京,再不知其踪迹。
皇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园子里闻香的妇人是谁?”
“是定远侯府的大奶奶,皇太后今日请了她和世子夫人一道进宫来。”身边的宫人答道。
“是她?”皇太后急切道,“快,快去请进来,让哀家瞧瞧到底像不像!”(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祖母
花园里,庄珂还站在白梅下。
延哥儿有些困顿,搂着杜云萝的脖子撒娇。
杜云萝柔声哄着他,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不由循声望去。
深宫内院里,宫娥们极少如此急切。
领头的是慈宁宫里的茗姑姑,杜云萝认得她。
茗姑姑向杜云萝施了一礼,唤了声“世子夫人”,目光便往白梅下的庄珂身上瞟去。
庄珂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庄珂莞尔一笑。
茗姑姑怔了怔。
她是这十年才进宫的,先帝的庄贵妃的尊荣,她无福窥见,可面前这位妇人的浅浅一笑,叫她如沐春风。
茗姑姑低声问杜云萝:“那位是夫人的嫂嫂吧?大奶奶娘家贵姓?”
杜云萝答道:“嫂嫂娘家姓庄。”
茗姑姑闻言一怔,若真的与顺王有关,该姓李才是;要是出自庄贵妃的娘家,也该是姓苏的……
为何是姓庄……
疑惑刚划过脑海,茗姑姑自己就想通了。
“庄”是贵妃娘娘的封号,以封号为姓,也不是不可能。
她按捺住心中起伏,给庄珂施礼,道:“皇太后晓得夫人与大奶奶来了,让奴婢请二位进去。”
杜云萝笑着应了:“烦请姑姑引路。”
跟着茗姑姑的脚步,从花园绕回了慈宁宫。
杜云萝隐约觉得,茗姑姑今日的脚步比之前引路时快上几分,显得有些急切。
穿过庑廊,到了正殿外头,茗姑姑进去通传。
皇太后见她回来,道:“人呢?”
茗姑姑禀道:“回皇太后,就在外头了,奴婢问了,夫人说,大奶奶娘家姓庄,您看……”
皇太后连连摆手,催着让人进来,至于娘家到底姓什么,那都不要紧,只要让她看上一眼,就晓得像还是不像了。
帘子挑起,杜云萝抱着延哥儿和庄珂一道进去。
因着要见她们,之前陪着说话的众嫔妃们都已经散了,皇太后的身边只留下皇太妃。
庄珂是头一回进宫,心中谨记着规矩,跟着杜云萝给皇太后与皇太妃见礼。
不等她们行了大礼,皇太后便喊起了,又催着道:“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杜云萝起先只当是在唤延哥儿,可抬眸见皇太后盯着半垂着眼的庄珂,她轻轻催了庄珂一声。
庄珂只好上前。
不仅仅是皇太后,连皇太妃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庄珂。
庄珂的眼帘垂着,掩了她与众不同的眼睛,落在皇太后和皇太妃眼中,反倒是更像了。
“像!”皇太妃颤着声,道,“寒姑说得不错,就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皇太后扣住了庄珂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这身段,这模样,哀家仿若是回到了四十年前,庄妹妹来请安时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话音一落,皇太妃只顾着点头,杜云萝和庄珂都已经愣住了。
一声庄妹妹,唤的应当是庄珂的长辈吧?
同是姓庄,莫非是姑祖母?
庄珂咬了咬下唇,道:“皇太后娘娘说的‘庄妹妹’,是指妾的姑祖母?”
皇太后摇了摇头,道:“把脸抬起来,再让哀家看仔细些。”
庄珂乖顺地抬起了眼帘。
碧蓝的眸子如御花园里的湖水,又因着皇太后的话,庄珂心神摇晃,眼中亦带了几分涟漪。
皇太后怔住了,偏过头看向皇太妃。
皇太妃亦瞪大了双眼,抿唇道:“莫非你的母亲是胡人?”
这并不是什么能掩盖过去的秘密,庄珂颔首道:“妾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胡人。”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皇太妃又问。
庄珂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进宫之前,她知道自己血统不一般,慈宁宫里多少会问两句。
可血统无法改变,慈宁宫不会在这个当口上挑剔定远侯府,也就不会抓着她的出身不放。
只是庄珂并没有料到,慈宁宫里如此关心。
而这份关心,并不是挑剔。
从皇太后和皇太妃的言语上,庄珂明白,她们许是认得她的亲人她的长辈,她这一趟进宫,也许就能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他有这什么样的过去。
要是能知道这一切,庄珂也能和穆连康一样,寻到自己的根。
庄珂稳住心神,道:“妾的父亲叫庄宪。”
皇太后的眼中已有泪光,皇太妃死死捏着手中佛珠,道:“不矜而庄的庄,天之方难、无然宪宪的宪,是吗?”
庄珂身子僵住了,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的父亲就是这么解释他的名字的。
迎着皇太妃的目光,庄珂沉沉点头。
皇太后哑声道:“你的父亲呢?他还跟你说过些什么?”
“父亲在五年前过世了,”庄珂说完,皇太后和皇太妃的眼睛倏然一暗,满满都是悲伤,她吸了吸鼻子,又道,“妾随着父母在关外长大,父亲教妾念书习字,也会说一些关内的事情,但他几乎没有提过自己的事,唯一一次提起来,说妾的祖母是信三清的。”
庄贵妃信三清,这在先帝爷的后宫里,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连带着她的儿子李宪都信了三清。
皇太后一把将庄珂抱在了怀里,沉声道:“好孩子,从今日起,你要记得,你说的祖母是先帝爷的庄贵妃苏氏,你的父亲是先帝爷的五皇子顺王李宪,你也姓李。
以后,别说是在慈宁宫,在这天下的任何地方,你都不用自称‘妾’,圣上是你的皇伯父,哀家是你的皇祖母,太子是你的哥哥。”
庄珂彻底怔住了。
杜云萝亦惊呆了。
她眼中的来自关外,和气良善,骨子里有着不输京中贵女姿态的大嫂,竟然出身皇家。
庄珂成了李珂,她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顺王唯一的血脉,是亲王郡主。
庄珂长睫颤颤,碧眼之中全是质疑和茫然,她有些慌,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皇太后看在眼里,以为庄珂介意的是她母亲的身份,宽慰道:“你母亲来自关外,也不能改变你的父亲是李宪,祖宗规矩,哀家会和圣上商量,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谁。”
庄珂抿紧了唇,心中波涛汹涌,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宝石
杜云萝看了庄珂一眼。
所谓的祖宗规矩,不过是外族女子不能成为皇家正妻罢了,圣上的后宫之中,一样有几位异族的妃嫔,碍于出身,她们的品级不高。
可顺王的情况与圣上并不相同,别说是亲王妃了,侧妃与不上宗牒的妾室也一个都没有。
顺王的女人可能只有庄珂的母亲一人,他们两夫妻又已经过世多年,有皇太后出面,圣上要抬举定远侯府,也许那胡人女子是可能上宗牒的。
如此一来,庄珂的身份也就不同了。
以杜云萝的年纪,对先帝爷的庄贵妃的生平,自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只是,看皇太后和皇太妃的态度,似是与庄贵妃十分亲近,对顺王李宪的不知所踪耿耿于怀,突然冒出来的庄珂一下子填满了两位老人的心。
皇太后絮絮问了些李宪在关外生活的事情,又使人去御书房报了一声。
庄珂此时平静了许多。
人也许会有相似,可不仅模样像,连名字、年纪都对得上,那就太过巧合了。
况且,在庄珂的心中,也盼着能寻到父亲的亲人,不管他们是什么出身,是贫穷还是显贵,庄珂都想见一见。
却不曾想到,她的父亲,来自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家,是先帝爷的亲儿子,是当今圣上的兄弟。
庄珂不疾不徐说着关外的生活,说父亲教绿洲上的人说汉话,说父亲带着她在大漠里策马而行,说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孩子,你的字与你父亲的像吗?”皇太后问道。
庄珂斟酌着道:“从小是跟着父亲学的,我自个儿瞧着,勉强学到了七分。”
皇太后颔首,茗姑姑通透,准备了纸笔,庄珂提笔,一时不晓得写什么,就写了“天之方难、无然宪宪”。
略微吹干,庄珂把纸捧给皇太后。
皇太后一看这字,捏着纸边缘的手就不禁颤颤。
其他的字,如庄珂所言,学了李宪七分,只那两个宪字,与李宪亲笔如出一辙。
外头传来问安声,圣上驾到。
圣上进来,身后跟着皇太子李恪、诚王世子李豫,再往后头,是穆连康和穆连潇。
两厢行礼问安。
一直安安静静的延哥儿看到了穆连潇,欢喜地叫了起来,伸着手要抱。
杜云萝垂眸。
圣上看了延哥儿一眼,笑着在皇太后身边坐下,道:“多大了?”
“上个月满的周岁。”穆连潇答道。
“哦?”圣上挑眉,又问,“抓周时都抓了什么?”
穆连潇摇了摇头:“正日子时,正在返京的路上,等回到京中,还来不及补上。”
圣上了然,道:“也就小时候最亲,要你抱你就抱吧。皇太孙小时候也粘着朕,不理他就哭,现在见到朕就躲。”
一番话说得李恪汗涔涔,想替儿子辩解几句,又不好开口。
圣上的目光落在了庄珂身上,仔仔细细看了看,道:“确实和庄贵妃娘娘很像,要是遥遥往那儿一站,连朕都要看岔了。我听说,五弟已经过世了?”
庄珂恭谨颔首:“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生前可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圣上叹息问道。
庄珂拧眉沉思,穆连康暗悄悄瞄向庄珂。
他的妻子是顺王的女儿,这一点穆连康全然没有想到。
应该说,他对旧事早已忘记,这一次进京,穆连潇与他说的也仅是现今勋贵们的状况,在几十年前就失去踪迹的顺王,连穆连潇都记不清,更别说穆连康了。
他当然不在乎庄珂到底是谁,就像庄珂从不在意他的出身一样。
无论他是失去记忆被首领带回绿洲的汉人,还是关内定远侯府的长孙,在庄珂心中,都没有高低。
同样的,在穆连康的眼中,庄珂是皇家血脉也好,是绿洲明珠也罢,她都是他的妻子。
只不过,突然之间的变化让穆连康多少有些惊愕,但回忆起逍遥之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的岳父,他又觉得,皇子出身才是理所应当。
庄珂想不起父亲还留下了什么,倒是穆连康想起了一样东西。
“回禀圣上,岳父当时留下来一颗宝石。”穆连康道。
如此一说,庄珂也想起来了。
父亲弥留之际,她刚好怀上了潆姐儿,父亲把这颗宝石给了她,说若肚子里的是个姑娘,就把这宝石给她耍玩。
生下来的的确是个姑娘,庄珂却一拖再拖,怕年幼的潆姐儿不知道珍惜,弄丢了长辈留下来的东西,就一直自个儿收着,想等潆姐儿再大一些,才交给她。
这宝石,现在应该躺在她的妆屉里。
圣上留了庄珂说话,让穆连康回府去取,也把潆姐儿和洄哥儿抱来,让皇太后和皇太妃见一见。
穆连康孤身回府,从妆屉里寻到了宝石,又去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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