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和清玄道别之前,她问了她自己这一世将来的命数如何,清玄却摇了摇头说他不知道,说她未来的命运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端看她如何抉择。
而现在,她就要做出她的选择。
她将带来的桂花甜酒亲自斟了一杯,递到秦恒面前,“我敬陛下一杯。”
秦恒没有任何迟疑的接过,微微一笑,便往口中送去。
“陛下就不怕我在这酒中下了断肠散之类的毒药吗?”洛筝终于忍不住道。
秦恒定定的看着她,嗅到杯中逸出的桂花酒香,不由微笑道:“阿筝,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醉仙居,你也亲自为我斟了一杯桂花甜酒。”
“当日你在那酒里下的泻药好生厉害,折腾了我一晚上。”
“其实我知道你在那里面放了东西,可我还是喝了,因为那是你亲自为我斟的酒。”
“不管这杯中是不是毒酒,只要是你递给我的,那我便定会一饮而尽。”
洛筝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她半靠在栏杆上,低声道:“你我新婚之夜,我曾说过的,若是你敢伤害到我家人分毫,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你把他们关到天牢,虽然他们没被毒死,可是”
“可是我到底还是为了一已之私,让岳父和舅兄承受了这一场牢狱之灾。你恨我也是应该。”以他前世伤她之深,他确实当得起她一杯毒酒相敬。
前世他没能对岳父和舅兄坦诚以告,又怕匡正署起疑没能严加约束他们,累得岳父和舅兄在天牢里受尽了折辱,更是没能防范严密,害得岳父和舅兄被人毒杀,自己也背了黑锅。
这一世在他对朝政有更多的掌控力之后,他确实是有更好的法子的,可他却还是让一切按前世那样发展,只是因为他的一已之私。他想通过此举能解开阿筝心里最沉重的那一把心锁,他和她前世最深重的那一重误会。
但凡力所能及的他都做到了,可是他再拼尽全力,也还是有他无能为力之处,那就是阿筝的心,她是会相信他还是继续怀疑他?
他再如何殚精竭虑、机关算尽,他此生所有的幸福却依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在阿筝手里。
“阿筝,你知不知道,此刻我所有的命脉全在你掌握之中。我是生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句话,他只能在心中默念,就如同方才洛筝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只能说出虚假的答案却不能如实以告,因为他无法说出口。
他和她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但却不能告诉对方这一点,更不能说出他前世对她的刻骨爱恋和失去她后的痛苦悔恨。
“阿筝,你能明白我所谓的‘一已私心’中的‘私心’吗?你又是否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秦恒再次在心中问道。
可是他说出口的却仍是那一句,“阿筝,你要相信我,你是我唯一所爱的女子,无论在何种境况下,我都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要相信他吗?
可以相信他吗?
是,这一世他是改变了很多,父兄虽被下狱也没有被毒死,可是他们想要真正脱困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可若是到时候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是和匡正署对着干,而是顺着他们的意,不再给父兄写一份密令,而是坐实父兄闯宫谋逆的罪名,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相信他,父兄有可能仍会处于危险之中,若是不信他直接毒死他的话
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如果真的是他逆天改命,刻意让今生的很多事表面上都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却又让她看到不一样的地方,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是想让自己看清一些前世所没有看清的东西?一些他不能宣之于口直言相告的东西?
难道,前世的他当真
无数个念头在洛筝脑中飞驰而过,可当这最后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浮现时,秦恒已经将那杯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而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任何的阻拦。
秦恒却仍是笑道:“你会如此对我,也是我意料之中,毕竟是我欠你良多!”虽然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结局,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心中也仍然无怨无悔。
他将一个锦匣放到洛筝面前。“这是可以调动御林军和其他各路大军的虎符,我早和各路将领说过一旦国有巨变,一切听皇后之命行事。还有这一纸诏书,写明我愿禅位给岳父大人。燕王已经伏诛,赵王如今重病在床,一向也没有任何势力,不足为惧,至于匡正署那帮人,我也自有安排,绝不会让他们妨碍到你。有了这一纸诏书和虎符,相信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你们洛家。”
他不知道阿筝有没有想过一旦杀了他之后会面临何种处境,但他会替她设想周全。
此时药性已经发作,秦恒只觉腹痛如绞,却仍是含笑凝视着洛筝,似是想要将她的眉眼都深深印入脑中,直到他再也支持不住,无力的滑落在地,合上双眼。
在秦恒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曾听保母说过,一个人要在佛前虔诚的祈求五百年才能求得与另一个人结一段尘缘,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
可是洛筝不知道的是,为了求得这一世的相伴,弥补他前世对她所有的歉疚与那些没能说得出口的爱恋,他已将他此后的生生世世献祭于佛前。
第72章 番外二()
前世,永昌七年七月。
长春宫里,周贵妃又在跟她母亲韩国夫人哭诉。
“娘,为什么陛下他总不肯见我,他的明德殿不许我去,也再不曾召见我,他该不会再也不见我了吧?娘,你再去跟表哥说说好不好?”
一想到这三年来自己再没见过皇帝表哥一面,周贵妃眼中的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先后嫁了三回,死了两个夫君,好容易这最后一回嫁了个天下第一的郎君。她也不敢奢求能得到他的心,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时不时的被他召见一次就好。可现在,她连这点盼头都没有了。
韩国夫人长叹一声,一面拿帕子替她拭泪,一面黯然道:“儿啊,不是娘不帮你,而是娘也是有心无力。陛下他只怕是,怜儿,听娘一句,别再想着陛下了,如今只有昭儿才是你的指望。”
“好歹你还有个儿子,这可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如今这宫里又只有你一个妃子,你只要能好生养大了昭儿,这后半辈子也算有靠了!”
“可我就是想不通,陛下为了昭儿把其他那些妃嫔都遣散出宫,就留了我一人,为何却再不肯召我伴君呢?若说头一年陛下不召任何人到甘露殿去是因为永烈皇后的丧期。可这都三年过去了,为何陛下他还是――”
“只怕在陛下心中,永烈皇后的丧期永远都不会过去!”韩国夫人幽然道。
“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贵妃不解道。
看来是该彻底点醒这孩子了,免得她还心存幻想。“怜儿,只怕陛下对永烈皇后的感情远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还要深。”
韩国夫人遍历世情,既善察言观色,又擅揣摩人心,早看出来死后被追谥为永烈皇后的洛筝在她外甥秦恒心中的不一般。不然,她也不能抓住之前永烈皇后想有个孩子的心思终于求得永昌帝纳了她女儿为妃,好生个孩子出来给永烈皇后养。
不成想,还没等孩子生下来,永烈皇后居然就自尽了。虽然在永昌帝诏告天下的那道诏书里说她是得了急病而亡,可是当时她女儿就在旁边,她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可是知道又怎样?她和周贵妃这辈子都不敢把永烈皇后的真正死因吐露半个字出去。
当日她女儿被吓昏过去,她正守在女儿床边,永昌帝忽然走了进来。她起先还以为他是来看她女儿的,哪知永昌帝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等表妹醒了,还请姨母告诉她,她今日所见所闻除了姨母外,再不能泄露半点出去,否则朕到时候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还请姨母不要见怪。姨母一向聪慧,想必定能和表妹守口如瓶。”
永昌帝说这话时,明明是面无表情,可是韩国夫人却觉得心中阵阵发寒,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女儿正怀着身孕,只怕直接就会被灭口。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永烈皇后的过世恐怕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很快她就发现了宫里的变化。永烈皇后去后,永昌帝再没有暗中插手管过后宫的内务。永烈皇后还真是好福气啊!之前若不是永昌帝一直在暗中护着她,她早不知中了多少暗箭。可她这一去,永昌帝再不管后宫之事,真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力才保住了女儿周贵妃腹中的这块肉。
好容易孩子落地,又是个儿子,可是没了永烈皇后做这孩子的母亲,永昌帝待他这个儿子便也平常,未见特别的宠爱。虽说因为昭儿险些被人推入水中而一怒之下将合宫的妃嫔全数遣散出宫,但韩国夫人可不觉得真是她外孙有这么大脸面,而是永昌帝正想找个由头趁机把那些妃嫔赶出宫罢了。
至于为的是什么,多半还是因为永烈皇后,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再六宫无妃又有什么用?
这女人哪,与其靠父靠夫,都不如靠儿子更让人心里踏实,还好自己女儿总算是有个儿子可以依靠。
韩国夫人在长春宫里细细宽慰她女儿,却不知此时的朝堂之上已是乱成一团,因为永昌帝秦恒突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秦恒这一倒下,一连过了十多天都没醒过来。群臣无法,只得将住在上阳宫的太上皇请出来主持朝政。
这一日太上皇处理完了政务,又到明德殿去看望儿子。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秦恒却仍是昏睡不醒,太医院的一众太医早诊出来他是七情太过、郁结于心,那几口血吐出来倒是让他经脉畅顺了许多,虽然脉象弱了些,倒也平稳,但却始终找不到能让他醒过来的法子。
倒是一位来自民间的名医说了一句,“草民曾见过相似的病案,只怕陛下正是因为心中伤痛太过,这才不愿醒来。”
这到底是怎样的伤痛能把一位帝王伤成这样?宁愿长睡不愿醒?
王福贵心中却有些明白。这三年来,虽然永昌帝除了上朝听政,大部分时间都喜欢一个人呆着,可王福贵到底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贴身内侍,哪会看不出他的种种异样。
这三年,他就再没在这位陛下脸上见到过个笑影儿。替永昌帝整理床铺的小内侍偷偷跟他说过不止一次,很多个晨间他替陛下收拾床铺之时发现枕头底下湿了一片。
口水显然是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泪水了。难怪永烈皇后去的时候,陛下一滴泪都没有流,这是全都在这深夜里独自流泪到天明了。
以前王福贵就觉得永昌帝对永烈皇后有些不一样,所以不管陛下面上怎么凶巴巴的待她,但他对这位皇后却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可他是真没想到永烈皇后在他家陛下的心里份量会是如此之重。
“这三年都过去了,怎么陛下就还没走出来呢!”
他这心里想着,不由的就喃喃说出了声。
不想却有人回了他一句,“这世上有些伤痛是让人一辈子都无法走出来的!”
咦?是太上皇在说话,听上皇这话中满满的感慨,难不成在太上皇心中也有什么走不出的伤痛不成?
王福贵没敢多想下去,在他心里还是更关心永昌帝多一些。
“看来你也知道恒儿他是为何才会一病不起?”太上皇又问了一句。
“回上皇,小奴侍候了陛下这么多年,觉得陛下多半是因为永烈皇后的缘故。只是小奴不明白的是,永烈皇后刚去的时候陛下看着还好,这都过去三年了,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病成这样了呢?”
“恒儿是哪天吐血昏倒的?”太上皇问道。
这日子王福贵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是七月初四那天。”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来明面上永烈皇后的薨逝之日是七月六日,但她自刎而死的那一天正是永昌四年的七月初四。
“有些伤痛正是因为它太过剧烈,刚刚发生时反倒没什么感觉,因为那时倘若有一丝感觉,都会让人即刻崩溃,只能先把它们埋进心里的某处角落,暂时不去理会。可这些埋在心里的伤痛若是不能及时化解,不管你将它埋得有多深,它总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刻猝不及防的钻出来给你猛烈一击。将它们在心里埋得越久,这些伤痛就越是噬人。”
王福贵听太上皇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一脸平静的缓缓说道着,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上皇也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和恒儿单独呆一会儿。”
等所有内侍都退了出去,太上皇坐到秦恒床边,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脸颊,这本是他心爱的儿子,但这几十年来父子间却是冷淡如冰。
“想不到姑母的那个诅咒,你到底也还是没能躲过”想想他们父子二人的同命相怜,太上皇不禁老泪纵横。
“恒儿,在你也经历了这相同的惨伤之后,若是你醒过来,你能不能明白为父心中的伤痛和苦衷,会不会不再那么恨我?”
“其实在你娘去后一年,我也曾大病一场,我当时觉得若真就这么去了倒也不错,至少心里再不会那样伤心难过,可是我再一想,若是我死了,那这世上还有谁会记着你母亲,记着她的音容笑貌呢?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母亲她也就活在我心里一天,人只有活着才会还有一线希望,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这些年一直在寻仙访道,就是希望来世能和你母亲再续前缘。恒儿,我已经写信给清玄道长和至德法师,也许他们能帮到你。”
太上皇坐在儿子床边,缓缓述说着这些年来藏在心里的那些话,那些他一直很想对他的恒儿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
病榻上的人仍是双目紧闭,一脸沉睡的模样,却在他走后不久,从眼角处滑下一行清泪。
永昌帝终于在昏睡了一个多月后,醒了过来。又调养了月余,终于大病初愈。没过多久,众人就发现病愈后的永昌帝的一些变化。
最让众人惊讶的是,永晶帝自病好之后每日都去上阳宫给太上皇问安,父子俩经常一谈就谈上半天,这对冷淡多年的父子之间竟然冰消雪化,终于父慈子孝了!
众臣对此自然是喜之不胜,就是,怎么这父子俩一和好,永昌帝也跟他老子学,开始热衷于求仙问道。
虽然解开了和父亲多年之间的心结,但是让秦恒失望的是,父亲推荐给他的两位仙师,一个清玄道长,一个至德法师,都没能给出他想要的答复。
“陛下便是苦修个千八百年的,也求不来和永烈皇后的来生缘,只是白费力气罢了!”清玄道长很干脆地告诉他。
“为何不能?”秦恒不解,明明是这两人跟他父皇说让他父皇苦修好下辈子再和他母亲重续前缘。
“阿弥陀佛,陛下,太上皇可以求结来生缘是因为您母亲去时虽然心中怨恨,却并没有发下‘生生世世、永与君绝’之类的毒誓。”
秦恒心中大震,这个和尚,他居然知道阿筝临死时发下的那个毒誓?难道
“永烈皇后死时一腔愤怨,这又是以她的命发下的血誓,因此,无论您再怎么苦修苦求,此后生生世世,别说阳世,就是阴间,您和永烈皇后都是注定再无缘相见的。”
为什么竟然会是这样?父皇还能祈求来世,可是他呢,为何阿筝当日要那样决绝,连半点机会都再不肯给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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