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嬷嬷很快就来了,垂泪道:“老太君,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姑太太。”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阿单陪着就行了,府里办白事,这个年就少出去走动了。”
众人都应了。
练氏一回到风毓院,脸上再也绷不住了,冷哼道:“少出去走动?这么晦气,还有哪里能去走动?”
家里有白事,断七之前,是不得去他人府邸拜访的。
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别说是腊月了,连大年都过完了。
穆元谋紧绷着一张脸在桌边坐下,沉声道:“好端端的,元婧怎么突然就……”
“老太君和四弟妹今日去了满荷园,不晓得她们说了些什么。”练氏答道。
穆元谋眸子阴沉。
穆元婧死了开不了口,老太君和单嬷嬷那儿打听不得,陆氏看着温吞,实则是个机敏的,贸贸然去套话,反倒会让陆氏上心。
尤其是他们谁都不晓得穆元婧有没有胡说八道。
“连诚和慧儿都要被耽搁。”练氏揉着胸口,道。
穆元谋倒了一盏热茶,半晌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慧儿不差这几个月,至于连诚,你就当他媳妇没怀上吧。”
练氏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院子里穆连慧的身影。
穆连慧披了一件湘色的雪褂子。
练氏的脑袋嗡嗡发痛,道:“她倒是厉害,平日里穿得跟姑子似的,怎么素净怎么来,今日穿个湘色的,想扎人眼睛还是怎么的!”
站在庑廊下的朱嬷嬷看在了眼里,上前与穆连慧道:“乡君,姑太太过了,您这一身怕是不妥当?”
穆连慧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半晌啧了一声:“她倒是会挑日子。”
说完,也不管朱嬷嬷是个什么反应,穆连慧转身回东跨院去了。
练氏见状,堆在胸口的气无处发泄,又无法消散,一时上不去下不来,转头见穆元谋慢条斯理地饮茶,她到底憋不住,道:“老爷,你就一点也不心急?”
“心急就能让元婧活过来?”穆元谋瞥了练氏一眼。
“可连诚……”练氏皱眉道。
穆元谋却笑了,眼神晦暗,显得阴测测的:“这么多年都等了,不过是再等一年罢了。”
练氏无言以对,转身去了内室。
柏节堂里,吴老太君就着单嬷嬷的手,小口饮了汤药。
漱了口后,单嬷嬷要去取蜜煎,吴老太君止住了:“没那么苦。”
单嬷嬷暗暗叹息,这汤药怎么会不苦呢,是老太君心里太苦,嘴上才尝不出味道来。
“阿单,”吴老太君的声音很沉,似是从胸腔里发出来一般,“我走后,元婧说了些什么?”
单嬷嬷在杌子上坐下,道:“姑太太只说累了,旁的都没说过。”
“这一年多,元婧一直都说那样的话吗?”
单嬷嬷抿唇,恭谨道:“是,姑太太每日里说的都是那样的话,她以恶意揣测几位太太们,所以……”
吴老太君苦笑:“那你呢,阿单,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单嬷嬷为难了。
她是仆妇,可深得吴老太君的信任,有些话大着胆子说了也就说了,可这回的事情却不一样。
单嬷嬷的为难与吴老太君的为难是一样的。
一边是行事出格,看谁都不顺眼的女儿,一边是本分老实,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不敢信,不能信,没理由去信,可心里又空了一大块,被穆元婧狠狠地挖掉了一大块。
“老太君,”单嬷嬷斟酌着道,“事已至此,且等岭东那儿的好消息吧。世子夫人若能得麟儿,二奶奶膝下又只要一个姐儿,等过两年世子承爵,就都尘埃落定了。”
吴老太君阖眼,没有应声。
定远侯府治丧,穆元婧的死讯也要把蜀地刘家和岭东报信。
这等要紧事,都是快马加鞭,宣城里收到消息时,还未到除夕。
杜云萝看着周氏的信,一时怔怔,半晌缓不过神来。
她原本以为,穆元婧能活到明年夏天,直到吴老太君亲自让人动手为止,可谁知道,穆元婧竟然自己吞金了。
周氏在信中提了一句,穆元婧死前提过穆连康,提过长房和二房的利益,想引得府中勾心斗角。
杜云萝多少能猜到穆元婧说了些什么,她甚至有些感激穆元婧的血口喷人。
她是媳妇,又是要掌家的嫡长房嫡长媳,没有证据的话是不能说的。
可穆元婧不一样,她不在乎名声,不在乎结果,只求一个嘴巴上的痛快。
由穆元婧说出来,吴老太君会左右为难一番,因为穆元婧姓穆,她是吴老太君亲生的。
血缘至亲就是如此,杜云萝能仅把邢太医搬出来,就让夏老太太、甄氏和杜家全部站在她身后,也就是因为她姓杜。
这事体上,前世今生,杜云萝都不会去怪吴老太君,怪周氏。
她们没有做错什么。
若不是有前生记忆,连杜云萝都不知道二房在背后下了多少黑手,她又怎么能要求吴老太君、周氏、徐氏、陆氏和家中的上上下下,把二房彻彻底底的看透呢?
这并非她们大意,亦或是糊涂,这是对家族、对亲人的信任。
只有穆元婧这样不顾伦常的人,才能以己度人。
而吴老太君为人磊落光明,正直刚毅,不懂小人之心,又算是什么罪过?(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隐忍(月票60+)
杜云萝捏着信,一时之间想了许多,甚至没有注意到穆连潇回来了。
直到帘子挑起,穆连潇迈了进来,杜云萝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穆连潇笑容温和,问道:“我听九溪说,京城里送了信来?”
杜云萝颔首,一言不发,把信推到了穆连潇面前。
见她反常,穆连潇的笑容微微一凝,在一旁在下,认真看信。
待看到穆元婧吞金,穆连潇的眉头皱了皱。
穆元婧与穆连喻私通,她是必死无疑的,唯一的变数是什么时候死。
穆连潇没有料到的是,穆元婧会自我了断,她若真不想活了,当时就自尽了,又岂会等到现在?
可穆元婧肯定是自尽的,吴老太君想要她性命,不会选在腊八这一日。
“是知道时日无多了吧。”杜云萝看出了穆连潇的心思,叹道。
这个说法倒也符合穆元婧的性子。
自家这位姑母,从来都喜欢自己做主,总归是死,与其让吴老太君来逼她,不如赶在前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才像是她所为。
再是不齿穆元婧做的事情,可毕竟也是嫡嫡亲的姑母,人死万事消,好坏都不提了。
穆连潇的目光落在了信纸上。
周氏提及了穆元婧挑拨的话,尤其是出现了穆连康的名字,穆连潇的眸色沉沉。
“云萝,姑母到底说了些什么?”穆连潇沉声问道。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收在袖子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很多话在喉头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下去了大半。
她既然隐忍了这么久,就一定要寻到一个好机会再出口,而此刻,并不算。
仅仅靠周氏这笼统的只言片语,就咬定二房要害死穆连潇,杜云萝可不会这么糊涂。
杜云萝缓缓摇头:“我不了解姑母,不晓得她性子,实在猜不到,下回还是问问母亲吧。”
正说着穆元婧的事体,府衙里有人来传话,说是杜云茹和邵元洲到了。
虽说岭东这里不摆灵牌,但毕竟是孝期之中,杜云萝让人给杨氏带了话,这个年就不往府衙里去了。
除夕夜,家里吃用都简单了很多。
外头鞭炮噼里啪啦得响,杜云萝歪在榻子上,昏昏欲睡。
她最近的精神算不上好,肚子里的小东西格外折腾,时不时就挥拳踢腿,劲儿十足,叫杜云萝屡屡直不起腰来。
正月初九,胡同口新搬来的一家摆酒宴请左右邻居,关着大门都能听见外头的热闹。
洪金宝家的出门采买,与那家的仆妇说了几句话,回来禀道:“夫人,那家主人姓刘,江南出身,从前一直做关外生意,攒了不少银子,两年前边关不太平了,就不敢再出关了。”
杜云萝听说过,江南的瓷器、布匹,送去关外能卖上好价钱,虽然路途遥远,风险也大,但也阻拦不了商人们的脚步。
他们往往雇佣镖局,结伴而行,太平的时候,不用过于担心鞑子,只要注意马贼。
一年走一个来回,只要能平安回来,赚的银子让人瞠目结舌。
“那怎么会离开江南到岭东来了?”杜云萝好奇。
洪金宝家的讪讪笑了:“奴婢嘴快,也问了这个问题,人家把话题转开了,奴婢估摸着,大概是家中出了什么状况,不得不远走他乡。”
杜云萝会意。
家家都有纷争,有人争皇位,有人争爵位,也就会有人争银子,不外乎就是这么些事体。
杜云萝不出门,颜氏和杜云茹一道来看她。
颜氏已经过了最痛苦的那一阵了,如今面上有了红光,她笑着道:“我是来送催生包的。”
杜云萝让锦蕊收下了。
杜云茹仔细交代道:“生孩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听稳婆的话,让你吸气就吸气,让你用力就用力。
我晓得你爱哭,到时候可千万省的点力气,哭得没劲了,还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我后日就回临谷去了,不能看着你生,我真是不放心。”
杜云萝扑哧笑了,娇娇道:“姐姐不是说,就那么一回事嘛,那你不放心什么?”
“不识好人心!”杜云茹嗔她,“趁着这一回,生个大胖小子,那侯府里……”
杜云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杜云萝颔首,她能一举夺男,蒋玉暖却因为守孝不得不又耽搁一年,以穆元谋的性格,脚步就会放得更慢些。
过了上元,杨氏带着稳婆来看杜云萝。
那稳婆姓裘,半百模样,圆脸富态,叫人心生好感。
裘婆子是宣城里出了名的,手上接下来的哥儿姐儿足有百人,听杨氏介绍,端哥儿也是她接生的。
“娘子这一胎看起来差不多了,”裘婆子笑着道,“就这十天半个月了,您莫怕,我瞧着是一切都好。”
杜云萝点头。
洪金宝家的收拾了间厢房,裘婆子应了五日后就搬进来,以防杜云萝提前发作。
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杜云萝问了穆连潇:“不用回山峪关吗?”
穆连潇抚着杜云萝的肚子,笑着摇头:“还能再等半个月,也不晓得他能不能赶在我出发前出来。”
杜云萝莞尔:“那你催催他。”
京城定远侯府中,穆连诚却是不得不启程了。
娢姐儿哭闹了一阵,叫刘孟海家的哄着抱回去睡了。
蒋玉暖替穆连诚收拾了行李,担忧地看着他。
穆连诚一把将蒋玉暖搂在了怀里,蒋玉暖颤着手回抱住他,手掌划过了穆连诚的脊背。
穆连诚的背上有一条很深很长的刀伤,隔着衣料,蒋玉暖仿佛都摸到了那凹凸起伏的旧伤口,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怕,阿暖你别怕,没事的。”怀中的蒋玉暖微微发抖,穆连诚柔声哄她。
蒋玉暖垂下眼帘,她怎会不怕,她如何不怕?
她记得这次穆连诚回来的时候,她头一次在他背上看到那条伤口时,她骇得几乎浑身瘫软,眼泪跟决堤似的涌出,根本忍不住。
在那之后,她也不敢看,不敢碰,就算是偎在穆连诚的怀中,蒋玉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那条伤口。
可现在,避无可避。
北疆凶险,此番再去,穆连诚回来时,身上还要再添多少伤?
她抬起头来,目光氤氲,眼角通红。(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回来(月票90+)
穆连诚被她看得心头发紧,哑声道:“阿暖,我必须去打鞑子。”
“是鞑子?还是爵位?”蒋玉暖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郁,“是不是侯夫人,我不在乎。”
“我在乎。”穆连诚打断了蒋玉暖的话,捧着她的脸颊,道,“我在乎,我想给你最好的。
阿暖,想承爵必须要有付出。
像父亲那样,兄弟们都战死了又能如何?世子之位一样是阿潇的,父亲什么都没有。
我唯有上阵杀敌,才有可能搏到爵位。”
蒋玉暖抬手握住了穆连诚的手腕,颤着声,道:“那三叔呢?
北疆危险,时刻都有战事,三叔有可能会出意外,但他去了岭东。
我不懂打仗,但我也知道,岭东一年四季都打不起来,他在那儿别说是受伤了,连摔个跟头都难。
等三弟妹生个儿子,再过几年,爵位名正言顺就是他的。
而你,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够多的了,若有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让娢姐儿怎么办?”
蒋玉暖说着说着,眼中泪水再也含不住了,簌簌落了下来,她咽呜着哭出了声。
她害怕,她彷徨,她不想一个人。
带着薄茧的手抚过双颊,穆连诚一字一字道:“若山峪关真的没有凶险,圣上又怎么会调兵?
黄大将军可不是去那里养老的。
战场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只要我能活着回来,这爵位迟早是我的。”
“若回不来呢?”蒋玉暖冲口而出,话音未落,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明明是盼着穆连诚回来的,可她真的怕他回不来。
这个定远侯府中,回不来的人还少吗?
那人,不也是没有回来吗?
尸骨难寻,了无音讯,死了还是活着,她都不知道。
蒋玉暖眸中的动摇和痛楚刺到了穆连诚,他重重把蒋玉暖箍在了怀中,力气大到她几乎要喊痛。
“若我回不来,那就是我没有那个命!”
穆连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雷一般震得蒋玉暖说不出话来。
直到穆连诚放开她,蒋玉暖依旧怔在原地,泪水花了她的脸,她全然不知。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送了穆连诚离开,回到尚欣院里的蒋玉暖呆呆坐了一上午,才慢慢醒过神来,躲在内室里痛哭了一场。
如此动静被传到了柏节堂里,吴老太君跪在小佛堂里诵经,抬眸看了眼观音像,什么话都没有说。
徐氏陪着吴老太君,老太君在穆元婧死后并了一场,虽然很快就好起来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底子较之前是亏了些。
为了让吴老太君舒心些,徐氏和陆氏没少过来陪伴。
听闻了蒋玉暖的消息,徐氏的唇角微微一抿。
吴老太君敏锐,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徐氏犹豫着,半晌,道:“我只是羡慕她,想哭就哭,想诉苦就诉苦。连潇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没少诉苦。”
“哦?”吴老太君不置可否。
“您知道的,我平素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就绣些佛蟠佛像,连潇媳妇身边那个锦蕊,画的花样很是出色,我就隔一两月就让人去问她要一幅,”徐氏淡淡道,“有一回去了很久才回来,我就问了一声,才知道她过去时正好碰到连诚媳妇在韶熙园,锦蕊在屋里头伺候着走不开,后来屋里还打水了,连诚媳妇出来的时候眼睛通红,哭过了。”
吴老太君捻着佛珠,低低应了一声。
蒋玉暖去韶熙园里哭的事体,吴老太君没有听杜云萝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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