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行宴,朝中百官尽在其列,而这些官员大多是世家贵族出生,早就已经将如今南楚的形势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楚王这论功行赏是假,想要借机给永辉公主难堪才是真,所以,他们早早的就已经摆出了看好戏的神态。
除了这些摆出看戏姿态的世族贵胄,那些官职不高也不低,家世不好不坏的中层世族们也在磨拳擦掌,他们有族中弟子在西风城时曾被永辉公主绑到校场曝晒,就此结下了怨怼,此际楚王设局,正是他们找回羞辱的最好时机,又怎容放过?
夜渐深,月渐明。
随着乐声渐起,论功宴终于在南楚王宫的偏殿开始。
今上楚文弘高坐纯金宝座,武侯欧阳明月位于其左边下首第一位,而太子楚卓则随侍于楚王右边,余下百官分列两旁跪坐,皆暗自翘首以待明显可以预料的精彩。
酒过一巡,侍卫入殿禀报,永辉公主正在梳妆打扮,稍待片刻即可入殿面王。
楚王面色稍冷,太子暗以冷哼相应,诸官神色各异,或是暗喜,或是暗忧,或是暗怒。
酒过二巡,侍卫入殿禀报,永辉公主凤驾已经摆,正在赶往王宫的途中。
楚王面色铁青,太子目光森冷,百官互斟互饮,晃若未闻。
酒过三巡,侍卫入殿禀报,永辉公主凤驾已经然入宫,正在赶往偏殿赴宴。
楚王面显怒色,太子楚卓几欲摔杯拍案,倒底还是忍下来。满朝文武皆窃窃私语,唯有武侯欧阳明月漠然以待,无悲无喜无怒,仿若事不关己,却又时常侧目,凝望着偏殿门口。
菜过五味之后,侍卫再次入殿禀报,永辉公主凤驾入宫,已至偏殿。
与此同时,有侍候在殿外的侍者高声唱喏:“永辉公主到——!!!”
霎时,满殿静默,皆尽置杯停箸,望着那名满南楚永辉公主。
在这满室静默中,在这满朝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之下,银甲紫披的永辉公主施然踏步上前,在距离楚王二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顿时,整个大殿中,除了欧阳明月之外,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二十步!仅仅二十步的距离,对于处心积虑要对付的敌人而言,那是一个危险到至极的距离!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腰悬宝剑英姿飒爽的永辉公主,看着她——
低下头颅,
撩起衣罢,
单膝跪下,
“楚怀谨——拜见王上!”
她的声音平静而清冷,无悲无喜,不带任何色彩,仿并不知道对面高座上这人正在想方设法的对付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她的敌人。
太子楚卓望着那跪在距离距离他仅仅二十步之远的佩剑女子,笼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握了又握——他与楚王当众摆论功宴,为的就是想借此机给永辉公主难堪,煞煞她凯旋归来的威风,可他千想万料,却没有想料到,竟然是这永辉公主明目张胆的来打他与楚王的脸!!!
是的!
永辉公主这就是在当众打楚王的脸,殿中在场百官都是见证者!
楚王行宴,永辉公主迟迟而来,又大胆佩剑入殿,若不是她最后那低头一跪,只怕谁都能够想象到楚王又或者是他人血溅当场的画面。
然而,即便是她低头跪下,可她的脊背却笔直挺拔,如同苍茫山上那万丈雪山,孤傲绝伦。
即便是跪着,也如同傲立万众之巅!
望着那一袭银甲紫披,楚王豁然起身离座,惊惶间竟然撞倒了桌案,当即便脱口唤道:“雍……雍王弟……”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撇开那七分缘自先王后秦慕雪的容貌,那清冷的神态,那平静而沉寂的双眸,那飒爽的英姿,以及那凌傲万众的气势——竟无一不像南楚先王楚文雍!
在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否认,如果永辉公主身为男儿的话,绝对可以继续先王遗风及其英雄姿态,带领南楚走向另一片辉煌天地。
可惜……
终究还是太可惜……
在这大片大片饱含惜色的目光中,楚王终究还是稳住了心神,定下了心中的惊惶,边安慰自己死人不会重生,边走装出满脸和善,上前扶起楚汐边道:“汐儿莫要行如此大礼,我与你父王乃是血脉手足,你行此大礼,将你父王置于何地?又将你王伯父置于何地?还是说汐儿心中对你王伯父有怨,所以置血亲之情于不顾,故意疏远你王伯父?”
一口一个汐儿,一句一个王伯父,明说永辉公主疏了血缘亲情,暗指她目无尊长、不敬君王,心怀怨恨有的不轨,若真让他落实了这些个罪名,只怕永辉公主今日不丢脸面,也得落人口舌。
大殿上那些看戏的贵胄世族们知道好戏已经开场,边暗中互通有无,边看着场中演戏之人,便见永辉公主抱拳应对道:“怀谨岂敢对王伯父有怨?只是怀谨自小在西漠边关长大,苦寒之地,比不得王都繁华高雅,也无人教我诗书礼仪,只知见君王行大礼方可显敬意……”
谁都知道永辉公主这是在睁睛说瞎话,若真是没人教她诗书礼仪,她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大礼,什么是小礼?再说了,若是无人教她诗书礼仪,她那一身武艺兵法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曾生来便会?
但楚王却被此话噎住了嘴,将他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死死的堵住,原因无它,因为楚汐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痛处——西漠乃是苦寒之地,比不得王都繁华高雅!
当年正是楚文弘下旨给永辉公主划的封地,也是他亲自令人将永辉公主送到封地,并且监视她的所有举动,若非是当初监视之人出了意外,落水身亡,也许永辉公主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众人都听懂了永辉公主的意思,楚王自然也不会听不懂,所以,他一边暗悔不该听信太子劣计时,边言不对心,假仁假义道:“是王伯父的错,让汐儿受苦了,不过,年轻人多吃些苦头也有好处,汐儿如今已是名满南楚的女将军,权掌一方兵权,西风城一战更是为我南楚王室增添莫大光辉,百姓们都赞汐儿身怀先王遗风,定可护我南楚安危……”
冠冕堂皇的话越说越顺口,楚王舌头都不带打结的连说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停住嘴,将永辉公主的战绩大大吹嘘,高高捧起,并在最后亲切道:“王伯父前段时间身子有些不利索,知晓汐儿回都也没能及时诏见,不知道汐儿这段日子在王都可过得舒坦?可有所短缺?”
大庭广众之下,楚王将这慈善长辈越演越顺手,永辉公主不禁舒展了眉目,似乎被楚王的亲情所感,颇为恭敬孝顺道:“一无府邸,二无奴仆,三无华服,四无美饰,又怎生能过得舒坦?”
如果不是楚王在欧阳明月面前伏低作小了那么多年,只怕当场就要暴跳如雷——府邸?奴仆?华服?美饰?你所想到的,到底仅仅只是公主府邸还是整个王宫?
楚王必竟不是太子楚卓,心里再怎么怒,他也能够忍奈下来,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在欧阳明月的手底下活过这么多年,所以,他当即便故作豪爽哈哈大笑,招来侍者,开始封赏道:“西风城一战,永辉公主护国有功,赏六进公主府一座!赏奴仆百人!赏华服箱!赏美饰……”
永辉公主淡然谢过封赏,与此同时,太子楚卓向他身侧一人递了个眼色,紧接着,便听有人起身上前,扑跪到楚王面前呼道:“永辉公主名不符其实,无功受赏!臣心有不服!”
楚汐着眼瞧去,便见那扑跪而来的人,竟然是那日在英雄楼上说君惜竹投机取巧的锦衣少年。
瞧瞧这少年,再想想楚王先前那些将她高高吹捧的言论,楚汐不禁眼神一凛,心中暗道,军师所料果然不差,楚王竟真是在行捧杀之计!
作者有话要说:嗯!捧杀之计!
大家都懂的!
第089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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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行宴;天下皆知;永辉公主迟迟赴宴;朝中文武百官神情态,亦在短时间内被传出王宫,入了各方势的耳目。
西蜀、北祈、陵国三王急召重臣秘议;东宁皇后张氏连夜传喻;令秘使潜出皇宫,而身在南楚的公子白术却提笔挥毫,纵横纸宣三丈。
“楚王大宴,万分凶险;永辉公主明知如此;却依然只身仗剑迟赴!”公子白术在听完黑衣侍者禀报之后;忍不住搁笔赞道:“当真好气魄!好风采!好胆识!”
“那永辉公主不过是赴宴一场;缘何能得白兄如此盛赞?”正在看白术习字的的南宫瑜当即不解道:“说起来,当今楚王还是永辉公主的伯父,血缘至亲,又怎会有万般凶险?”
白术知晓南宫瑜自小在东宁深宫长大,绝大多数时间都蜷居深宫,少有涉世远行之时,平生所学也是诗词书画等雅艺,鲜少接触到权谋韬略等方面,便是在东宁朝中一些有关于嫡长之争的明枪暗箭,也是被其母张皇后所遮挡,养成了她至真至诚至纯亦至仁的性格。
公子白术最欣赏的便是她的仁善,再加上她身怀东宁皇室嫡传血脉,又与前朝皇室有所牵扯,无论是先天心性与后天优势,都是公子白术眼中的帝君不二人选,只可惜的是,此时的公子白术,却不知南宫瑜实乃女儿之身。
“血缘至亲又如何?在权与利的诱惑面前,或许坚若壁垒,也或许散若流沙。”
说到此,白术不禁想起那日红颜楼那侃侃而谈的白衣女子,那是他生平所见,将人心与人性看得最透彻之人——她还那么年轻,到底是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和过往,才会让她将人性了解得那么透彻,才会让她对人心那么绝望?
是的!
绝望!
白术从那袭白衣翩然的背影中,看到了无限的绝望。
在绝望中挣扎,在绝望着前行。
“流沙随水而散,壁垒终会倾塌,而当今楚王与永辉公主之间的情份,莫说是壁垒,便是连流沙也不如,又怎么会让人顾惜不舍?”公子白术细说着为南宫瑜解惑:“今日楚王设宴,所设之局无非是想让永辉公主身败名裂,又岂会念及血缘亲情?”
“楚王要让永辉公主身败名裂?!!!”南宫瑜豁然大惊,不禁慌忙起身问道:“怎么会这样?前段时间永辉公主回都的时候,楚王不是还在大肆封赏吗?怎么去这么坏心眼的想害她……”
“封赏?那不过是做给欧阳明月、做给下人看的。”白术不禁冷然一笑,边重新展开纸笺,边慢声道:“自西风城一战之后,楚王所拟下的旨意,全都是高度赞扬永辉公主英姿纵横,兵临城下力挽狂澜,救西风城于水火……”
“永辉公主高调西征,本就是在为她自己造势,想借此获取民心和民望,以博得南楚先王旧臣们的支持,楚王的封赏赞美,无疑是锦上添花,将她捧上了至高点!!!”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永辉公主身败名裂,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万劫不复!”
尽管公子白术说得很缓慢,可南宫瑜依然听得满身冷汗,急急问道:“那白兄可有办法救救她?!”
白术闻言,不禁诧异道:“你要救她?”
“嗯!我想救她……”南宫瑜说着,面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润,心间浮现那抹紫衣翩然的身姿,却在下一瞬间,又恍惚想起一白色的身影。
白术却不知道南宫瑜心里这些纷杂的想法,他展开纸笺,提笔点墨,犹豫了许久方才下笔,南宫瑜听见他在落笔的时候说:“现在能够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就在永辉公主赴宴,公子白术与南宫瑜交流的时候,正在客栈等候永辉公主的君惜竹也接到了一封赴宴请函。
请函送来的方式很特别,被人以暗器手法,直接投到了君惜竹房间的桌案上,里面既没有邀请人,也没有被请人,只有一个朱砂色的正字。
君惜竹将那正字反复的看了两遍,随后便提着黄泉剑离开房间,跃上了客栈的房顶。
举目四顾间,便发现对面的房顶上有一帷帽人抱臂而立,然后引路似的,踏着高低起伏的房檐离去。
君惜竹随其身后一直被引出了王城,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了一片河岸边上。
河岸的四周寂静无比,只有河中央停泊着一只巨船灯火通明,君惜竹思虑间,那帷帽人已经借力飞上了巨船。
眼见至此,君惜竹倒也无惧,同样从河岸上凌空腾身而起,踏着河面飘然飞到上了船头。
方才落下脚,君惜竹便听船仓内传出一道洪亮的笑声:“哈哈哈……萧姑娘果然解我意,来得真是及时。”
“王前辈相邀,聆雪怎敢晚赴?”君惜竹一拂衣袖,施然举步入内:“不知前辈因何相邀?”
说请之人正是王进,只见他提壶震袖,茶壶有节奏的三起三落,将茶水注入杯中,边笑道:“不过就是楚王宴请永辉公主,老夫也不甘寂寞罢了,想邀姑娘煮茶谈心,不知可不突堂之处?”
煮茶谈心?我与你又不熟,有何心可谈?
如此想着,君惜竹心底不禁暗暗戒备起来,边不经意的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边淡淡一笑道:“能得前辈相邀,是聆雪的荣幸,何来突堂?不过,聆雪乃是后学末进的晚辈,怎当得前辈以这‘凤凰三点头’相待?”
‘凤凰三点头’是茶艺中的礼节,就是在冲茶注水的时候,壶流三起三落,水流三高三低,像是对客人鞠躬行礼,借此表示对茶和客人敬意。
茶香缓缓弥漫,清幽怡人,王进抬手捧起一盏递给君惜竹边道:“原来姑娘也是懂茶的风雅之人。”
“风雅不敢当。”君惜竹拂衣坐下,黄泉剑放置在左手边最顺手的位置,接过王进递来的白瓷茶盏,深吸一口茶香,复而执杯看着杯中澄清茶色笑道:“只是少时家母喜茶,聆雪有幸跟着附庸了几回。”
言罢之后,君惜竹抬手浅饮一口,闭目细品半晌,方才睁眼喜道:“汤清色微红,清香怡人,饮之心旷神怡,浓郁甘醇,回味无穷……若是聆雪没有说错的话,前辈这茶,该是被誉为茶中之圣的‘比翼双飞’罢?”
据说在西北方有一座高入云层的大山名曰凤凰,在此山顶上有两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茶树,形若两只翱翔九霄的凤凰,故有‘比翼双飞’之名。
君惜竹有幸,少时曾在其母妃那里品尝过,是以对此茶并不陌生。
王进在听完君惜竹报出茶名后,眼中一亮,抚掌笑道:“萧姑娘果然是风雅之人!”
笑完之后,又听王进道:“不知萧姑娘对这‘比翼双飞’有何见解?”
比翼双飞?
君惜竹不禁心中一顿,复而明白,王进此语定有深意,绝非是问她对眼前之茶有什么见解。
果然,立刻便听王进道:“观姑娘行止和眼界学识,皆是大家风范,却不知为何,竟选择入永辉公主府?”
“前辈以为呢?”
“姑娘莫要见怪,老夫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姑娘若是不方便回答,不答亦可。”
一大一小两狐狸都不肯松口,互相试探,但君惜竹到底还有几分少年人的利落果决,倒不是她沉不住气,而是她永辉公主入宫,她还有其它要事需要安排,没有时间与王进来虚耗:“晚辈之所以会入永辉公主府为其谋划,皆因欠她一情份……”
说活七分留三分,君惜竹把握得非常到,而且,她料想王进之所以会有此此,定已经去查探过她与楚汐之间的一切,知晓她曾在西漠中被楚汐所救,因此,她故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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