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整个江东的主人?说得太轻巧了,连走都不能,还想跑。”乔夫人有点生气了,“公谨啊,就算你们得了江东,谁是主,谁是仆呢?”
“我……我和伯符是至死不渝的兄弟,不分主仆的。”
“唉,公谨,你这么幼稚,我把小乔嫁给你,怎么能放心呢?”乔夫人的脸沉了下来,“你帮助孙策得了江东,九死一生,至多是个丞相,封邑几个县罢了。你若是投到曹操的麾下,风险要小得多,也不难……”
“伯母,伯符得了江东,一定会娶大乔的……”
“不要提这件事了。自从离开舒县,他连音讯都没有一个……”
“他是不想连累大乔,其实,他心里……”
“他不想连累大乔,是他有自知之明。大乔是不会受他连累的。你对小乔是太痴情了,否……”乔夫人说到这里,自知有点失言,就停住了,叹息地说:“公谨啊,你和孙策可以怪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但在这乱世之中……”
“伯母,你不用多说,我和伯符都理解您的心情。”
“那你听不听伯母的话?”
“伯母,孙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此时离开伯符,一生都将内疚不安。何况我和伯符是创业的最佳搭挡,江东各州郡的豪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这么远……”
周瑜跪在乔夫人面前,眼睛湿湿的:“伯母,你就给伯符一次机会吧。伯符对大乔爱得极深,只是他把这种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大乔对伯符也是如此,她不嫁给伯符,会嫁给别人吗?我和伯符求您了。”
这句话,仿佛击中了乔夫人的要害。面对跪在眼前的眼泪汪汪的周瑜,心一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公谨和伯符这两个孩子确是人中之龙,我真不该如此逼迫他们。伯符身负父仇和恢复家国的重任,只能走独立创业这条路。只是创大业的路上,千难万险,万一被一支流箭射中,那我的女儿怎么办呢?倒不如依附哪个明主,无风无险地得到一场富贵,平安过一生的好。不行,为了我的两个女儿,我不能心软,就让他们怪我一辈子好了。
这天晚上,乔夫人瞒着周瑜,约见了孙策,说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孙策听了,顿有如临深渊之感。
公谨此时要离开我,这可怎么办?
“伯符,公谨投奔曹操,是一条光明之路,你不会阻拦吧。”
孙策的倔强劲上来了,心里酸酸的,却表现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当然不会。他是我的兄弟,能有个好前程,我也很高兴。”
“公谨重情重义,他不忍心离你而去。你是他最好的兄弟,应该劝一劝他。他没有一个好前程,我是不会把小乔嫁给他的。”
“我会的。”
“伯符……”
“伯母不要多说了,我这就去劝公谨。”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难受极了。
从小到大,我一刻也不曾偷歇,读兵书我披星挂月,练武艺我冬三九夏三伏,不知舍弃了多少常人的情趣和欢乐,亲友们无不对我抱以厚望,可是如今,我力能举鼎,万军之中斩上将的人头,却落到如此境地,寄人篱下,功业无成,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无法迎娶,连母亲和弟妹们也要寄养在舅舅家里,还被人一再相逼,一定有很多人在暗中耻笑我,先父的在天之灵在流泪,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如此活下去,真是生不如死啊,苍天在捉弄我,这是苍天在捉弄我!
活着太苦太累了,如果不是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妹,如果不是怕留下一个无能者的骂名,真想一死解脱。
天地茫茫,不知何处是我的立足之地;人生苦短,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我何时才能扬眉吐气,挺起胸膛做人。
他不想马上回家,转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里,靠在一面墙,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悲惨,很失败,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不知不觉中,竟然哭泣出声。
有两个人经过,孙策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不敢抬头。被人发现他竟然会哭,那可怎么做人。
哭了一会儿,孙策觉得心情顺畅了很多,连身子都变轻了。
哭,原来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效果。以后心情如果糟糕到极点,就找个无人的地方,想办法让自己哭一次。其实,这世上比我悲惨和不幸的人太多了,我为什么要哭呢?许多人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上,而我呢?痛苦并不是来源于生活,而是来源于梦想、荣誉和尊严。
我在公谨心中的份量,至多和小乔相等,很可能还不如小乔。在我和小乔之间,公谨会选择谁呢?如今,我一定要劝他去投奔曹操的,否则,我的情义和尊严何在?我不能像个癞皮狗,更不能坑害朋友。
如果公谨真的为了小乔,去投奔曹操,我该怎么办呢?
“公谨,为了小乔,你去投奔曹操吧。你们是生死之恋,你怎么能失去她呢?何况你的战略规划,我已经心领神会了,如果能回江东,我会坚定不移地遵守。”
“不管我投奔谁,小乔都非我不嫁。”
“公谨,我不能连累你……”
“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们兄弟俩情同手足,还谈什么谁连累谁。我这一生,已经注定和孙家生死相依,荣辱与共。在我被人人所不啮之时,义母和你待我如上宾,义父收我为义子,我顿时身价百倍,连一郡之首的刘勋都不敢动我周家。我义父一死,我又变得一文不值,连心上人也被别人夺来夺去。伯符,难道现在,你还不把我当成一家人吗?”
孙策眼睛禁不住又湿了:“公谨,我现在成了落水狗,而你有乔家的帮助,到曹操的麾下,以你的才学,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又有小乔相伴……”
“伯符,你太看低我了。无情无义之事,你做不出来,我就能吗?想着你在江东出生入死地拼杀,我在曹营里就是过帝王的生活,也是食不香,睡不稳。死,有什么可怕的?大丈夫生前只怕两件事,一是壮志不得酬,二是愧对亲友。”
周瑜握紧他的手,“伯符,别灰心丧气的,让我们等待时机回江东吧,要屈辱,我们一起面对,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孙策猛地抱住周瑜,热泪滚滚,想起了先父生前的那个梦。
第二部分第七章 计脱袁术(4)
已故兖州刺史刘岱有一个弟弟叫刘繇,声望很高。两年前,他被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扬州首府原来在寿春,寿春被袁术占据了,刘繇就把官署设在曲阿,将袁术的势力赶走了。
那时,袁术觉得自己占了寿春,刘繇占曲阿并不过份,就没有计较。时过境迁,如今兖州的曹操成了袁术的头号劲敌,曲阿就成了袁术的后背。
袁术岂能有芒在背,就派吴景和孙贲率兵攻打刘繇。
孙策闻知,对着周瑜捶胸跺足:“我的剑都快生锈了,为何不派我去?袁术从不信任我,我们何时才能回江东呢。”
周瑜猛抬头,微笑着说:“这可能是回江东的大好机会。”
“公谨,你有妙计了。”
“吴景是你舅舅,孙贲是你堂兄,如果他们肯配合,我们就有希望了。”
周瑜分析了袁术的处境和心理。
“袁术的头号劲敌是曹操,他不能允许后方有半点动摇。如果吴景和孙贲战败,袁术顿时陷入危机。为了摆脱危机,他很可能会委曲求全,就像一个人被逼急了而铤而走险一样。”
孙策恍然大悟:“哦,让我舅舅和堂兄故意战败,然后我再请战。”
周瑜点了点头:“为了便于指挥,你趁机向袁术要回义父的旧部,这很合情理,他会答应的。如果我们攻占了曲阿,就是鱼归大海了。”
孙策兴奋得摩拳擦掌:“此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不是很大,而是一定能成功。”周瑜拉近孙策,低声说:“我还有一招,就是买通几个从兖州来的客商,捏造曹操频频调兵遣将的谣言,再加上曲阿兵败的消息和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袁术一定会中计。”
二人当即分头行动,周瑜去寻兖州来的客商,孙策去找舅舅和堂兄。
周瑜自幼就和各地的客商打交道,此事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吴景和孙贲都是孙策的至亲,又觉得他有君主之风范,一心想辅佐他,答应按计行事。
事态发展,正如周瑜所料。
吴景和孙贲率两万大军向曲阿进发,在横江和刘繇的部将樊能遭遇,大败之后,挥军向曲阿另一个门户当利口进发,又被刘繇的部将于麋打败,溃不成军,只好退守历阳。没过几天,又传来了更坏的消息———樊能和于麋的两路大军相聚历阳城下,吴景和孙贲正在拼死抵抗。
消息传到寿春,袁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周瑜趁机进言:“刘繇即使攻下了历阳,也不足惧,只是兖州还有一个曹操。若不能迅速击溃刘繇,将来我们和曹操恶战时,刘繇这颗背上之芒就会变成一把尖刀。”
袁术听了,不由得扭了一下肩,仿佛真有“芒”在背。
“除了刘繇,还有会稽太守王朗,也可能变成曹操的尖刀。千里堤坝上的一个蚂穴很不起眼,但洪水来时,却要毁了整个长堤。我们不能只注意洪水,而忽略了蚂穴。”
就在前两天,袁术手下大将张勋听两个从许昌来的客商说,最近,曹军调动十分频繁,不知又要征讨谁了。
袁术听了,一阵心惊肉跳。除了他,曹操还能征讨谁呢。后方不稳,如何能挡住曹操的虎狼之师。
袁术睡不着了,无心再饮酒听歌。
这天晚上,孙策来找袁术,愿意去征讨刘繇,条件是归还他父亲的旧部。
袁术当时没表态,想了好几天,实在找不到比孙策更勇猛善战的人了,就答应了。孙坚的旧部不到五千人,而刘繇和王朗却有五万人,孙策即使能打败他们也是惨胜。两败俱伤,换来他后方的安定,岂不更好。
“伯父,让公谨随我一起出征吧。”
为了拔去后背上的两把尖刀,袁术一狠心,也答应了。
就在周瑜和孙策得意之际,袁术却想了一条万无一失之计,每次只给孙策半月的粮草。孙策若是趁机逃回江东,他就切断粮草供应,不到孙策回到江东,粮草就尽了,不战自溃,根本不用下令封杀他们。
孙子说: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没有足够的钱粮,无论多善于用兵之人,也无能为力。
这一招太有效了。
周瑜又重新评价袁术:官宦子弟很多,但能割据一方的很少。袁术也有过人之处、过人之时。他不靠家族的背景,不会有今天,如果他仅仅靠家族的背景,更不会有今天。
“袁术又在我们的脖子上套上一条铁链,怎么办呢?
周瑜望着气急败坏的孙策,陷入深思:即使攻占了曲阿,在转战江东各地之前,最少要筹集到两个月的粮草,否则,不等筹到新的粮草,旧的粮草就吃完了,我们就不战而溃了。袁术每月只发给半个月的粮草,那半月的粮草如何筹集呢?绝不能抢劫江东的富户,那是自毁根基。
周瑜想到了叔叔丹杨郡太守周尚,请他资助孙策。
我叔叔接受袁术的任命,一是权宜之计,二是袁术重情义,待人宽和,做他的官较舒服。他很清楚,袁术最终很难成大事,早就想投靠明主,只是碍于袁术的厚爱,才迟迟未行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帮助我和伯符的。万一不行,我就是盗取他的兵符,也要把粮运出来。
孙策听了周瑜的计策,十分感动,却坚决不同意。
“公谨,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不能因为我,使你们叔侄二人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谈不上,他只是恨我一段日子罢了,没关系,只要我们占据了江东,还他数倍的粮草就行了。伯符,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
孙策把手搭在周瑜的肩上,眼睛湿了,刚想说什么,被周瑜拦住了。
“你又来了,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是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天地作证,有违此誓……”
“伯符,别再哆嗦了,快想着怎么打败刘繇吧。”
大军出征的前三天,周瑜向袁术辞行。
“出征作战,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伯父,我想先行一步,去丹杨郡看望我的叔叔,在那里等伯符。”
袁术稍稍想想,就答应了。
袁术手下有一个谋臣,复姓诸葛名玄,其祖上诸葛丰曾任司隶校尉,很有才学。周瑜和他并无深交,只是见面问候而已。
周瑜即将去丹杨郡的前一天晚上,他却来拜访。
“周公子谋略深远,孙伯符勇冠天下,你们此次出征,必能战无不胜。但要成大事,人才是越多越好啊!”
周瑜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知诸葛大人可有良才推荐啊!”
“良才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个侄儿却聪明过人,才学渊博,很想投奔明主,创立一番功业。”
“哦,诸葛大人深得袁术器重,为什么不推荐给他呢?”
诸葛玄长叹一声:“在周公子这样智明的人面前,我不敢说假话。袁术成不了大业,有眼光的青年才俊,谁会跟随他。你和孙伯符不正是这么看的,才……”
周瑜不知诸葛丰的虚实,急忙打断他的话:“诸葛大人此言差矣,我和孙伯符起兵讨伐刘繇,也是……”
诸葛玄又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周公子,刚才的话,谁也不要再提了。先说我那个侄子。我大哥诸葛君贡死的早,留下三个儿子,老大诸葛瑾,老二诸葛亮,老三诸葛均。老大诸葛瑾现住在京城,攻读《诗经》、《尚书》《春秋左传》,老三诸葛均还小,老二诸葛亮年方十四岁,现在豫章郡。不是我自吹自擂,他资质过人,满腹神机,将来必是当世奇才。我想把他交给你和孙伯符,干一番事业。”
周瑜害怕诸葛玄是袁术派来,试探他和孙策。
“诸葛大人误会了,我和孙伯符此次出征,只是奉命行事,无论胜败,迟早都要回来的。您还是把令侄推荐给袁术吧。何况,十四岁的少年太小,随军作战还早。”
诸葛玄见周瑜执意不肯,摇头叹息地离去了。
第二部分第八章 初试锋镝(1)
孙策出征的那一天,袁术亲自送出城外。
年方十四岁的孙权住在阜陵的舅舅家,听说哥哥要率兵出征,急匆匆地赶来,执意要随兄出征。
袁术见孙权细高的身子显得很单薄,却神情刚毅,锐气十足,十分喜欢。
“苍天很公平,给了我基业,就不会给我好子孙了。我若是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死都瞑目了。”他拉着孙策和孙权的手,十分感慨:“伯符,刀箭无眼,你阵前要小心啊,别太冲动了,切记你父亲的教训啊。仲谋,你还小,还不到冲锋陷阵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一打败了,就回来,我绝不怪你们。万一有什么意外,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你们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