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大大咧咧地笑着扬长回家。队长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真是个咚咚锵”。
大集体时候,我们村子是很少吃面食的,只有在端午节才能用新麦磨面,蒸上几个馍馍。如果早上能像城里人那样,用馍就着稀饭、咸菜过早,那当然是够惬意了的。
离塆子五里地的小镇上,几个丹江移民开了一个集体性质的餐馆,每天买馍馍、油饼。孟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了几元钱,拎起一个竹篮,做起了贩卖馍馍的生意。
孟信做生意了,左邻右舍都没把她当生意人看。
孟信做生意基本是以物易物,除了第一次之外,她总是将买回的馍用来换塆下人的鸡蛋、大米,再用大米、鸡蛋折价换餐馆的馍,折价多余的部分便是她的利润,利润由餐馆现金支付,她便悄悄攒起来。那个时候的一个馍是六分钱,二两粮票,算起来大概是一角钱。鸡蛋一角二分钱一个,大米一角三分钱一斤(另有一斤粮票)。孟信交易的价码是:一个鸡蛋换一个馍,一斤大米换两个馍。大伙揶揄说:“咚咚锵,你的馍是不是贵了一点”。孟信说:“我的馍是钱买的,你的米是田里长的,蛋是鸡子生的”。大伙一想,也对,再说跟一个咚咚锵计个什么较呢?孟信也仗着自己是个咚咚锵,总是待米称好了以后,多抓个一把两把再咧着嘴还一个滑稽的笑。塆下人顶多一句“孟信啊,你是苕进不苕出”,生意就算做成了。
这样下来,孟信细算了下:换一个鸡蛋赚二分钱,换一斤米赚一分钱外加六两粮票,当然还不包括多抓的一两把米。塆里人没有细算:一个吃个新鲜,图个方便。二来吗,蛋是鸡生的,米是田里长的,确实也没花钱。再说,跟一个咚咚锵,谁也不屑细算、精较,否则失了身份,丢了体面。
塆里有一个孟信本家的孙子,想吃孟信奶奶的馍,跟着孟信身后从塆头蹦到塆尾,甜甜地喊个不停。塆下一个老太太追着孟信说:“给伢一个馍,喊你半天奶奶了!”孟信说:“喊一万句也喊不出一分钱来,想吃馍,叫你妈拿米来!”老人叹了一口气,“六亲不认啦,真是个咚咚锵”。
孟信拎了几年篮子,做了几年的生意,用悄悄攒下的钱,不显山,不露水地盖起了塆里的第一间红砖房。依然住着黑瓦房、茅草房的塆下人似乎也不怎么惊讶。“像她那样六亲不认做生意,我也做得起房子。”“哼,像她那样苕进不苕出,我早八百年就黑瓦换红瓦了。”
柴
一件事,从孩提起一直不曾想得很明白。也不知是那位先贤圣哲在人生居家过日子的七大要素中把柴放在七要之首,就像12个生肖中把鼠放在第一一样,不太令人理解。
如果说火,那远古密林荒原中被雷电引发,由柴燃烧的且烧熟了第一只被原始人食用的兽或禽的那一束圣火是地球文明的始祖的话,那么“柴”当老大理由倒是可以努力推敲一番。
柴虽排名在前,但地位却是卑微得很。
花草正茂时,人们称之为芬芳,零落干枯时便称之为柴:木头有用的部份称之为料,被弃的部分称之为柴;森林中有用材林、经济林、观赏林、薪炭林之称,其中被当作柴的薪炭林的地位是最低的;最简陋的住房被称作柴房,在农家最不堪用的房间被称作柴屋。
浩浩文学宝典,有青松的礼赞,有翠竹的颂词,有碧荷的赋歌,有苍柏的誉美,有黄菊的雅咏,有绿草的浅吟,比兴管弦终是与柴无缘,《卖炭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好不易提到柴,也没有对柴作圈作点。而松竹柏凋谢后,荷菊草枯败时,除了被多情的黛玉葬掉的一篓之外,其余都归究到了柴的窠臼之中。
米、油、盐、酱、醋、茶,如果没有柴粉身碎骨的成全都能派些什么用场呢?
文明、现代、科技、信息这些眩目动人的字眼,如果没有远古那缕启蒙之火的催生能书写得出来么?
看来,物质世界中,有些东西可以漠视它的功绩,但千万不要漠视它的存在。
看来,对柴的轻蔑是文人们的失误,将柴列为七要之首是先哲们的睿智。
我的老家是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山不高,林不深,但柴草茂密,水深亦不太清,但菱荷丛生,称得上不童不涸,这里有柴烧出的饭,有柴煮成的茶,有柴煨好的汤,一点一滴中都苞蕴着天地的灵气,山水的厚赐。
米
我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顶艰难的日子里。那个时候上至党的主席下到小小百姓,最发愁的是一日三餐,然而最最发愁的该是将要临盆的母亲——营养不良的母体如何哺育即将张口的婴儿。
我的老家,善良而智慧的老太太们发明了一种只有她们才能发明并熟练运用的办法,用潲水泡饭给孕妇吃,便可剐尽母体的营养,而使母亲有足够孩子的乳汁。这是一种与红糖、鸡蛋等物不攀的营养,叫饭奶。于是我的第一口营养之物便是母亲吃了潲水泡成的米饭耗着自己虚弱的体能而给我的奶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物质的米。
父亲是一个读过私塾的半农民,半知识份子的教师,五岁时,给我一管毛笔,一本米字格的练字本。初得文房之宝,不知怎么写字,只会依着米字格划线条,于是——
我平生会写的第一个字按照米字格给定的骨架,稳稳当当书就的米字,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精神的米。
这两个第一次就注定了血液中会斯世不竭地涌动着米的情愫。
米是伴我生与长,知与识的本源。
文明古国有很多神话传说:盘古开天劈地,女娲抟石造人,这些都活在人们的精神里;而神农氏播谷衍生却实实在在地相伴于人类从远古到今天,存在于人们的物质世界中,窃以为这种存在将是个没有穷尽的过程。
其实,国人的思维大体是米字型的思维,缜密得很,充实得很,周全得很。米字的线条,恒定四方,兼顾八面,可穷尽浩浩宇宙。
国人的天珍大体是米字型的天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能食米,生命将终;不想食米,身体有恙。
国人的财富,大体是米字型的财富。“日无呼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意味着穷;五谷丰登,仓盈库实,象征着富。
国人有许多文化,许多理念,诸如茶文化、酒文化,然这些文化至多只是米文化的子侄。食不裹腹,纵是“龙井”、“安瓜”也只是能使饥肠愈湿。美酒佳肴之后,压轴尽兴的则是作为主食的米饭。
我们可以品茗而矜持,饮酒而豪放,赏花而浪漫,斗诗而潇洒,但根本之物是不应该也不可以忘记的。
责任编辑 胡翔
八一之歌(组诗)
谢克强
八 一
骤然响起
南昌城头骤燃响起的枪声
冲破长夜沉沉的黑暗
也骤然截断历史
一个开创新纪元的日子
在枪声中站立
枪声中
那个浓眉大眼的英俊汉子
奋力将手一挥
一大群叛逆者跟着他
举起手中铁血的枪
校正着准星
时间屏住呼吸
只见一只只叛逆的手
将仇恨压进枪膛
顷刻 枪口喷吐的怒火
奏响一场武装夺取政权的
胜利前奏曲
历史就这样选择了南昌
就这样选择了八一
从此 八一
写在一面血染的旗帜上
成了一支人民军队的
徽记
八一起义纪念塔
缓缓缓缓走近你时
枪声和炮火
早已隔在时间的墙外
而你却站在广场上
俯瞰岁月
俯瞰远来的我
世纪风来来去去
吹散了多少岁月风云
许是怕岁月缓缓流逝
那一章血与火的往事
人们才用花岗岩石镌刻
那一页历史
八十年斗移星转
当我衔着阳光抬头仰望
那一杆擎天的步枪
和八一军旗
即便在今天和平的日子里
依然充盈庄严的涵义
啊在这英雄的城市
你不仅是座杰出的雕塑啊
更是一道特殊的风景
任世纪风来来去去
和一代一代人
传颂与景仰
窗 口
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桌上的茶杯似乎还腾着热气
只有阳光有几分苍茫
显影历史的记忆
凭窗观望
窗口和我一起睁大眼睛
我仿佛看见当年这间会议室
前委会上一场何去何从
生死的论争
火在胸中燃烧
雷在心头聚积
他站了起来犀利的目光
逼视着那吓得发抖的腿
不禁退了几步
是打响反抗的第一枪
用武装反抗反革命武装
还是放下枪束手待毙
穿过八十年的硝烟风雨
这里依然回荡他的声音
真要感谢这扇窗口
亦如一只深邃的眼睛
不仅记录了那一场生死斗争
更为历史作证
朱德的手枪
九万个雷霆
压进这小小的枪膛
一挥手愤怒对着准星
枪就响了
引爆一场风暴
重大的道理
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为寻求归宿
它又迎着秋收起义的红缨
立马井冈
为阐释一个匡世的真理
纵是长征突围
血火里它和红军英勇挺进
当它发出怒吼
千军万马也不可阻挡
最是挂在太行山上
它露出金属铿锵的微笑
笑声中不等膏药旗秃然垂下
又将一位征战的老对手
送到一个小岛上
如今站在纪念馆里
依然难以将息
不为显示烽火征程的荣光呵
它只想娓娓诉说 枪
将军的形象
军 旗
——一个老将军的回忆
又一个黎明
又一个生命中忆念的日子
看 军旗升起来了
天空骤然高远
望着猎猎飞舞的军旗
我就想起最初的那一场战斗
那不该淡忘的悲壮呵
——硝烟裹着团团铁青的战云
穿过黎明前的黑暗
从与入侵者对峙的阵地升起
我和我的战友们压住心跳
蛰伏在死亡与新生交替的最前沿
且将仇恨压满枪膛
这时冲锋的号声响了
我听见了体内血流的啸响
待我与号角的嘶鸣和震天的杀声
纵身跃出战壕
班长突然横过身子挡住了我
挡住一个初上战场的新兵
挡住罪恶的子弹
班长猝然倒下了
倒在犷悍而狂烈的冲锋号里
我看见血从他的躯体流出
浸红他发白的军装
也灼伤我的瞳孔
泪水是血的另一种形式
我哭喊着抱着班长的躯体
他缓缓抬起刚毅的头颅
狠狠瞪了我一眼
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
令我向前冲去
来不及泪中找血
在血中找泪
我咬碎牙齿奋然跃起
撕了一片班长血染的征衣
用我的枪刺高高举起
顷刻一团耀眼的流火
与枪刺锋利的仇恨卷起狂飚
迅猛地扑向敌阵——
不知最初的军旗
是不是这样诞生的
当霞光从天边露出 血一样红
这时我才明白
血并不只是血管里涌流
它还可以空中招展招展
一种信念与呼唤
睁开眼睛的荷花(组诗)
车延高
处女作
在洪湖,太阳有一片自己的天空
它不下来,用一米之外的阳光
整天在水面上默写
那些鱼儿看不见一个汉字
只是读一方水土和水土上的大器
后来,有一片荷花开了
一位路过的诗人说
好好读几遍吧
太阳也很有才,这是它的处女作
围网
一片又一片围网
是湖中湖,是大家里的小家
一片又一片围网
是鱼儿的领地
也是渔民的领地
改变着
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
荷花开时
在湖乡,水是国土
一片荷塘就是一个部落
荷花开时
鱼儿和蜻蜓都来赶集
采莲的素手等着
在一片风里打扮自己
清香馥郁
有些花瓣儿拿不住自己的镜子
粉红的脸垂下
水里,就有一个羞颜未开的美女
三月的夜半
如约的水,洗净一首词
轻轻脱去一夜湖风
拈定了祈祷的静,扶一枝荷花出浴
月光下,谁的红酥手唱着
伸出了桃花颜色
三月的夜半
故乡睁一只眼,花香又回来一次
已经看见
去了湖心岛,船就小了
四周都是浪花
一对桨跟着祖先的脚印走
看见的是跋涉
是不断向后移动的水面
路,就是船的前方
我已经看见岸上的一棵水杉
身边的那个老人扶着目光
我深情地望她
我叫她母亲
荷梗的造型
一池盛盛的荷花
敌不住一阵冷嗖嗖的秋风
一夜凄美,删繁就简
成就了一群壮怀激烈的骨头
一场雪的飘然
一路北风的精致打磨
所有停留的眼睛为之模糊
这是一批荷梗的造型
还是一个冬天的造型
你的广场
洪湖,我想去你的广场,一直想
你是天上的水,平静一片
湖风有时过来,两袖空空
我也过来,只为你
激动的手紧握着一滴泪
我不想做浪花,只做浪花的思想
演讲一次骨髓里提炼的相思
尤其今夜,我想看荷花的盖头
想看月光铺不完的席梦思
想看一个人和一条美人鱼睡醒以后
含羞的荷花如何去面对太阳
不用窑变
湖里的水,很细腻
渔家的妹子为什么有些黑
湖风说是太阳晒的
太阳说是湖风吹的
一位景德镇的画师在嘴角儿上笑
湖风不是眼睛,太阳不是眼睛
有眼睛的人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美人儿,一定是上帝捏好的坯子
不用窑变,不用水洗
把水一样的身子铺在床上
三个月不下湖,一朵荷花摇摇摆摆
是你家里白白细细的瓷器
立体的湖
我看见了立体的湖
芦苇是岸边的岸
一年四季变幻着颜色
有天际线,有芦花描写的意境
荷叶住在水草和菱角的上面
是一层深绿色的天空
荷花站得更高,想亲近一次太阳
房船在走,住在水上的人家在走
围网一动不动,鱼儿天天渴望自由
那些固定围网的竹篙直立着
很精神,像海面上的桅杆
那些飞过的鸟儿会在杆顶上落脚
是一次息栖
在一个临时的客栈
浮动的礁石
碰碎了那么多浪花
一条船为什么不是木头的礁石
我知道洪湖不是海
但路过的鱼儿一直好奇
为什么,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船
鱼游向哪里“礁石”也游向哪里
礁石是不是不沉的船
船儿是不是可以浮动的礁石
我无法和鱼儿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