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泽举目四顾,长长一声叹道:“都是聚在这,等着掌灯时的那碗清粥活命罢了。”
随着殷仲泽引路前往青元县衙门前,楚汐深深蹙眉,冷冷道:“清粥?岂能食饱?武侯不既然已经答应要先调十万旦粮食,那等就该把还活着的人,都……”
“殿下!”殷仲泽蓦然提声,见引起了四方注意,又无奈的压低声音道:“十万旦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又够几人食饱?有清粥吊着命,总好过一餐食饱后再活活饿死……”
青元县令许成殊闻声出来接驾,却眼看着永辉公子与御史殷仲泽起了争执,想劝合,却又无从劝起,只好沉默着躬身引路,将两人引进了府里。
想着永辉公主自王城远道而来,许成殊特意令人备好酒菜,将众人引入席间,却不想,永辉公主仅仅只是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饭菜,便直接冷声吩咐:“撤了,全上清粥。”
路有饿死骨,朱门酒肉臭,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这……”许成殊看了一眼殷仲泽,在得到示意之后,便令人去煮了清粥盛来。
一路行来,忧心如焚,楚汐根本就没有什么食欲,此刻见这粥清可见底,米粒几乎可指数,想着这周围数城百姓便是以此活命,不禁悲从中来,只恨自己才疏学浅,不能呼风唤雨,不堪与苍天斗。
“罢了,尔等且食罢,吾去看看这城内外的情况。”
放下碗筷,楚汐起身就往外走,让侍卫与随行的太医们留下用膳。
许成殊见状,遂走近殷仲泽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了个眼色,示意守在外面的衙卫跟在了楚汐身后。
楚汐听见自己身后有人跟来,遂扯下披风扔和银枪一起扔到了他手中,边交代道:“待本公主回来时,希望你还是站在这里,明白了吗?”
出府之后,又特意的绕过了一些街角巷陌,甩掉了身后紧跟不散的几条尾巴,方才出城而去。
城外远山起伏延绵,却因灾旱之故,而失却了应有的翠绿,反而满山枯黄,满目苍凉。
路见行人重重,皆面黄肌瘦如材,皆争相奔往青元城的方向,楚汐知道,他们肯定是赶着去领那一碗清粥,遂压住了拦下他们打听情况的心思,一路独行,直至天黑,方才找到了一间茶寮落脚。
只是,现在茶寮却已经不再卖茶,改成卖水了。
楚汐方才落坐,正想要碗清水解渴,却忽听一阵稚子啼哭,随着一阵漫骂传来。
侧身望去,便见茶寮外面有个灰男人拉扯着一个华服小男孩,意欲将他拉进茶寮,那小男孩拽着门外的柱子死活不愿意松手,引得那男子大骂:“小崽子,还哭?再哭老子把你剁了卖米肉!”
那小孩子不经吓,很快就松了手,被那灰衣男人挟在腰间,欲抱入茶寮的里间。
见此,楚汐立刻起身上前,拦下了那灰衣男人:“阁下这是要将这孩子带到哪里去?”
那灰衣男人被楚汐拦住,眼神冷冷扫过:“在这种天灾**的年头,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得好。”
“看来,这闲事,我还非管不可。”瞧出这男人的话语有异,楚汐手中长剑一横,眼角余光扫过寮中诸人,心中突然有所明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灰衣男人将手中的男孩递给了旁人,随后走近楚汐两步,双目看着楚汐,仿佛就像是看着案上鲜肉一般:“身穿上等云锦衣,足蹬缀金羊皮长靴,腰系玉带,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若我等将姑娘擒住,显然能够换得不少粮食。”
随着他一言,周围不少人都起身围将过来,蠢蠢欲动。
楚汐临危不惧,沉声问道:“所以,你们抢着了那小孩,想去换粮食?”
“正是如此!他爹是丘昌县丞,家里存粮肯定不少。”灰衣男人冷冷一哼:“不知阁下是哪家姑娘?好生说来,我也派人给你家爹娘送信去。”
“那你就去黄泉路上给我爹娘送信吧!”楚冷一震衣袖,长剑出鞘间,直削那男子颈脖:“且报上名来,本……吾之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好大的口气!”灰衣男人弯身后倾躲剑,随后抄起一棍长木棍道:“在下丘昌段哲英是也!”
“阁下丘昌段哲英?”段哲英之名楚汐倒是听过,只是那段哲英在江湖中素有侠名,怎么也无法让人将他与此前这挟子换粮之人联系起来。
“姑娘听过在下的名讳?”段哲英停住手,再次将楚汐从头到脚的瞧了一遍,道:“姑娘这打扮英气逼人,且眉宇间隐现矜贵,虽手持长剑,却非江湖中人,不知姑娘……”
说到此,段哲英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禁心头一震,脱口惊道:“莫非姑娘是……”
楚汐也不知道段哲英猜到了谁,她略微想了想,还是决自亮身份:“在下楚怀谨!”
曾经在还在锦城封地的时候,楚汐就曾听过这段哲英的名头,据闻,他乃是丘昌段氏血脉,其本家曾是朝庭盐商,后来却不知因何而失了官,家道中落后,段哲英便不再出仕,改文习武,除强扶弱,成了声名显赫的大侠。
段哲英见楚汐表明身份,面上神色数变,楚汐见状,不慌不忙道:“朝庭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段大侠乃一代大侠,想必不会为难我这来办理灾事的朝臣罢?”
“好!既然公主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段某也有几句话必须得说了。”段哲英示意楚汐坐下,倒出两碗清水,自己率先饮下一碗,抹了抹嘴才道:“天降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朝庭两次调运来的震灾粮食,却都被那些当官的给贪墨,百姓就却只得活活的饿死、渴死,段某瞧不惯那些人的作派,就去劫了几回粮仓散给了一些穷苦人家,后来,这些人就指望着我求生,我别无它法,又去抢了几次,只是那些当官也学乖了,粮食都派了重兵把守……”
“所以,你就出此下策?找机会劫了别人的孩子去换粮食?”楚汐冷笑道:“这就是大侠的作派?”
“这的确不是大侠的作派,但为了那么多即将被饿死的人,我也顾不得那劳什子的侠名了。”段哲英说着,同样望着楚汐冷笑道:“但至少,比这个所谓的朝庭要强,旱水之为如此严重,竟然就派了你一介女流……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是不是草菅人命,无需你来评论,现在,你把那孩子放了,粮食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话虽如此,但她一时之间,又能够想出什么办法来?
“你还需要什么想什么办法?等你想完办法,都不知道又饿死了多少人!”段哲英勃然大怒,完全不顾楚汐身公主的身份,当众一掌拍在桌上,却眼见那碗清水差点被倾洒的时候,改去护着那碗清水去了,边愤愤怒道:“这么多年以来,南楚都重农抑商,久不经兵事,国库怎么可能没有存粮?既然国库有存粮,那为什么不拿来救这些百姓的命?你既然身为公主,难道就没有权利从国库多调些粮食出来?”
“放肆!”楚汐闻言,忍不住一声冷喝,眸色清冷的看着段哲英:“你既知兵事,那就应该明白,就算是国库有粮,也不绝对不可能拿很多来赈灾!”
越听越觉得这个段哲英不简单,但楚汐此刻,却无法静下心来细想,又观围在周围的众人因她怒喝而警觉敌视,遂拉住那华服小孩离去。
段哲英倒也不再拦楚汐,一直紧握双拳,眼睁睁的望着楚汐远去,约莫盏茶后,自茶寮的里出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碗楚汐没喝下的清水装进罐里。
段哲英喃喃道:“东叔,传闻中,都说永辉公主善征善战,却从来不曾说过她懂民治……也不知她能不能想出办法来,减轻百姓们所受的苦难。”
那被称之为东叔的白发老人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经做到如此步了,若老天爷再不开眼,要让百姓们受苦……那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若真是没办法,那我就去聚起周围的几寨贼匪,杀了那些贪官,抢了粮食,反了这……”
作者有话要说:嗷……又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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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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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汐回到青元城的时候;天色尽黑。
县衙外支着数座粥棚,由佩刀县卫守着;还在不停的施粥,悉悉索索的喝粥声;间或夹杂着打骂或者哭泣声,在这夜风中;显得格外的凄凉。
楚汐让那被带回来的华服小男孩在府前稍候,自己走到一座粥棚前;去看了看那煮粥的大铁锅;里面水色澄清;见可鉴人。
见此,楚汐不禁抿紧了薄唇;有些沉痛,又有些无可奈何。
转身之际,突然有人拉扯了一下她的衣摆,楚汐低头看去,不禁惊道:“傻丫?你怎么来了?”
傻丫当初被君惜竹带收了去,说是要给君随竹做个玩伴,但后来两个小家伙都不知去向,没再出现于楚汐面前,楚汐闲时也曾问过君惜竹,却得到回答说是送去学艺了,当时楚汐还曾笑言,这两丫头若是福气,能够学得她军师的十之一二便足已,却是不知,她到底是向谁学了。
“师父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傻丫将一个以蜡密封的细竹筒交给了楚汐,随后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见此,楚汐不禁暗想,这孩子当真是学有所成,短短时间内,竟然把轻功练得如此之俊。
略微踌躇,楚汐便回到县衙,见那衙卫果然还在原地,拿回披风和碧落枪,令他唤来殷仲泽与许成殊,自己则问了被安置的客房院落,先行回房将一袭常服换成了大袖礼服。
待换好衣衫,楚汐打开傻丫送来的竹筒,却见里面装着一方布帛,打开一看,上面竟然是画着青元、凉州、江城、等地的地理图,何处山川,何处险俊,何处林深,何处溪涧河流皆被标画得清清楚楚,比她府上的军机图都还要细致几分。
不肖说,这定是军师的手笔。
楚汐展目纵览,将图看得仔细,猛之间,突然想到,自己当初曾在王殿上提过,青元、丘昌等地距天载河的支流记川河不远,可修渠引水。那凉州等地,水涝成灾,是不是也可以采取同样的方法,兴修河道,将水引走?
自古以来,因灾而生暴乱的例子不可胜数,便是如今,也因此次灾祸聚起了好几处匪众,连段哲英这等数有侠名之人都被逼入此境,更何况是那些百姓?
今年颗粒无收,百姓无衣无食,尚可苦心挨上一挨,可若是这旱涝之灾迟迟不过,来年春耕怎么办?百姓们都是靠土地过日子,这没了土地没了水,就等于是没了命根子,难免心生绝望。
苍天现在是指望不上了,那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自己,所以,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该让这些没了土地,没了指望的人找到其它求生方法,给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如此想罢,恰逢房外侍卫来传,道是殷仲泽与许成殊已到大堂等候。
许成殊料想这永辉公主被派来治灾,肯定会做出一些事项给朝庭看,但他却料想不到具体是哪些方面,只能像以往接待朝中官员一样,锦衣玉食的好生待着,却不想,他精心备上好酒好菜,连尝都没尝一口都被撤了下来……如此看来,这永辉公主,到底是与以前的那些朝官有所不同。
半夜被召见,许成殊急急而来,于大堂看到殷仲泽时,上前派谈了几句,他知道殷仲泽是欧阳武侯的人,此番陪着永辉公主前来,肯定是有什么内情,所以,两边都攀些交情,两边都不得罪,准没错。
两人正谈着,就见楚汐带着一华服小男孩进堂来,再定睛一看,这竟然是丘昌县丞家的公子?!!
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底,楚汐也就由得他们猜想,随后轻描淡写的吩咐,让他们所有受灾城县的官员都招集起来,她有要事宣布。
永辉公主宣布何等要事暂且不提,且说当她治灾事宜传回朝中时,已是七月初,彼时朝中百官格外繁忙,就连楚王听闻之后,也只是一声叹道:罢了,随她办吧……
不是他不想管,概因他被王都最近闹出的几件事情烦焦头烂额,没办法再管到这王城之外的地方来。
说起来,此事也与楚汐有所关联,永辉公主府失窃,也不过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算是死了几个侍卫,着内史府衙去随便查查,应应景,案子或结或拖,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可现在,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偏偏被闹成了大问题。
永辉公主府上的人在告案时,直接将内史、廷尉、中尉三府都拉扯了进来。
按官职而言,内史掌治王都,中尉掌徼循王都,廷尉掌邢辟。永辉公主府被窃之事,当是先由内史查核,中尉府配合缉凶,之后再交由廷尉判处,也就是说,如果抓不到凶手,结不了案,这三府谁都能够牵扯上一些责任,谁都能够被问责。
关于这个责任,也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全看公主府丢的什么物件,死了多少人,如果是些小东西,三五六七个人,反正也不是什么最受宠爱的实权公主,三府齐心协力一点,完全可是敷衍过去的。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永辉公主府丢的并不是什么小物件,而是先王后留给公主传家之宝,并且,死的人也不只是三五人,而是五十余人!
永辉公主新开府邸,按制侍卫不过八百,仅仅一个窃贼就杀了五十余人——这让永辉公主的颜面何存?这让整个南楚王室的颜面何存?
颜面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随时都有可能被弄丢,不是吗?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丢掉那先王后留给永辉公主的传家之宝!!!
先王后身为秦氏长女,而秦氏以商贾为生,传闻富可敌国,曾被誉为前朝传承数百年的九大世家之一——这样一个庞大世家的传家之宝,能丢吗?!!!
别人不知道这个传家之宝的真假,楚王却有八分敢肯定,当年先王是怎么得到这南楚天下的,他比谁的清楚,如果没有当年秦氏一族在财力物力上的支持,以先王江湖草莽的身份,哪来的粮响招兵买马?
由此,便可以看出整个秦氏对先王后和先王寄予的厚望了,所以,将传家之宝给他们,也完全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先王和先王后离奇的死亡,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传家之宝,在他们死后,这宝物落到永辉公主手里,就更加不奇怪了。
再说了,如果不是真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公主府的人在告案时,怎么会病急乱投医似的,将内史、廷尉、中尉三府都跑遍?
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楚王便让中尉府彻查此案,因为,内史、廷尉两府都不是他的人。
就在中尉府得令查案时,廷尉府的人也急急忙忙跑过来了,廷尉府是欧阳武侯的人,虽然没得到欧阳武侯的明确指示,但在看见中尉府忙活时,免不了将信将疑的跑来插一脚,更何况,人家永辉公主府告案的时候,还特意跑到他们府上去了呢。
于是,就在中尉与廷尉府互掐的时候,内史府的人也来了,他们负责治理王都,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来,谁来?
三府共查一案,免不了需要互相商议之时,但因三府背后之的执力各有不同,遂免不了各有争执,开始不过是口角上的争执,后来就演变成了各拆各的台,反正我找不到那传家之宝,也不可能让你们先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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