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扑鼻而来,神色清明许多。
她抬眸看着穆连潇。
穆连潇抿唇,道:“今天毓之跟我说的,没有什么不可能。”
杜云萝的心颤了颤。
唯有经历过人才懂这句话的意思,杜云萝是重活一世,而叶毓之是在这几年间看清楚了一切。
“祖母那里,我怕她一时扛不住。”穆连潇叹气。
杜云萝没有应声。
穆连潇现在接受的只有穆元谋造成了穆连康的失踪,甚至在背后算计他,可他还不知道,整个二房都脱不了干系,他的二哥和四弟,他唯一的姐姐,一样牵涉其中。
他们谋的不仅仅是穆连康和穆连潇,当年老侯爷和穆元策兄弟的死,也是见不得光的。
杜云萝知道急不得,穆连潇对穆元谋起疑,能对他有所提防,这就够了,那些腌臜往事,太过危言耸听,不该由她在此刻挑明。
毕竟,穆连潇既然有了疑惑,当年之事,总会浮上水面。
摊开信纸,穆连潇提笔沾墨,写下了家书。
杜云萝在他身边看着,看他写昌平伯府的覆灭,写山峪关的战事,写穆连康的出现,亦写了穆连康失忆之事。
杜云萝觉得这样正好。
穆元谋为人谨慎,城府极深,若穆连康记得所有事,二房所谋已然曝露,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而穆连康失忆,穆元谋会左右掂量,投鼠忌器。
越是谨慎之人,越会左右摇摆,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也许,穆元谋会去找穆堂质问,但他绝不会灭口。
这里穆连康一出现,青连寺里的穆堂就死了,谁都会知道当年穆连康的失踪不简单了。
穆堂一个仆从,与穆连康无冤无仇,唯有背后有人教唆才会参与其中。
就算吴老太君因着母子之情不去怀疑穆元谋,也会对当年的事上心。
而徐氏那里,她与穆元谋不是血亲,她会怀疑到二房,说不定会嚷嚷起来。
穆元谋是断不会想看到前方事未成,而后面烧起一片大火的局面的。
穆连潇把信装好,又给周氏写了一封信,上面提到了自己的疑惑。
“明日让鸣柳送回京城去,这封要亲手交到母亲手里。”穆连潇道。
杜云萝点头,道:“大嫂跟着大伯回来,那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大哥会给我们当向导,大抵九月十月出发,等打下古梅里,今年冬天回京。”穆连潇道。
杜云萝怔了怔。
她本以为,在未来几年间,她都不会回去京城。
可若是奇袭古梅里成功,釜底抽薪打击了鞑子,边疆能够平定,圣上不会让穆连潇一直驻守山峪关,那她自然要跟着丈夫回京城。
回去直面二房上下。
杜云萝深深看了穆连潇一眼,只要穆连潇和周氏有心防备了,穆连康又带着家人返京,二房的日子会比她从前设想得更难过。
这几封家书,鸣柳在翌日一早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穆连潇去了山峪关,他要忙上几日,不能夜夜回来了。
杜云萝笑着送他出门,宣城比京中方便,而这小镇又比宣城离穆连潇更近,她已经很满足了,又怎么会计较?
夜空中的月亮一日比一日圆,中元节渐渐近了,府里准备着祭祀之事。
七月十四,穆连康带着妻儿回到了关中。
穆连潇看着眼前碧眼的女子,愣怔了许久,才唤了一声“大嫂”。
穆连康的女儿四岁模样,眼睛随了她的母亲,是浅浅的碧色,而儿子不到两岁,模样随了父亲。
穆连潇笑着给了见面礼,道:“令字辈的长子长女,要让给这两个人。”
“长女?”穆连康微怔,复又点头,“是了,你说过二弟生了个女儿,我还未曾见过呢,就只记得你儿子。”
穆连潇让疏影备了马车。
一行人回到镇子上时,晚霞漫天。
杜云萝看着来人,一时之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到了岭东之后,尤其是来到这镇子上,她也见过几个有胡人血统的女子,可没有哪一个,像她的大嫂一样,有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睛。
她的衣着打扮还是胡人装束,但她的模样,除了眼睛之外,与关内汉人女子的差异不大。
若换上汉人衣服,照汉人来打扮,不看那双眼睛,也挺合适的。
杜云萝暗暗松了一口气,往后要在京城里生活,越像个汉人,她会越轻松些。
“大嫂。”杜云萝笑着唤她。
那女子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了起来,她的汉话说得不错:“我叫庄珂,我的父亲是汉人,他给我取的名字。”(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送抵(月票570+)
妯娌两人见了礼。
杜云萝给两个孩子添了见面礼。
这两人年纪还小,以前也不知道穆连康姓甚名谁,不曾取过汉名,如今接了回来,依穆连康的意思,还是要让吴老太君和徐氏来取。
姐姐会说几句胡语,弟弟正在学说话,还没有说利索。
庄珂道:“看来,他们该改学汉话了。”
夜里,穆连康兄弟两人吃酒,杜云萝和庄珂哄了孩子们睡下,便坐在一块说话。
“我父母都过世了,在关外没有其他亲人,他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庄珂含笑往穆连康那里看了一眼,“他以前都没有家人,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还是很介意的,谁会不想要家人呢?这下好了,能找到家里人。”
杜云萝浅笑,斟酌着问道:“大伯有提过吗?我们不是普通的人家。”
庄珂抿唇,碧蓝的眼睛清澈:“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我还是他的妻子,对吗?”
杜云萝点头。
徐氏只要儿子平安回来,儿媳妇到底是胡人汉人,她不会在乎,吴老太君也不会做那等恶人,族里依着定远侯府,又有哪个敢胡言乱语?就算二房想寻事,也要看他们还能不能掀起风浪了。
庄珂气质温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的,她只是没有接受过世家女子的规矩教育,若她有心学,端起架子来,只怕不会输给官家女子。
杜云萝唯一拿不准的,就是适应了关外自由的庄珂,能不能适应侯府的沉闷和规矩。
她能学好,不等于她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不过,这是穆连康夫妇之间自己去商议协调的事情,杜云萝只能略微操操心,不能大包大揽。
“明日我们就在镇上找个院子住下,不能一直挤在你这里。”庄珂笑着,看了一眼屋里摆设,“与关外不同,挺新鲜的。”
杜云萝忍俊不禁,扑哧笑了:“我来的时候说的是,与京里不同,很新鲜。”
庄珂乐不可支。
翌日便是中元,穆连康和穆连潇一起在小院里祭祖。
穆连康数年不曾替先祖上香,不由多磕了几个头。
疏影在镇子上找好了院子,离杜云萝这里不远,要来串门子也极其方便。
穆连康和穆连潇去了山峪关,庄珂喜欢寻人说话,就时不时来找杜云萝聊天。
她从小听她父亲说了许多关内事体,只是从未亲眼见过,心中满满都是好奇。
杜云萝问她:“你父亲有说过他是哪里人吗?”
庄珂摇了摇头:“父亲不喜欢说他家里的事情,除了他姓庄,别的都不知道。
你跟我说说家里吧,那天他跟我讲了一遍,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我也没记住。”
杜云萝笑了,说定远侯府的荣光,说老侯爷,说吴老太君,又仔细说了徐氏。
听闻徐氏这些年的痛苦,庄珂不禁眼泪连连,道:“婆母太苦了,我以后会好好待她,她太苦了。”
在京中最炎热的时候,鸣柳入了城。
他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先去寻了云栖。
云栖正抱着儿子玩闹,见鸣柳来敲门,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回来了?爷也回京了?”
“就我回来了,来送信。”鸣柳答道。
云栖看他一脸慎重,把儿子交给锦灵抱进屋里去,就搬了两把杌子来,坐下和鸣柳说话。
听闻穆连康回来了,云栖没坐稳,一屁股摔在地上,换来鸣柳一个白眼。
“我就不信你瞧见大爷的时候,没惊得脚哆嗦。”云栖咬牙道。
鸣柳清了清嗓子,自然不会把当时他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的状况告诉云栖。
鸣柳掏出两封信交给云栖:“这一封是送去柏节堂的,里头是给老太君的信,还装了给太太的信,这里还有另一封给太太的。”
云栖接了过去,来回看了看,灵光一闪,道:“这封给太太的信不能叫人知道?所以你才来寻我,你连回京的事体都不想让人知道吧?哎,那你在胡同里没碰见人吧?我说你还不如换身姑娘的衣服,也不怕叫人看见,我媳妇认得你,不会拿扫帚赶你的。”
鸣柳抬脚去踢云栖杌子,黑着脸道:“这柳树胡同谁不知道你怕媳妇?突然来一个姑娘家敲你家门,人人都来看热闹了。没人看见我,你就别瞎扯了,回头把信给府里送去。”
“怕媳妇咋了?我们爷还怕夫人呢!”云栖嘀咕了两句。
等到了傍晚,云栖去了侯府里,让人寻了苏嬷嬷,这才见到了周氏。
“爷让鸣柳送了信回来,爷千叮万嘱,这封信是独独给太太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一封是送去老太君那里的。”云栖把两封信呈了上去。
周氏拧眉:“鸣柳还说什么了?”
“大爷回来了,这封信大概与大爷有关。”云栖道。
周氏拆信的手一颤:“谁?大爷?连康?”
云栖重重点头。
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赶紧把信打开来看。
信上说,穆连康被救到了关外,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失去了记忆。
穆连潇问了穆元婧死前说了些什么,穆连康的失踪若不是意外,是否就是穆元谋所谓。
周氏的呼吸一下子重了起来,她想起了陆氏转述给她的那些话。
穆元婧临死前和吴老太君说的最后的那一番话。
可她来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细想,周氏拿着另一封信,匆匆赶去了柏节堂。
吴老太君在逗弄娢姐儿,蒋玉暖和练氏陪坐在一旁,说着穆连诚兄弟寄回来的家书。
周氏笑着进去,道:“老太君,连潇的信送来了。”
吴老太君抬眼看来,喜道:“这怎么跟算好了似的,他们兄弟的信就都到了。”
把娢姐儿交给蒋玉暖,吴老太君接了信过去,打开只看了一眼,她的眸子倏然一紧,双手颤抖,眼底徒然有了泪水,簌簌落下。
周氏心中有底,佯装出吃惊模样,道:“老太君,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练氏亦愣怔,吴老太君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这让练氏心里有了不少猜测。
是不是长房出了什么变故?莫非是杜云萝出事了?还是延哥儿?
若是那样,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往前迈上一大步?
练氏窃喜,她迫切想要知道信上内容,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悲喜
吴老太君的眼泪越流越凶。
周氏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惴惴。
她知道信里会写些什么,因而更怕吴老太君会激动之余身子扛不住。
当年老侯爷和穆元策兄弟几个战死,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吴老太君咬着牙挺住了,可穆连康的失踪对老人的身子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一晃八年多,吴老太君都不奢望能有长孙的消息了,却偏偏,穆连康有音讯了。
这音讯还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是穆连潇亲眼瞧见的,这两兄弟还坐下来一道吃了酒。
穆连康要回来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体,也难怪吴老太君老泪纵横。
周氏怕吴老太君乐极生悲,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老太君,信上说什么了?您且缓缓,先缓缓。”
单嬷嬷亦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这几年间,吴老太君何时如此失态过?就连穆元婧闹出来的破事,老太君都不至于如此。
单嬷嬷强压着心中忐忑,道:“老太君,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相较于周氏和单嬷嬷的关切,练氏的紧张又有另一层味道。
她如坐针毡,连连吞了几口唾沫。
吴老太君的眼泪无外乎两种,是悲的或是喜的。
杜云萝的儿子都半岁多了,山峪关那破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事?
要说是伤心事……
练氏睨了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蒋玉暖一眼,柔声与吴老太君道:“老太君,连潇在信里说了什么?让您如此悲伤。”
吴老太君连连摆手摇头,她张了张嘴,嗓子跟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氏和单嬷嬷一道,又是替老太君揉胸口又是拍脊背,吴老太君才慢慢缓过气来。
她泪眼婆娑地又去看信纸。
视线模糊,她却觉得清楚极了,那上头每一个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快、快去把元铭媳妇叫来,”吴老太君颤着声吩咐道,“快些去,快些去!就跟她说,连康找着了,连康还活着!”
悲喜交加,吴老太君喑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痛不已。
周氏没忍住,眼泪滴滴往下落。
单嬷嬷呼吸一窒,看着愣在原地一动也不会动的芭蕉,她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见吴老太君还在催促,单嬷嬷急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三太太报信!”
芭蕉傻不愣登地点头,转身往外跑,一个不留神叫门槛绊了脚,险些摔出去,她踉踉跄跄稳住身形,也顾不上打发底下的丫鬟婆子去寻徐氏,自个儿撒开腿跑了。
屋里的练氏和蒋玉暖面无表情,有那么一瞬,她们觉得是听错了。
练氏哪里还记得刚才心中划过的对长房蒙难的窃喜,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空一片,木然问了一句:“老太君说什么?我怎么像是听到了连康?”
周氏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瞟了练氏一眼。
单嬷嬷欢喜,道:“二太太,没错,是说到大爷了,老太太说,咱们大爷要回来了!”
话音未落,练氏只觉得轰隆一声,惊雷在她头顶上炸开了,她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凸着眼睛,呼吸都急了起来。
她听错了,她一定是听错了!
整整八年多,已经八年多了啊!
八年,能有多少事儿?
当年她嫁进定远侯府,到生下穆连诚、穆连慧和穆连喻三个孩子,都没用上八年!
在练氏眼中,八年和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区别了,都是老皇历,是尘埃落定!
可现在好了,那个早应该死了的老皇历成了新历书,突然之间摆在了她的面前,这日子一日一日过,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撕这皇历了,她一页都撕不过去。
练氏听见自己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堵在了喉咙里,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她迫切地想要去问一问穆元谋,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为何那棺材里的人会爬出来?
是了,那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是厉鬼,要来跟他们二房拼命的厉鬼!
练氏眼前一花,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穆连康站在她的面前。
她以为她忘记了穆连康的模样,可这一刻,她眼前的穆连康是那么清晰,一如当年他出发去北疆时一样。
练氏紧紧闭上了眼睛,死死咬住了牙关,双手手掌掐出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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